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重恩僵硬地摆了摆手,勉强振作起精神,牵缰跨上了马背。 郑家在长安的宅邸位于延福坊,当初银素为了免于长途跋涉入京过礼,出嫁前暂居在那里。彼时他为了能见到她,也曾多次往返于两坊之间,仲春五月,枝头繁花似锦……一晃多年,如今再走这条路,秋季的萧索弥漫了整个里坊,早已物是人非了。 郑府门庭依旧,他下马后站在门前,久久鼓不起勇气让人去传话。蹉跎了好久,直到家仆唤郎君,他才醒过神来,示意人去门上通禀。 因为他们和离的消息早就人尽皆知了,郑家的门人虽不至于恶语相向,但也没什么好脸色,只让稍待,连门都不让进。 隔了好一会儿,郑银素身边的婢女才出来回话,行了个礼道:“郎君回去吧,小娘子在我们娘子身边好好的,请郎君不必担心。娘子说,这两日会劝说小娘子,让她回去不要哭闹,往后每月都会去看望她,这事也请郎君回禀府上夫人知道。” 辛重恩茫然站在那里,嘴上嗫嚅着:“我想再见她一面……” 婢女却摇头,“娘子说,今后不再相见了,请郎君珍重。”说完又行一礼,退回门内了。 一阵风吹过,吹落了树顶的枯叶,吹动人的袍角,才发现凉意漫上来,凉透了半边身子。 家仆见主人萎顿,只好上前劝解:“郎君今日且回去,待过两日,娘子气消了再来。” 辛重恩听后迟迟收回视线,又站了会儿方重新上马。 手里控着马缰,走到嘉会坊外的夹道,调转马头往西了,跟在身后的家仆松了口气,原本担心他一路往南,又往归义坊去,好在他还是选择回家,不曾去见那位胡娘子。 至于归义坊的胡宅前,自然少不了拜访的人。那眉清目秀的青年带了两壶酒来,站在门上求见,很快便被请了进去。 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凌溯回到行辕,惦记着将这件事告诉居上。但想起昨日那个拥抱,人就紧张起来,在西院门上徘徊了好久,一直不敢进去。 西院里,居上和药藤、候月挨在窗前观望,候月说:“太子殿下怎么不进来?踩得道旁的草皮都快秃了。” 药藤最近新学了两首诗,立刻学以致用:“近乡情怯呗,不好意思见小娘子。” 原来彼此的感觉都一样,门上的人犹豫不前,屋里的人也很慌乱。趁着他还没进来,飞快到妆台前拍了一层粉,又点了一遍口脂。 再回到窗前看,他还在磨蹭,居上不由纳闷,“我院里有刺扎他脚底板?” 真是让人不耐烦,男人大丈夫这么小家子气! 没有办法,敌不动只好我动。居上迈出门槛,笔直地站在台阶上,气壮山河地“喂”了声,“你到底进不进来?扭扭捏捏半日,我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
第57章 与他作伴。 关于感情这种事, 要是认真论,还是居上更勇敢。 以前她一时意气放下豪言,要嫁给太子与陆观楼比个高下, 但当赐婚的旨意当真颁布时, 她多少还是觉得有些彷徨。 凌溯其人, 从第一次墙头上遇见, 她就对他存着一点敬畏之心,毕竟刚破城的叛军,谁知道是个什么牛鬼蛇神, 作为女郎,她有点害怕。后来生米煮得半熟,没有退路了, 她被送进行辕与他培养感情,开头也不大顺畅, 他凶巴巴说她偷看他, 这样要是还能喜欢得起来,那就出妖怪了。 但人嘛, 需要时间互相了解, 感谢圣上与皇后设置了行辕, 让她发现他不是表面那样冷硬。他有热心肠, 又有少年意气,并且还与她一样酷爱家长里短。 相处和谐且有共同爱好, 这是什么天降的良缘!加上昨日他颇有男子气概的一抱, 更加坚定了居上要与他发展发展的决心—— 凌溯还算是个不错的爱匠, 不用仔细雕琢, 碰巧长在了她心尖上。 只是他有时又胆小得很, 经历过赵王家宴那次, 她本以为他是个蛮横霸道的男子,有忽然的爆发力和恶趣味,能拨动她细腻的神经,但可惜,好像高看他了。 就像现在,抱了一下,他连人都不敢见了,在院门上来来回回转了那么多圈。她从一开始的含羞带怯,等到不胜其烦,好耐性被耗光了,她终于意识到一切还得靠自己,否则他能在院子里转上一晚上。 果然被她这么一喊,他才从梦境回到现实中来。人微微顿了下,脚步不敢怠慢,很快便进来了。 夕阳斜照,他站在台阶前仰脸望着她,脸上还有可疑的红晕,问:“娘子今日过得好不好?” 居上听他这么唤她,语调里藏着另一种深意,看来昨日混乱中说的话,他都记住了。 眉眼软化,她眼波婉转睇了睇他,“还可以吧。不过礼部司派来的人怪严苛的,不像傅母们那么好说话,我还被人家教训了呢。” 她言罢,转身往屋里去了,听见他跟上来,脚步哒哒,走得急切,心里便有些欢喜。 凌溯今日在东宫务政,一整天惦记的也是这件事。宫中派人去辛府上请期了,日子一旦定下,她要受的调理就多起来,难免会觉得不自在。她和他针尖对麦芒都是小事,万一同礼部司的人打起来,那就不好了。 但太子殿下极其护短,听说她被人教训了,当即就不悦起来,“明日我去礼部一趟,让他们重派人过来,派个说话好听些的,反正还有时间,娘子大可慢慢学。” 居上说不用,拍拍胸道:“以我的聪明才智,足以应付。你别上礼部去,让有心之人把消息传进圣上耳朵里,说我娇气,不能胜任,我岂不是冤枉死了。” 可见她在为合乎太子妃的标准而努力,凌溯很是感动,心里暗想这样乖张的女郎,如今也开始在乎自己在姑舅眼中的形象了,这是为什么,全是为了他啊! 抬起眼,脑子里酝酿过无数遍的甜言蜜语就在嘴边,但不知为什么,一时说不出口。 居上见他呆呆的,比手请他坐,两个人对望一眼,昨日也是这个时间,他们在最后一缕夕阳下热切地拥抱……现在想起来,心头直蹦跶。 两下里都有些尴尬,眼神飘过来又飘过去,紧张又美好。 凌溯一直在琢磨,怎么才能续上昨天那种暧昧的氛围,居上却等得百无聊赖,随口问起他设下的美男计,不知胡四娘子那头可有什么进展。 凌溯 这才想起来,这不是他先前准备的开场白吗,一见到她,居然什么都忘了。 于是正色道:“我正想与你说这事呢。我让金府率派人跟进,那府兵下半晌进了胡宅,两个时辰都不曾出来。既然能逗留这么久,起码相谈甚欢,慢慢就会有些端倪的。我只是替五郎可惜,那女郎轻易就与别的男子走近了,可见对他没有几份真心,将来就算娶进门,恐怕也不得安宁。” 居上大为鄙夷,“我就说他瞎了眼,为了这样的女郎抛妻弃子,可不是活该!我能猜到他眼下的心境,房里人不在了,孤寂得很,后悔写放妻书,但未必后悔与五嫂和离,心里怕是还记挂着胡四娘呢。要想个办法,让他亲眼见一见他那红颜知己的品行,看透了,死了心,他才能把脑子里的风花雪月倒出来,踏踏实实做他的学问。” 凌溯说:“这不难,安排他碰巧遇上一回就明白了,都是男人,自然心知肚明。” 居上抚掌说好,“这事还需你我通力合作,咱们约定个时间,我想办法让五兄身边的人引他去胡宅。最好挑在下雨的日子,让他在巷口蹲上两个时辰,冷雨浇一浇,他就该清醒了。” 她摩拳擦掌,为别人的事振奋异常,凌溯虽然也将辛家的家事当成自己的事,但要论亲疏,还是不及自己切身的幸福重要。 他微微挪动一下身子,含蓄地问:“娘子上回说要学吹埙的……还学么?” 居上看他的目光,渐渐弥漫起了疑惑。 这人上回教她射箭,教得痛不欲生,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难道是另有目的? 仔细打量他两眼,他眼神闪烁,一副心怀鬼胎的模样,见她神情戒备,勉强笑了笑,“怎么了?不想学了?” 居上了然,这就是得陇望蜀,太子殿下很不单纯啊。 设想一下,有点害羞,她还没有刷牙。遂低头缠绕起了香囊底下的穗子,扭捏道:“这吹埙,讲究唇法……”说着瞥了他一眼,“郎君现在与我说这个,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此话一出,边上侍立的人两眼精光大作,耳朵恨不得伸出八丈长,想听一听太子殿下究竟怎么回答。 原本想入非非的凌溯确实有这个打算,但被她直截了当一问,吓得不敢应承了。他结结巴巴道:“不……不是,我就是……就是想起娘子说过要学,随口问一声罢了。” 居上有些失望,心道仅仅只是学吹埙吗,那也没多大意思。 凌溯则开始盘算时间,昨天彼此的关系刚进了一步,今日就火急火燎想继续发展,好像确实太着急了。她虽然不拘小节,但女郎就是女郎,事后一句话都没说就跑了,也许有些忐忑,也许是受到了冒犯,只是碍于婚期定下了,不好意思翻脸而已。 所以还是不能太急进,得一步步慢慢来,起码再过半个月? 他战战兢兢想,半个月很好,等各自都做好准备,到时候不会忙中出错,闹出什么笑话来。 低头算算,今天是第一天,不急,要显得从容,就像平时一样。 于是站起身,负手在室内转了两圈,镇定自若地说:“娘子的屋子,布置得很雅致啊。” 居上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傻子,心想昨天怕不是把他的脑子抱坏了吧。忍不住好心地提点他:“东院和西院的布置是一样的。” 这下太子殿下有点下不来台了,才想起当初将作监安排行辕,两边寝楼里的一切都是对称的,不过人住进来,起居用的小东西有些变动罢了。 屋里好几双眼睛看着他,来前满心的柔情蜜意,此刻凝结成了肉冻,他无趣地摸了摸鼻子道:“今日有很多公务要办,我就先回去了。”走了两步又回身告诉她,“五郎那件事,等我安排下去,到时候再知会你。” 居上说好,目送他走出了西院。 因两院之间穿行的随墙门偏南,他对此早就有怨言了,待回到东院后吩咐长史,把门的位置再往北移一些,“每次去娘子院里,比东宫到少阳院还要远。” 长史眼看自己这番忙碌就要开花结果了,心里自然高兴,忙道:“臣明日让人就近凿扇门,郎君与娘子穿行可以方便些。”忖了忖又道,“要不……干脆把墙拆了?反正这墙原本就建得矮,防君子不防小人,放着也是个摆设,不如不要了。” 凌溯展开公文,伸手取笔蘸墨,垂眼道:“不能拆,留着吧。墙虽矮,能保全她的名声,若是墙没了,传出去就真成与我同住了……还没成亲,这种谣言对她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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