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吧,这人酒品也不怎么样,要是在人多的地方醉倒,怕是要把她阿耶卖了。 这时醒酒汤送来了,他到门前接了,仍旧合上阁门,送到她面前,孜孜诱哄着:“这新酒味道不错,小娘子尝尝?” 居上听说有新酒,摇摇晃晃坐直了身子。但自己端不了盏,只能就着他的手喝,呷了一口,很惊讶,“这酒热过了?” 凌溯顺着她的话头道:“这种酒就得趁热喝,喝得越快,香味越醇正。” 居上说:“真的?”掰过盏又喝了一口,五官顿时皱成一团,捂嘴道,“你是不是给我下毒了?不行,我不喝!” 没法借助药劲,只好原地等她酒醒。他把酒盏放到一旁,再回身来看她,她的脸颊酡红,那酒气像六月里变天,转眼便铺天盖地了。 其实酒醉的女郎很可爱,迷迷糊糊,动作缓慢,连眨眼都比平时费劲,拉着他的袖子问:“这位郎君,你家住哪里?家中可有妻房?” 他失笑,蹲在那里看她嘟囔,嘟囔了半天总是这个问题,便答道:“我住在新昌坊,家中已有妻房。” “啊。”她说,“真可惜!那你做官吗?每月朝廷赏赐多少肉?” 他想了想道:“我有个典厩署,里面养的牲畜都是我的,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她露出了羡慕的神情,竖起一根手指,“大户人家啊!”一面又仔细叮嘱他,“要对夫人好一点,不能骂她,也不能打她,更不能杀来吃啊!” 起先的笑意,化成了眼中淡淡的温情。他不敢唐突她,垂手牵住她的手,轻声道:“你放心,我会对她很好,不会吃她的。那么,小娘子可知道她是谁?” 居上费力看了他半晌,也分辨了半晌,脱口道:“谁呀……我吗?” 他的笑容又浮现了,颔首说是啊,“就是你。” 她呆了呆,纳罕的表情,一双不谙世事般懵懂的眼睛。有什么话想说,但想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拽住他衣袖的手往上攀升,攀到了他肩头,复往前一偎,把脸扎进了他怀里,“我起不来了……” 一个烂醉如泥的人,总不能扔在一旁不管。他只好顺势圈住她的身子,让她枕在他臂弯。 这样一来,像搂着个孩子似的,他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看过她的脸,她有皎皎的一张绣面,有青黛的眉峰和玲珑檀口,半开半阖的眼睫浓密整齐,像倭国进贡的桧扇。 “你的酒量很浅,酒品很差。”他叹息道,“以后还是别喝酒了,我怕你酒后无德。” 可是她不醉,自己也没有机会如此接近她。他很多次设想过抱住她的情景,郎情妾意,心跳丛生,但不是现在这样的。 好在她不会吐,圈在怀里还算安静……这个酒鬼,他实在不知道应当怎么呵护她才好。 垂眼打量她,发现有一缕头发横在她眉间,他小心翼翼替她拨开了。也许是轻微的一点触碰惊扰了她,她睁开眼朦胧地望着他,望了半晌又不认识他了,奇怪地嘀咕着:“阿兄……不是阿兄啊……” 凌溯简直想扶额,这才几杯而已,就醉成这样了。 不知怎么,脑子里忽然蹦出个想法来,“你不是装的吧,为了和我亲近?” 结果那媚眼如丝,横了他一眼。 心头一阵悸动,他壮胆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要是再不现原形,我可就要亲你了。” 第53章 忍常人所不能忍。 其实他知道, 她不是装的。 他在官场上混迹了这么多年,一个人是否真的酒醉,能够看出来。他就是想趁人之危, 就是想做脑子里一直惦记的事。她醒着的时候, 他没有那个胆子向她提出, 只有等她迷糊的时候, 他才敢尝试接近她。 她好像仍旧听不懂他的话,昏昏欲睡,不再理他了。他盯着她看了半晌, 整个人都是混乱的,满脑子只剩他的太子妃真好看,他的太子妃娇艳如花, 长安城里任何女郎都比不上她。 “你不说话么?”他轻声问,和风细雨的嗓音, 不想惊醒她。 躺在他怀里的女郎微微动了下脑袋, 没有睁眼,他心里砰砰地跳起来, 自言自语着:“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低下头, 靠近一些, 近得能闻见她脸上脂粉的香气, 混合着女孩子天然的味道,比任何熏香都要好闻。 她的脸颊肉肉的, 不是寡淡的长相, 她是大历最雍容华贵的牡丹, 在她面前, 一切弱柳扶风都是陪衬, 他欣赏这种健康的、血脉旺盛的活力, 这才是应该站在他身边的女人,即便没有他的映照,她自己也能熠熠生辉。 还有她的唇,饱满莹亮,适合亲吻……即便他不知道亲吻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莫名就是敢肯定,这女郎一定甜美异常。 凑过去,隐约能感觉到她脸颊上细细的绒毛,拂在他唇峰上。距离她的嘴唇只有几分罢了,可是这几分怎么那么遥远,他努力了好久,始终不能到达,打定了主意的趁人之危,好像也开始动摇了。 她醉了,睡着了,他若是现在真去亲她,是否欠缺君子风范? 虽然她已经是他的未婚妻了,再过三四个月他们就要成亲,但在她不清醒的情况下做这种事,事后想来,会不会愧疚? 想得太多,热情冷却,他最终还是直起身叹了口气。因为守得住底线,会丧失很多乐趣,但这样起码问心无愧,日后和她斗嘴,才不会做贼心虚。 只是这女郎,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说好的来吃席,最后竟然变成了这样。 现在是什么时辰,他不知道,天色如何他也不知道。看着蜡烛一点点燃烧下去,隔了一会儿,息市的钟鼓震动整个长安,一轮、一轮、又一轮…… 足足响了七遍,胡月楼巨大的门扉轰然合上,晚间的盛宴才刚开始。 之前中规中矩的舞乐摇身一变,变得狂放孟浪起来,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到处觥筹交错,唯独他们的酒阁子里鸦雀无声,只有女郎轻浅的呼吸。 无可奈何,这就是生活。 凌溯略微移动一下身子,背靠上墙,怀里的人睡得沉沉,他无聊之余也有些撑不住了。这段时间办起公务来没日没夜,趁着这个时候也打个盹吧,反正无事可做。 至于睡醒已是几更,说不上来,只觉怀里的人动了动,然后腿上的分量一下子移走了,他睁开眼,便看见一张脸杵在他面前,头发散乱,神情惊诧地问:“啊?怎么睡了?为什么睡着了?” 他眨了眨酸涩的眼,在她还没提出质疑之前先声夺人,“我没给你下药。” 居上讪讪道:“我也没说你给我下药呀,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会睡着……”说罢扶扶脑袋,回头看了眼食案,终于想起来,“我又喝醉了么?可那酒明明像饮子一样,怎么能喝得醉人呢。” 凌溯挣扎着试图站起来,但因为一个动作保持的时间太长,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他踉跄了下,居上眼疾手快搀住了他,语重心长道:“郎君,你看你都睡麻了!起身要缓一缓,千万着急不得啊。” 看吧,非但不感激,还倒打一耙。 凌溯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我变成这样,你猜是因为谁?” 居上说:“我不想猜。”然后又忌惮地觑觑他,“你抱着我睡的么?那你……有没有趁机对我做什么?” 好在他有先见之明,要是真做了什么,他现在就不能如此理直气壮了。 “你醉成这样,我还能对你做什么?”他说罢,倨傲地调开了视线,“我对烂醉如泥的人没有兴趣,留下看顾你,也是碍于你我的关系。” 好吧好吧,居上识趣地摸了摸鼻子,“是我小人之心……多谢郎君让我枕了这半日。” 说来真是不好意思,本该一直在他面前保持体面的,没想到头一回出来吃席,就弄得这样收场。 不过这些只是小事,更令她忧心忡忡的还有其他。遂挨过去一些,小声问:“郎君,我醉后,可说了什么出格的话,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凌溯说倒也没有,“无非宣扬你阿耶每月能得多少肉食,还有打探我家住哪里,娶没娶妻。” 她呆了呆,心道不是吧,醉了还不忘发掘可心的郎子。醉眼看他,一下子就相中了吗,这下丢脸丢大了! 怎么办呢,她只好干笑两声道:“我酒品不错,醉了都想了解你……”实在掩饰不下去了,忙招呼他,“郎君,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回家,是个温暖的字眼。 凌溯移动脚步,心里却还有些不甘,忽然扬声道:“还有……” 居上惊恐地凝望他,“还有什么?” “你说了很多心里话,说三生有幸能嫁我为妻,你对我心驰神往,魂牵梦萦,愿终身在一起,白首不分离。” 居上听得寒毛都竖起来,“这是我说的?我会说这种奇怪的话?” 他眼中阴霾渐起,“你觉得我会编瞎话吗?” 以她对他的了解,应该不会。 居上感受到了灭顶的绝望,惨然想酒真不是个好东西,它会扭曲人的心智,让人说出如此不堪入耳的话。 她觉得没脸面对他了,捧住了脸问:“你可以忘了今晚的一切吗?我醉糊涂了,说的都是胡话,不能当真的。” 他沉默了,静静地看着她,看她脸上红晕又起,终于还是大度地摆了摆手,“算了,我不与酒醉的人计较,不过我知道,这亦是你的真心话,俗话说酒后吐真言嘛。” 居上张了张嘴,无可辩驳,最后只能默认了。毕竟自己与他定了亲,做人未婚妻,就要时刻有升任正妻的觉悟,不表一表爱慕,怎么当上正经太子妃! 凌溯显然很满意,暗想女郎偶尔酒醉也挺好。 转身推开阁门走出去,身后的居上还没站稳脚跟,就被他一把捂住了眼睛。 她大惑不解,“我看不见了,你做什么捂我?” 宵禁后的胡月楼,与白天是截然不同的,到处都是放浪形骸的酒客和侍酒胡姬,他不能让这乌烟瘴气,污染了她干净的眼睛。 “不该看的别看,只管跟我走就是了。”他说着,顺手给她抿了抿头。 潜伏在楼中的太子亲卫,早就开辟出了一条通道供他们快速离开,楼内热火朝天,迈出门槛便将三千红尘甩到了身后。 凉意扑面,人忽地清醒了。居上再想回头看,酒楼的正门已经关上了,只看见薄薄的雾气笼罩着错落悬挂的灯笼,月正当空,半夜的胡月楼,有种诡异玄妙的感觉。 马车停到了台阶前,凌溯送她上车。出得里坊,在外面的坊道上遇见了好几拨巡守的武侯,大声呵令着:“什么人,胆敢违反禁令!” 两朝的宵禁制度一向很严明,入夜不许行人走动。达官贵人们可以在坊院内通宵达旦饮酒作乐,但坊院之外,即便是王侯将相,没有特许也不得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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