此四人生前立像得人敬仰,死后更是受万民香火,神像合供一处,便成了四神庙。 在大盛,只有百姓极为爱戴之人,才配供进此庙,与四神同享香火。 然而现在,程槐立凭着一己权势,不听御史和寺庙方丈的劝诫,强自要将陆守淮的牌位放去正殿。 “他配得上。”程槐立坐在轮椅上,怀里抱着牌位,固执地重复,“配得上。” 裴如珩皱眉跟在他身侧,张口还想劝,却被自己的母亲拉了拉衣袖。 “随他去吧。”裴母无奈地道,“陆守淮打小与你舅舅一起长大,后来从军之时又对你舅舅颇有照顾,有多少事都是陆守淮替你舅舅办的,不为他争取这些,你舅舅心里过不去。” “可他是罪臣。”裴如珩拧眉,“三十年的清官尚且不能供奉于此,他如此,岂不是要引民愤?” “什么民愤不民愤的,这里头平民百姓本也不容易进来。”裴母嗔怪地道,“你也是读书读傻了,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若不是你舅舅相保,你爹怕是都得搭进去。” 裴如珩沉默。 的确,小惠钱庄之事他家也有沾惹,陆伯伯可以说是替他们挡了灾。 他不由地抬头往外望。 远处有水流一般来上香的百姓们,还有虔诚的一步一叩首的老者,香火鼎盛,人头攒动。 今日的供位礼十分盛大,正殿和四大侧殿里备了上千个叩拜蒲团,四周所有的斋房更是被包下来,只供程家陆家的客人歇息。 朝中重臣大多都收到了请帖,连不对付的张家,程槐立都送了一份。 众人都觉得张知序未必会来,毕竟他不喜欢人多,又与程槐立不太对付。 但巳时一到,张知序就迈上了四神庙的台阶。 他着一身暗金白衣,袖袍宽大,矜贵端方,提着前摆上台阶,每一步都闲雅从容。 在他身后,一大群人围着。有奉承的,有恭敬的,有害羞搭讪的,独不见与他最亲近的。 裴如珩挑眉问守墨:“陈宝香呢?” 守墨答:“说是先前下水救人得了风寒,这几日在家里养病。” 落水的没风寒,她这个救人的倒风寒了? 裴如珩摇头,没好气地收回目光,远远地避开张知序去。 四周吵吵闹闹,哪怕在佛门之地都不得清净。 张知序面上维持着礼节,心里却很是烦躁。 他问谢兰亭:“你消息当真?” “真得不能再真了。”谢兰亭一边回头看那些被小厮拦住的闲杂人等,一边抬袖掩声,“今日若没有大热闹,我把脑袋砍下来给你当凳子坐。”
第102章 德不配位必遭天谴 早在昨日谢兰亭就收到消息,程槐立违制调动巡防营兵将,提前将四神庙里外安排了个严严实实。 一开始他以为是程槐立怕死,想多找些人守卫。 可尹逢时却说:“守卫应该是在明处才能唬住贼人的,你看那老匹夫,将人都藏去暗处,这岂不是要搭台唱戏,瓮中捉鳖?” 谢兰亭觉得有道理,立马让人暗中查探。 巡防营那些人嘴严,原是打听不到什么,但春风楼里的好姐姐却有门路,得了消息来与他说,程槐立怀疑杀陆守淮的凶手与他也有仇怨,故而以身为饵,想为陆守淮报仇。 ——这不巧了嘛,他也想知道杀害陆守淮的凶手是谁。 于是就拉着凤卿一起来了。 在场没有什么人知道内情,多是为着巴结程槐立、假意供奉来的,谢兰亭寻了好位置,离他们远远的。 “从这里能看见程槐立的斋房。”谢兰亭指了指,“那边的回廊、水池、假山还有楼梯,都藏了守卫。” 张知序扫了一眼:“这么怕死,何不让人假扮他坐去那轮辇上。” “不知道。”谢兰亭寻思,“许是觉得凶手不好骗。” 打量了一圈这寺庙的布局,张知序突然道:“这地方妙。” 三层高的斋院,弯曲绕着五座神殿围成一个圆,只大门一处可供进出,只要凶手敢出现,就一定插翅难逃。 “对啊。”谢兰亭也反应过来了,轻轻拍手,“他这是打算请君入瓮。” 也不知那幕后黑手会不会上当。 张知序在心里盘了一圈可能会动手的人,突然把目光转向了宁肃。 后者了然地拱手汇报:“陈大人这两日一直没有出门,吃了三个肘子两只鸡和一碗豆腐汤。今早还让含笑蒸了包子。” 谢兰亭震惊:“吃这么多?” 张知序抿唇:“你懂什么,她胃口好。” “胃口再好也不能……好的,能。”说出去的话在张二公子的眼神里打了个弯,谢兰亭唏嘘,“哪有你这般溺爱的。” 张知序轻哼,不打算理会他,只吩咐宁肃让人两个时辰汇报一次,且登记在册,好在谢兰亭再怀疑陈宝香的时候作个证据。 吉时已至。 裴如珩替自己舅舅捧着陆守淮的牌位,自正殿之外往里走。 前头的婢女洒着大把的纸钱,四周的奴仆一步一叩首,后面更是跟了门下的一批官员兵将,哭得肝肠寸断余音袅袅。 围观的百姓群情激愤,被护卫们拦着也在扔东西唾骂:“呸,不要脸的东西!” “欺压百姓也敢供来这里,老天怎么不来道雷劈死你。” 骂声隔得远远的,都传不过来就被哭声掩盖。 程槐立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里,眼眸微微眯起,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罄钟敲响,供位礼开始。 裴如珩进殿与方丈行礼,而后听诵佛经。 这过程漫长,外头拥挤的人也多,程槐立所在的位置靠近门口,若谁有歹心,可以轻易地突破护卫给他一刀。 但他等了许久,也没有任何异常出现。 烧香、放钱、叩首,所有最有可能出事的环节都平稳度过,大殿里什么也没发生。只等陆守淮的牌位被放去正殿保护神长案的上,一切就能落定。 有那么一瞬间程槐立都觉得是自己多想了,有谁会同时想要陆守淮和他都死? 但意外就在此时发生。 裴如珩刚将牌位放上长案,空气里就突然传来一股硝石的味道。 “小心!”程槐立低喝。 裴如珩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暗卫大力拽开,下一瞬,放着陆守淮牌位的桌角就轰然炸开,整张长案应声而裂,刚供上的牌位眨眼碎成齑粉,后头的神像也被震得微微晃动。 “有刺客!”程安大喝。 暗处涌出一大片护卫,眨眼就将大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程槐立脸色难看地挥开眼前的烟,盯着碎裂的牌位咬牙低喝:“去追。” “是!” 远处的谢兰亭笑得直拍手:“这动静妙啊,传去民间定就成了陆守淮德不配位招引天谴。” 张知序问:“你看清那人是怎么逃的了吗?” 谢兰亭想了想:“应该是一早躲在长案下,点了引线就从后门溜了。” “可后门那边也守着巡防营的人。” “这……我就不清楚了。”谢兰亭挠头,“许是烟雾太大,他们眼花没看见?” 张知序摇头:“分明是巡防营里有内鬼。” 除非内鬼接应,否则就这个包围圈,那人不可能逃得掉。 “谁啊,这么手眼通天?”谢兰亭震惊。 张知序也纳闷,能在巡防营里安插眼线,这人怎么也得是位高权重,可若真位高权重,又怎么可能只逮得着这样的机会。 他继续往主殿里看。 程槐立似乎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有些气愤又懊恼地当着众人的面将守卫统统撤去。 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在场不少大人想走。 程安却带人来拦,笑道:“有刺客闯庙,各位乱走怕是不安全,还是先去斋房里歇息,待人手充足了,好一家一家地将各位护送回去。” “有劳了。”各家大人勉强拱手。 张知序跟着他们一起被引去斋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程安将他和谢兰亭安置在了离程槐立所在的房间最近的两间里。 “什么意思?”谢兰亭挑眉,“他怀疑我们?” “毕竟不对盘,我又恰好在场,他怀疑也是理所应当。”张知序推开窗户,施施然搬了凳子坐下,“不过我可不会这么蠢,明知有埋伏,还往人刀口上撞。” 他想见程槐立有的是机会,哪怕这人平时闭门不出,可宫宴总是要去的吧,每年圣人生辰、长公主生辰、太子生辰……多了去了,何必挑他准备得这么好的时候动手。 谢兰亭觉得有道理,跟他一起搬凳子坐下,继续看戏。 原先鱼龙混杂的人被清理了大半,剩下的官员或者官眷都是有名有姓,有小僧敲门挨个知会,说会在酉时集结众人一起聆听方丈讲经。 张知序懒洋洋地看着,就见附近各个房间都不停的有人进出,一会儿这个闹了肚子,一会儿那个见了刺客。 原先埋伏得好好的暗卫,被这一通折腾,终于也是暴露了大半。
第103章 撞破 马上就是酉时,暗卫还忙得焦头烂额,瞧着应该是差不多了。 张知序起身靠近窗弦,果然听见程槐立屋子里有杯碟摔地之声,接着门扉大开,程安匆匆地出去叫大夫。 中毒了? 不对,今日所有饮食茶水都有银针查验,至多是迷药。 可程安看起来十分紧张,一路呼救,都没想过房里只剩两个身手平平的护卫妥不妥当。 张知序伸手隔空比划了一下。 这时只要刺客能从南侧左边无人的连廊翻入斋院,再顺着廊道闯进屋内,就能有八成胜算。 像是响应他的想法似的,南侧左边的连廊外突然翻进来一个蒙面人。 那人反手捏着短刃,脚下走得极快,看起来很是利落。 谢兰亭很兴奋:“这不就给咱们赶上了?快快快,买定离手,赌他能不能成事。” 这还用赌吗,眼瞧着底下的守卫都开始往大门的方向跑了,显然是早有准备。 张知序哼笑,刚想说可惜了刺客这好身手,却突然瞥见了那人的手背。 细长的伤口,从虎口一路划到手腕。 他一怔,忍不住倾身再看。 那人穿着利落的劲装,袖口里却像是塞着东西,形状偏细,有一截凸起。 若是没见过,他应该会觉得里头是暗器或者衣袖没理平整。但是—— 张知序捏了捏自己袖口里的佛像。 有一只手伸出来往前,两枚放在一起就能交握。 -这叫‘握佛’,咱俩一人一个,这样我要是有事,就直接对着佛像叫你。 “……” 谢兰亭正看热闹呢,身边突然就拂过一阵风。 他诧异地回头,却只看见了张知序纵身而出的背影,繁复华贵的外袍逆风扬起,眨眼就消失在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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