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门楣不高,难道周羡青是心仪哪家高门贵女?怕自己高攀不上,这才不好意思张口。 “理是这个理,可他也不小了,老妇看着别人家的的孙儿,心里也想得紧。”周羡青是周家独苗,自然盼着他早日开枝散叶。 “夫人说的是,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乃人之常情,”闻姝笑着,把点心往周夫人那递了递,“夫人尝尝这酸枣糕,吃着很是开胃。” 周夫人尝了一块,赞不绝口,“是了,夏日吃很合适。” 她喝了口茶,视线忽得瞥到闻姝腕间,目光顿了顿,“王妃这镯子……” “怎么了?”闻姝抬起手,露出皓腕间悬着的玉镯。 周夫人凑近了瞧,才道:“没错,果真是曲夫人生前戴着的镯子,王妃与王爷感情当真是好!” 闻姝看着玉镯愣住,手指抚摸着玉镯上荷花的纹路问,“夫人是说,这是王爷母亲生前戴过的镯子吗?” “是啊,”周夫人点头,“曲夫人日日戴在腕子上,不会认错,这是曲夫人母亲传下来的,曲家的传家宝呢,当年那场大火来的突兀,怕是王爷也只剩下曲夫人这镯子一个遗物了。” 沈翊叮嘱过周羡青,不让周家在外人面前提及那场大火,怕给周家惹来祸事,但王妃不算是外人,周夫人也就没瞒着。 这镯子竟是曲家的传家宝,亦是四哥母亲唯一的遗物,可四哥却没提过分毫,闻姝心里头如压了块巨石,沉重地喘不过气来,四哥待她,远比她想的要好得多,这样贵重的物品,轻易送了她。 直到送走了周夫人,闻姝坐下来,还是捧着镯子发呆,后知后觉,四哥的情意,怕是并非他口头说的那般轻松。 不知怎的,她此刻特别想见四哥,往屋外瞅了好几眼。 但沈翊此刻正在朝堂上,自然不会出现。 今日是大朝会,凡五品以上的官员皆得到场,朝堂上百官肃穆,殿内冰鉴陈列,在暑热难耐的七月里头,竟还觉得有丝丝寒意。 顺安帝在龙椅上坐了一个上午,有些累了,给康德成使了个眼色,康德成手执拂尘说道:“诸卿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一般说完这句话,差不多就该退了,可今日,退不了。 “臣,有本启奏!”徐音尘出列,他是户部六品的主事,本没有资格参加大朝会,但他刚跟着户部侍郎从外巡查税粮回京,今日是跟着户部侍郎觐见顺安帝,虽然刚才根本轮不着他开口,现下陡然出声,吸引了一众目光。 瑞王与燕王身为皇子,并列站在御阶下,瞧见开口之人是徐音尘,瑞王瞥了眼燕王,莫名有些不安。 “徐卿有何事?”顺安帝来了兴致,徐音尘是近些年最年轻的状元,顺安帝对其还是颇为看重。 徐音尘跪下,双手呈上奏章,“臣要参与镰州知州魏宗欺压百姓,强征税粮,致使民不聊生,饿殍遍野!” 此话一出朝野哗然,众朝臣面面相觑,心里替徐音尘捏了口气,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头次上朝,竟敢参魏家之人! “放肆!”顺安帝还没说什么,瑞王就急不可耐地站了出来训斥徐音尘,“朝堂之上,岂容尔等信口雌黄!” 魏宗可是魏皇后的幼弟,他要称一句小舅舅,怎可能让人诋毁魏宗。 瑞王对着顺安帝道:“父皇,镰州知州上任,连续三年镰州丰收,税粮胜过别的州府数成,为朝堂立下汗马功劳,怎能被人污蔑?” 顺安帝觑了瑞王一眼,“瑞王急什么,把奏章呈上来,徐卿继续说。” 康德成连忙去接过徐音尘手中的奏章,顺安帝一面翻,徐音尘就一面说。 “回皇上,此次臣随同户部甄侍郎巡查税粮,发现镰州税粮比别处多出一截,原本还当镰州丰收,可臣暗访田间,却见土地开裂,百姓满面尘土,镰州今年少雨,干旱已久,早成灾情,可镰州知州却隐瞒不报,并且如同丰年征收税粮,家中收了些许粮食的,尽数被征收,而因田地干旱,粮食所收无几的,竟要百姓用银两替代,农户本就受天灾食不果腹,辛苦半载,结果倒欠官府银两,只能挖野菜啃树皮度日,百姓饿死不知凡几,不得已纷纷逃离镰州。” 这番话掷地有声,引得朝臣议论纷纷,“竟要百姓倒欠官府银两,岂有此理啊!” “镰州发生这样大的事,怎么方才户部侍郎不报?” “嘘,别提了,户部侍郎可是魏家的门生。” 瑞王皱着眉头,脸色难看起来,转头去看左相承恩公,其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魏家在大周横行多年,这还是头一遭有官员参魏家嫡系。 这时右相尚弘站了出来,“皇上,大周有律,税粮丰年征三,荒年征一,灾年不征,若镰州当真干旱至此,那臣就要问一问镰州这么多税粮从何而来?” 虽说魏家在大周只手遮天,可朝堂也并非是魏家的一言堂,这些年顺安帝也费了心思,在重重压力下,提拔了一些忠君的臣子,例如右相尚弘。 他出自寒门,先帝时期便中了状元,颇受看重,之后被魏家打压过一段时日,直到被顺安帝提拔,尚弘才一步步青云直上,去岁刚刚升任右相。 大周以左为尊,要说这朝堂上谁敢和左相承恩公对着干,唯有尚弘,他为人刚正,为官清廉,觉得魏家外戚乃是朝中佞臣,从不巴结奉承。 魏家数次想揪尚弘的错处,奈何有顺安帝暗中扶助,这么些年,还是让尚弘一步步登上高处,几乎与承恩公平起平坐。 顺安帝翻看完奏章,面上不动声色,只看着承恩公,“此事,左相怎么看?” 承恩公持笏出列,不显慌乱,“回皇上,臣以为,其中必有误会。” 不过区区六品主事,也想动魏家人,不自量力,承恩公根本没将徐音尘放在眼中。 瑞王也说:“父皇,此等大事,不可听信一面之词,户部侍郎才是这次巡查税粮的主事人,怎得他没发觉此事?” 户部侍郎连忙跪下,说道:“回皇上,臣前往镰州,只见百姓安居乐业,沃野千里,可不曾见到徐主事所说的情况。” “安居乐业,”沈翊忽然冷笑了一声,“好一个安居乐业!” 沈翊拱手,“父皇,儿臣今日也要参一人。” 顺安帝好整以暇地坐直,“燕王要参何人?” 沈翊说:“京兆尹,邱真。” 话一落地,邱真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冤枉啊!臣冤枉!” 沈翊回头,戏谑道:“邱大人,本王还没说缘由,你喊冤是不是喊得太快了些?” 邱真愣住,“臣、臣……” 沈翊转身面向顺安帝继续道:“父皇,近半个月以来,定都城外涌入众多难民,可京兆尹身为定都的父母官,却从未禀告此事,儿臣要参他玩忽职守!” “哪来的难民?为何朕从未听说过?”顺安帝脸色严肃起来。 沈翊从怀中取出一份奏章,双手奉上,“父皇请看,这些都是难民的籍贯。” 康德成又麻利地取来递给顺安帝。 顺安帝翻看几眼,怒得一把将奏章扔下御阶,摔在地上,“全是镰州来的难民,甄合业,这就是你说的安居乐业!” “皇上,臣……”户部侍郎甄合业大惊,额头冒出了冷汗。 瑞王连忙捡起察看,一见果真全是镰州籍贯,便说:“父皇,许是下边的官员中饱私囊,镰州这么大,知州总不可能处处顾忌到。” 一见情形不对,就推人出去挡枪,这是魏家惯用的招式。 “对,镰州地广,许是干旱之地,臣未到访,臣有疏漏之处,还请皇上恕罪!”甄合业倒是很会顺杆爬,只要他咬死并非全镰州都干旱,那就怪不到他头上,疏漏之罪比之官官相护可轻得多。 “皇上,臣这还有一物,禀呈圣听。”徐音尘从袖中拿出一本厚厚的名册,“臣也怕断章取义,因此走访镰州九郡,这是九郡百姓血笔签下的万民书,证实镰州九郡皆有旱情。” 万民书!自古一旦涉及到万民书就不是小事了。 那名册翻开一看,密密麻麻的名字,许多老百姓不会写字,就只摁了一个血指印,皆是百姓血泪。 顺安帝一掌拍在龙案上,让康德成将名册拿下去给百官传阅,“甄合业,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你收了魏宗多少好处替他隐瞒,从实招来!” “皇上,臣不敢啊,臣没有!”甄合业连连磕头,声音颤抖,上两年都是这样做的,谁知道今年却翻了跟头,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竟能掀起这么大的浪花来! 余光再瞥见前头站如松柏的燕王,他心中叹了一气,这是牵扯进了皇子们的争斗啊,天要亡他! 那名册众人传看,无一不触目惊心,尚弘正色道:“皇上,魏宗欺上瞒下,苛捐杂税,为了一己之私吸干百姓血泪,罔顾民生,致使饿殍遍野,该当处斩!” “处斩”二字一出,百官愕然,这可是承恩公的嫡幼子,魏皇后的幼弟啊!右相可当真敢说! 可若非是魏家人,犯下此等滔天大罪,怕是诛九族也不为过。 “父皇,”瑞王急忙求情,“儿臣以为,事关重大,得先召魏宗入京,彻查此事,不能贸然处罚。” 现如今只有一个“拖”字,拖得越久,等后宫太后与皇后出面劝和,才能保得住魏宗的性命。 “父皇,皇兄说的是,是该召魏宗入京彻查,”沈翊难得的,竟顺着瑞王的话说,“当务之急,应当将镰州征收的税粮尽数发还于民,再拨款赈灾,免得饿死更多的百姓。” “燕王仁义爱民,实乃大周之幸啊!”工部柳侍郎站了出来,说道:“皇上,臣听闻燕王近一个月,一直在为城外难民施粥,若非燕王,怕是要饿死更多百姓!” 顺安帝满意地颔首,“燕王确实有功,该赏。” 沈翊恭敬地说:“儿臣不敢居功,在城外施粥乃是中元节前,王妃想为皇上祈福之举,谁知难民越来越多,王妃不忍,这才坚持施粥,儿臣也是从王妃那得知这些难民竟是从镰州来的。” 这话便是说他和徐音尘并未勾结,参京兆尹只是巧合,不过这话也就是哄哄傻子,明面上过得去,谁也不会去揭穿。 “好,燕王妃善心仁爱,乃是女子表率,朕重重有赏!”顺安帝果然没看错沈翊,要打破如今朝堂魏家一家独大的局面,还得靠沈翊,顺安帝也就乐于给沈翊做面子,他特意提到燕王妃,那顺安帝就赏,左右不过是些金银器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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