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意味深长的哼笑了两声,不再言语。 两人走远了,闻姝从紫竹林后出来,原来如此。 听说四哥是因为娘亲过世了,才被父亲带回来,府里兄弟姊妹已经够多了,谁会希望再多一个。 厌恶他,自然要给他下绊子。 将荤腥做成素菜送给尚在孝期的四哥,虽说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却委实恶心人。大周重孝道,父母丧,子女须守孝三年,期间向来食素,不沾荤腥,尤其是头一年,而四哥的母亲似乎才过世不足半年。 三哥可真是好算计,一顿饭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是令人如鲠在喉。 闻姝微蹙眉头,既然知晓此事,要去告诉四哥吗? 可若被三哥知道她偏帮四哥,会不会寻她的麻烦? 三哥是父亲唯一的嫡子,被侯夫人视为眼珠子,她倘若得罪三哥,怕是日后在府里不好过,况且她与四哥也不熟,似乎没必要节外生枝。 闻姝垂眸看着掌心已经凝结的血痂,轻摇了摇头,罢了,只是一顿饭,四哥就算吃了也没什么大事,她便不要蹚浑水了。 闻姝攥着手指,快步往兰苑走去,一个劲的提醒自己勿要多管闲事,她现下在侯府已经不易,不宜多添事端。 走了不多会,便瞧见了兰苑的院门,可就在那一刻,她心头重重的一跳,胸腔‘扑通扑通’,她想到了自己从未见过面的娘亲。 要是她为娘亲守孝,却破了戒,恐怕要恶心的将吃下去的肉食吐出来。 闻姝从小就没了娘亲,被兄弟姊妹欺压,如今四哥也没了娘亲,竟有些同病相怜之感。 兰苑近在眼前,闻姝却倏然转身大步朝北苑跑去,风掠过耳畔,吹乱了发丝。 算了,同病相怜也好,多管闲事也罢,帮他一次吧。 闻姝在寒风中跑起来,心如擂鼓,刚才摔着的膝盖隐隐泛着疼,她一步都没停,快一点,再快一点。 这里无人扫雪,闻姝艰难的踩在雪地里,几次踉跄,身后留下一排深深浅浅的脚印。 天色昏暗,乌云压顶,瞧着又要下雪了。 北苑荒芜多年,门前积雪踩下去咯吱作响,看着雪地上凌乱的几排脚印,闻姝猜测小厮应当走了。 破败的院门半掩着,闻姝轻轻一推,发出“吱呀”声,一眼就瞧见身着黑衣的少年右臂上绑着一圈白色的孝布,他站在亭子里,正好打开食盒。 闻姝气喘吁吁,喊道:“别吃!”
第002章 四哥 北苑荒废多年,虽打扫得还算干净,可到底是破败了,空气中飘着木屑腐败的气息,和风雪的冷冽混在一处,墙角无人打理的紫竹林野蛮生长,比善习堂的更加茂盛,不过此刻也被雪层欺压着。 四哥看着穿的比闻姝还要单薄些,黑色的圆领素袍,裹着少年削瘦的身形,听见动静转头看了过来,一双黑眸锐利沉静,像是雪粒子打在手背上的冷然。 闻姝一对上他的眼,便有些怕,抵在门上的手指蜷了蜷,不过来都来了,她喘匀了气,慢慢地走了进去。 走近些,闻姝看愣了,四哥长的真好看,少年身形高挑,肤色白皙,墨发束起,双眉入鬓,鼻梁高挺,她才启蒙不久,不知书里是如何形容长的好看的人,只在仲秋府宴中,听得旁人赞三哥生得俊俏,面如冠玉,可她觉得这个词赞四哥更为恰当。 四哥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如果四哥的眼神不那么骇人的话。 “见过四哥,我是闻姝,姊妹中行七,”闻姝局促的自报家门,怯声解释:“方才我听小厮说食盒里的素菜掺了荤肉。” 不必闻姝说得更多,闻翊自然晓得什么意思,他面不改色的把食盒盖了回去,冷淡的说了句,“多谢。” 闻姝眨了眨眼,少年声音清冷,像他的眼神一样,整个人散发的气息和周遭的风雪融为一体。 闻翊说完便坐回石凳上,随手拿起石桌上的书册翻阅,并不打算招待闻姝,似乎也没多感谢她的意思。 闻姝抿了抿唇角,她倒不怨怪,百八年才能听人对她说一个“谢”字,原也不是大事。 闻姝目的达成,本该告辞,可她看见四哥手上和桌上摆着的书册,心中微动,四哥瞧着是个学识渊博的。 “咕噜……咕咕……”闻姝的肚子忽地叫嚷了起来,羞得她顿时脸颊飞红,整个人烧着了一般,罚站一个上午,方才又费力跑过来,她早就饿极了。 院子里安静,肚子的叫声格外明显,闻姝觉得自己真是丢死人了,窘迫的恨不得钻进雪堆里,捂着肚子想快些离开。 闻翊抬眸瞧了她一眼,见她穿着弄脏了的旧衣裳,手上还有伤,羞窘时脸颊红润,水雾似的眼神像受伤的小兽,比方才苍白的脸色可爱两分。 好歹是侯府的小姐,看着却像是个卖身为奴的丫鬟,不必多想就知道是个不受宠的,自身难保还来给他通风报信。 “你吃了吧。”闻翊蓦地出声。 “啊?”闻姝脚步一顿,难以置信的回头望着他,疑惑的问:“四哥,你说……” 闻翊推了推食盒,语气淡淡,“给你吃。” 四哥竟请她用饭?两人不熟,闻姝现在又着实狼狈,本该婉拒,但她的视线落在某处,实在迈不动脚,便小声的道谢。 闻姝寻了水,受伤的手浸入冰凉的水中,又冷又疼,她也不好耽搁,匆匆洗干净手回到亭子里。 食盒里装着清蒸豆腐,菘菜丸子,瓠叶羹,还有一碟银丝花卷,不错的素斋,可偏偏白嫩的豆腐肚里头,菘菜丸子里都塞着肉,瓠叶羹闻着也有荤腥,怕是把肉剁成肉沫搅进去了,也难为厨子想的周到,独有那碟银丝花卷看着没动手脚。 “四哥,你吃这个。”闻姝把银丝花卷往闻翊那边推,总不能饿着。 闻翊没开口,视线也没从书册中收回来,格外冷漠。 闻姝便不多言,埋头拘谨的吃了起来,若不是因为四哥在孝期,这顿饭倒是色香味俱全,闻姝许久不曾吃这般美味了,她也不亏,填饱了肚子。 亭子四面透风,闻姝吃着温热的瓠叶羹也不觉得冷了,天空又飘起了雪,还越下越大,冰粒子打在瓦檐上发出微弱的“叮当”声,像一曲冬日歌谣。 亭中只有闻姝小声咀嚼和四哥时不时翻动书页的声响,她悄悄地瞄了眼,桌上放着好几本书,她不识字,不知是什么书,有本摊开的册子上是新鲜的墨迹,像是一首诗,字写的比章夫子的还要好看,闻姝心生羡慕,何时她的字也能写的这般漂亮呢? 四哥人长的好看,字写的也好看,就知道从前过的日子相当优渥,可惜了,没了娘亲,进侯府后的日子怕是难捱,像今日这样的,还只是小事罢了。 吃完饭,闻姝轻手轻脚地把碗碟收回食盒,想了想,那碟银丝花卷她不曾动,把食盒放在石桌下,又从书袋中抽出条干净的帕子擦了擦桌面,生怕油渍弄脏了四哥的书册。 闻翊原以为她吃完就该离开,可她竟又坐了下来,闻翊目光略沉,但懒得开口,便当她不存在,又翻过一页书。 闻姝吃饱了,身上也热起来,嘴唇粉润了不少,微微蠕动着,想张口,又不好意思打破院中的寂静,怕吵嚷了看书的四哥,惹他嫌。 四哥看书真快,这么一会儿功夫,手上那本书已经看了一大半。 “扑通——”院墙边忽得传来动静,闻姝抬头一看,风雪交加,紫竹枝丫上的积雪不堪重负,一整块砸到了地上,竹叶发出“沙沙”声,好似抖动了下身躯,随后没了积雪欺压的紫竹重新昂扬起头颅,挺起了笔直的枝干,成为这灰白天地间最亮眼的一抹翠绿。 闻姝眨了眨纤长的睫毛,回头望着四哥,脑子转了转,指着书册问:“四哥,这是你写的吗?” 闻翊这才分了一些心神出来,看了眼那上头的新诗,冷淡的应了声,“嗯。” 闻姝弯唇轻笑,夸赞道:“四哥真厉害,字写的真好看!” 小姑娘笑起来眼睫弯弯,月牙似的,颊边有两个小小的梨涡,只是太瘦了,若是多长些肉,便会更加惹人喜爱,闻翊心下忽然蹦出来这么一个念头,面上却不显。 闻翊不接话,院中又安静下来,闻姝鼓了鼓雪腮,有些气馁,四哥可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但那种冷淡又不让闻姝讨厌,她见过太多对她冷漠的人,知道四哥的冷漠并不是针对她,可能只是性子使然,况且接触下来,她觉得四哥不是坏人,起码比别的兄弟姊妹都要让她觉得舒心。 两人初次接触,闻姝也不想让四哥烦,便打算回去了,看了眼不断的风雪,她思忖片刻,犹豫着问:“四哥,我便不打扰你看书了,可以借我一把伞吗?” 闻翊蹙了蹙眉,这是他有些不耐烦的前奏,可抬眸瞧见飘飞的鹅毛大雪,他神色淡了些,放下书册起身回了屋内。 闻姝站了起来,看着四哥挺拔的背影,心想四哥真的和别人不一样。 闻翊很快从屋内拿了把石青色的油纸伞出来,递给了闻姝。 “多谢四哥,我明日来还。”闻姝笑盈盈的道谢,垂眸接伞时无意间瞧见四哥左手袖口往上跑了些,露出了手腕内侧狰狞的伤疤,让她眉心一跳。 很快,闻翊的手收回,衣袖下落,将那疤痕遮得严严实实。 闻姝移开目光,又道了声谢,撑开伞走下台阶,风雪扑面而来,她拢紧了领口,一步一步往外走,身影很快淹没在大雪中。 她身后的闻翊再度抬起左手,手腕似乎仍旧在被无声灼烧,漆黑的眸子盯着丑陋的疤痕,翻涌起难言的戾气,那场大火从未湮灭。 风雪肆虐,雪屑飘进亭子里,落在摊开的书册上,晕染了墨迹。 闻翊拿起书册拍了拍,将其合拢,再度坐了下来,冷风拂过,他鼻尖微动,似乎嗅到了幽幽的兰花香,但只有片刻,寒风中便只剩下冷意,刚才好似他的错觉。 *** “姑娘,你去哪了呀?奴婢找了你半天。” 闻姝在兰苑外遇到她的婢女月露,月露比她还小一岁,扎着双丫髻,瘦弱的身子举着一把厚重的油布伞,急的像是要哭了,如今府里也只有月露和兰嬷嬷会在意她。 闻姝说:“没事,去赏了会雪,回去吧。” 两人先后进了院子,比起北苑,兰苑更加精致一些,听说从前娘亲很得父亲的宠爱,特意为她修建了这座兰苑,雕梁画栋,种了满园名贵兰花,只因她喜兰。 父亲还允娘亲不必向侯夫人日日请安,宠爱过盛,以致于侯夫人十分厌恶娘亲。 可娘亲去后,闻姝却并未感受到多少父亲的关怀,他甚至从未踏足兰苑,让闻姝不由得怀疑传言的真实性,不过侯夫人厌恶她倒是真的,每次去请安都见不着好脸色。 进了檐下,收起伞,月露才瞧见闻姝弄脏的衣裳和掌心的伤口,惊呼道:“姑娘,你受伤了,兰嬷嬷,姑娘伤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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