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居上还是很苦恼,往后一倒,靠着船篷喃喃:“这事太难了,到时候别说朝中大臣要谏言,恐怕陛下与皇后殿下也会不高兴。” 凌溯却毫不担心,紧握住她的手,偏头笑了笑,“我自然有说辞应对,你只管放心大胆,嫁我为妻吧。”
第81章 居上。 整个元月, 家中都很忙碌,居上和居幽的婚期近在眼前,九兄与顾家春风的婚事也要趁着年后赶紧过礼。像问名和纳吉这样的环节, 因都相熟, 基本可以略过, 最后精简一番, 直接跳到了请期,让司天监的监正排了个好日子,说五月初六正相宜。三婶给远在营州的三叔写了封信告知, 一个月后收到回信,三叔也对这门亲事很看好,说是打算上疏朝廷, 趁着儿子成亲的当口,请命回京。 其实这等打算, 完全没有问题, 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有底, 毕竟三四月里时候, 大历最有话语权的人已经是辛家实打实的郎子了, 像召令戍边大臣回京探亲这种小事, 不过是一句话的交易。 时间悠悠地过,今年元月里的梅花开得特别好, 辛宅院子里种了两大棵, 那繁花映着白雪, 很有高洁的美感。 居上和两个妹妹捏着毛笔, 托着钵头, 站在树下扫花蕊上的细雪。这雪带着梅花的芬芳, 回头做进熏香里窨藏起来,可以提炼出上等的帐中香。 天上还有雪沫子飘落,纷纷扬扬,撒盐一般。大家都不曾穿油绸衣,落得发顶和眼睫上都是,依然觉得饶有兴趣。 居幽随口问居安,“你与凌二郎相处得怎么样?雍王府上何时来请期呀,早些定下,也好早些准备。” 居安道:“九兄的婚期在五月里,我又不着急,放到明年也没什么。” 居上道:“你不着急,人家要着急,明年雍王可二十六了,何时才能当上阿耶?要是等到三十岁,可真是老来得子了。”说着觑居安表情,见她欲言又止,就知道她又遇上难以纾解的难题了。 居安属于心里有事就藏不住那种,她看了长姐一眼,纠结一番最后说:“阿姐,昨日凌二郎亲我了,他嘴上有胡髭,狠狠扎了我一下,好疼。” 居上和居幽听了大笑,“你不服气就亲回去。” 居安很为难,“我又没长胡子,亲回去岂不是被他占便宜了?”说罢压低了嗓音,“阿姐,他亲我一下,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觉得像是被阿耶亲了一下似的。我可是不适合与他议亲啊,要不然再换一个吧。” 居上很吃惊,“你还想换一个?换谁?” 居安道:“换谁还不知道,要不然你与姐夫殿下说说,等他当上姐夫陛下,给我指门好亲吧。” 居幽道:“是谁当初说,要找个助益姐夫殿下的郎子?现在出尔反尔,不好吧!” 居上问:“你可是不喜欢他?” 居安想了想道:“也不是不喜欢,就是看见他,像看见阿耶似的,到现在还有些怕。” 居上问:“见不着他的时候,你可会想他?” 居安扭捏了下,“好像也会,见不着的时候想,见着了又害怕。” 药藤在一旁凑了一句,“近乡情怯啊,和当初的太子殿下一样。” 居安望向药藤,“那你说,我怎么医治这毛病啊?” 药藤说:“看见他,三娘子什么都别说,主动亲上去,以毒攻毒知道吗,最是管用。” 这是在行辕大半年得出来的宝贵经验,药藤觉得自己算半个行家,悉数对三娘子倾囊相授了。 居安茫然看看长姐,“这话能信吗?” 居上见药藤灼灼望着自己,也不好拆她的台,便道:“反正没有别的办法,要不就照着药藤说的,试试?” 居安说好,给自己鼓了鼓劲,“等他下次再来,就看我的吧!” 这时杨夫人从廊下经过,扬声喊:“还不进来?看着了凉,过两日可要亲迎了!” 姐妹三个只好抱着钵头跑回廊亭里。 杨夫人喋喋说着,“宫中派来的傅母,教授你昏礼当日的礼节,你到底学会了没有?回头到圣上和皇后殿下面前行礼,可千万不能出错,听见没有?” 居上说知道了,“那些规矩在行辕时候就学过,昨日温习一遍,都烂熟于心了,阿娘别担心。” 杨夫人颔首,“还有一桩事,今日午时起,三日内不得与郎子再见面,他就算来,也要给轰出去了。” 关于婚前三日不能见面的事,居上早就知道,反正就是古时传下来的习俗,凌溯因此还别扭了两日,对这古派的安排很是不满。 但没办法,一切要以吉利为上,其实三日不见也没什么,居上正好再回味一番未出阁时的快乐时光。昨日也与凌溯交代好了,让他今晚老老实实住在东宫,别再来了,谁知午时之后,门上忽然传话进来,说太子殿下又来了,赶也赶不走,门上又不敢硬拦着,不知怎么处置才好。 居上抚抚额,嘴上很是厌烦这人的执拗,心里却并不真的反感。让门房掩上门,自己隔门与他说话,啧了声道:“三日而已,你怎么一点都不听话!” 结果一只手探过来,手里捏着个螺钿的盒子,盲目往前递了递,“这个给你。我四个月前让人定制的,直到今日才完工,你看看,看喜不喜欢。” 原来他是如此细腻体贴的郎子啊! 居上喜滋滋接过来,打开盒盖打算过过目,结果一个像蛇一样的东西猛地弹出来,险些打中她的脸。她吓了一跳,定睛看,原来是只跳脱,一般手钏盘上三五圈足够了,他的盘了差不多有二十来圈。虽说錾花精美,上面镶满了宝石,但形制真是蛇,那蛇头上嵌着两颗米粒大小的绿眼珠,嘴里咬着细细的珊瑚,瞋目裂眦地,正往外嘶嘶吐着信子。 “怎么样,好看吧?”门外的人语调里含着喜悦,“上回你说房六娘得了贵妃赏的跳脱,我当时就想,一定要做个比她更好的送给你。这跳脱的图样是我画的,前后改了五六次才定下来,是不是一见忘俗,富贵之中兼有机巧灵动?” 居上看着这蛇,这蛇也看着她,忽然觉得灰心,这就是他的审美吗,北地人,果然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不过这是他的得意之作,她也不好打击他,便违心道:“确实一见忘俗,美得人七上八下。” 凌溯满意了,轻快地说:“你回去试试看,我走了。”脚步哒哒去了两步,重又折返回来嘱咐,“这两日好生休息,养精蓄锐,千万别累着。” 居上心道你不在,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休息。嘴里领情地应了,托着盒子回到后院,姐妹三个把这跳脱放在案上观察,见它一圈圈盘桓,还能直挺挺立在那里,居安当即表示姐夫殿下好有创意,这蛇就差活过来了。 戴上试一下,居上须得把袖子捋到肩头,才能配得上它。她本来微微丰腴,结果戴上跳脱之后,肉从间隙里溢出来,她欢快地振臂一呼,“看,多像扎蹄!” 和那样一位审美缺失的郎子生活在一起,就得有苦中作乐的乐观心理。不过他虽然傻了点,心是好的,就因为她提了一嘴房六娘的跳脱,他就记在心上了,得遇这样一位郎子,也算幸事吧! 当然这跳脱戴是戴不成了,等下回找那工匠改一改,至少让人家知道,她的眼光并不像太子一样独到。 三日时光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二月十二了,皇后内仆局派来的人,几乎要把辛府上下装满,居上一应的穿戴打扮都不用家里人操心,宫中的傅母全都包办了。 柴嬷嬷在一旁笑道:“娘子不必担心,有老媪在,保证不出一丝差错。” 宫中使者送来了太子妃的行头,褕翟上身,头上有花钗九树,掩两博鬓,沉重是真沉重,但这样倒春寒的天气,穿上倒是十分暖和。 居上早在行辕已经多次演练过,因此可以端庄而稳健地穿着它缓行。新郎子来迎接她,她坐在行帐中,看着他把大雁丢过帐顶,八位阿兄七手八脚接住了,将雁嘴绑了起来。 面前的轻纱帐幔被打起,他穿着衮冕从外面迈进来,白珠九旒,革带金钩,这样隆重的冠服是她第一次见到,果真人靠衣装,打眼看去有种说不出的庄重威严,若不开口,竟还觉得有些陌生。 不过一开口,就毫无疑问地打破想象了,他说:“我先前太激动,下马的时候崴了脚,好疼。” 厚重的妆面也遮不住居上的惊讶,“你是瘸着腿进来的吗?” 他说没有,“我咬牙忍着,不会让人看出来的。” 居上忙道:“让我瞧瞧。”正好坐在马鞍上,顺势提起他的袍裾,探手在脚踝上摸了摸,十分庆幸地说,“还好没肿,要是肿起来就严重了。” 他笑了笑,一手撩开在眼前晃荡的珠帘,照着她的脸再三打量,“她们怎么把你画成这样,我都有些认不出来你了。” 居上斜眼瞥了瞥他,心道彼此彼此,你今日也人模狗样。 当然这样重大的日子,不能用在斗嘴上,凌溯伸出手来牵她,居上举起团扇障面,随他走出了行障。 帐外等着的亲友们见新妇露面,纷纷起哄鼓掌。居上听见一个童声高兴地大叫:“姑母!姑母!和月在这里!” 她不便拿开团扇,只能透过扇面望过去,见一个俊秀沉稳的男子抱着和月,因人多,须得把她高高举起,才能让她探出身来同姑母打招呼。 原来那人就是唐义节啊!居上看见银素站在他们身旁,温和的微笑重新浮现在那张娟秀的脸上,所以好的婚姻,真能让人心神安定,她再不是那个惶惶不可终日的女子了。 腾出一只手来,居上朝他们招了招,很快又缩回来,今日可不能造次啊。 辞过宗庙后,退出来拜别爷娘,长辈们总要仔细叮嘱几句,“日后再不是孩子了,要收敛脾气,敬爱舅姑,夫妻和顺。” 居上道是,伏拜下去,心里免不了有一丝伤感,她的儿时岁月,到这里就彻底完结了。今后是别人的妻子,别人的阿娘,虽说才刚满十八岁,人生却好像走过了一半似的。 还好,一旁有双温暖的手将她搀扶了起来,凌溯向高堂长揖下去,“拜谢大人的养育之恩,儿一定爱护娘子,请二位大人放心。” 辛道昭与杨夫人乐呵呵说好,不像别家嫁女哭哭啼啼,女儿是自己的,一辈子不会变,郎子又那么听话近身,从不自恃身份疏远他们。婚前常来常往,婚后也错不了,因此送女出门时都欢天喜地。 待傅母将居上扶进辂车,目送迎亲的队伍缓缓去远,辛道昭才小声对夫人说:“总算把她嫁出去了。”惹来夫人一个白眼。 那厢居上要经受的折腾还没完,迎亲使者持节前导,将她引到太极门前,这时宫人、典内都已就位,她一步步登上大殿,面北站立,副使跪地取出太子妃册宝,而后授予赞者,再由赞者长拜后交付居上。居上双手接过,复将册宝交给家令,太子妃册封礼就算成了,终于可以升座暂歇一会儿了。然后便见乌泱泱的宫官叩拜,赞者那高亢的嗓门回荡在太极殿内外,“再拜……再拜……礼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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