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溯看那两人缠绵走远,低声告诉居上:“御史台已经有人准备弹劾五郎了,说他私德不修,引诱官家女子。” 居上心想被弹劾也是活该,如今朝堂上很讲究为官的德行,他为了外面的女郎,无端与家中妻子和离,虽然不触犯刑律,但名声一坏,这官就做不踏实了,毕竟御史台是连官员骑马吃胡饼,都要告到圣上面前的。 但光是五兄受弹劾,那胡四娘呢? 居上问:“可有人弹劾凉州别驾,纵容家人与官员厮混?” 凌溯无奈道:“胡四娘早就除去门籍,前两日上报官衙立了女户,凉州别驾和她无关了,弹劾也没用。五郎这头的麻烦,我得压下来,毕竟事关辛家,闹大了岳父大人脸上无光,累及象州的二叔不算,东宫也会被拖带……牵连太广了,不得不慎重。” 居上叹了口气,“家门不幸,等二叔从象州回来,看看怎么处置他吧。” 但他的那声”岳父大人“,倒叫得十分顺畅。居上嘴上不说,心里打翻了糖碗。以前他提起阿耶,总是一口一个“右相”,如今请期了,大婚的日子也定下来了,自发就改了口,这种郎子真是讨人喜欢。 这厢正忙着感动,忽然见他眉心一拧,抬手朝外指了指。 居上顺着他的指引看过去,果然见五兄骑马赶来。天寒地冻,他没了阿嫂的照顾,衣裳穿得有点单薄。也可能是急于来拿现形,脸色很不好,以前的风流倜傥全没了,这个模样要是放在崔十三一起比较,狗都知道选崔十三。 居上懊恼地咂嘴,“你看,没了贤内助的男子看上去灰蒙蒙的,多难看!大丈夫行走天地间,体面还是很要紧的,你说是吧?” 凌溯也觉得辛重恩是个活脱脱的例子,不安于室,下场凄惨,值得引以为戒。 转头看,辛重恩匆匆跟了过去,居上不声不响尾随,凌溯只好跟上。一个战场上厮杀过的战将,如今跟着她一块儿捉奸,实在大材小用了。 好在这围领蓬软,没人认得出他,但她真的很容易带偏人,只见她蹑着手脚,他不由自主也左躲右闪。这种跟踪手法太显眼了,他跟了半日,忍不住告诉她:“我们藏得很深,不是熟人,根本认不出我们。” 居上说:“是吗?”这才直起身子,装出寻常游玩的模样。 走了一程,那胡四娘和崔十三的亲热关系,就算是个瞎子也能看出来了。居上仰头问凌溯:“五兄这回该明白了吧?不是那种关系,不会这样勾肩搭背的。” 凌溯点了点头,心道自己与身边的女郎定了亲,只差完婚了,也没有这样搂着胳膊招摇过市。那胡四娘要是专情,就不会与见了几面的人如此亲昵,辛重恩若看不出来,秘书省修书的事也别干了,太费眼睛。 放眼看那形单影只的人,一副受了情伤的样子,深一脚浅一脚跟了一程,乍见胡四娘将脑袋靠在了崔十三的肩头,这下触发了他的机簧,他忿然四下张望,看那样子怕是恨不得找到一柄刀,杀他们个人仰马翻吧! 五兄忽然回身,吓了居上一跳,忙把脸扎进凌溯怀里。凌溯则对这忽来的投怀送抱心花怒放,他站着没动,狐毛下的唇不由自主仰起来,看来今日宜出行,这趟乐游原来对了。 居上把凌溯打了个旋,让他背转身子,自己从他腋下窥探。还好震怒的五兄没有留意她,从路边上捡起一根树枝挥了挥,结果发现太细了不顶用,气得一把扔开了。再去找,找到一块趁手的木板,掂在手里打算冲过去论个长短,可只是一瞬,他的气势肉眼可见地萎顿下来,想必是还对那胡四娘有期望,不敢相信曾经将他奉若神明的女郎,有移情别恋的一天吧。 那厢崔十三带着胡四娘穿过东坡,直奔枫林方向,居上拽着凌溯跟过去,原上空旷,露在外面的皮肤吹了风,冷得刀割一样,但热情澎湃的男女不觉得冷,他们打情骂俏佯佯而行,压根就没发现身后连跟了两拨人。 终于枫林映入眼帘,因为冷得突然,枫叶还没来得及掉落,那大片大片的红如同烈焰一样,把天幕都染红了。 凌溯忽然有些懊恼,自己怎么从来没想过带居上来这里,如此怡人的景色最适合谈情说爱,比干巴巴要求留宿在她寝楼强多了。 找到一棵大树,两个人躲在树干后一高一矮观望,那崔十三是个情场好手,几句话逗得胡四娘花枝乱颤。然后神情凝望,渐渐靠近,一个俯视一个仰望,脸也越贴越近,最后毫无意外地亲上了。 树后两人目瞪口呆,惊诧过后都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他们这种没经验的人该看的吗? 各自都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人家轻易一拍即合,而他们仅仅抱了一下,就耗得油碗都要干了。 思绪复杂,凌溯忍不住凝视居上,虽不说话,但眼神缱绻。 居上扭捏了下,“你干嘛这么看着我?不会是有什么想法吧?” 天寒地冻,他们是来办正经事的,这时候蹦出歪脑筋,好像不太合适。 凌溯只得调开视线,还没等居上反应过来,他忽然一个箭步冲出去,把正欲上前的辛重恩拽住了。 辛重恩纳罕地回头看,看见是太子,一时愣住了。 凌溯压声道:“知情就好,不要出头,给自己留些体面。” 辛重恩原本怒火中烧,大有挣个鱼死网破的决心,但被太子拦住了,一瞬炽焰被浇淋了水,从迷惘到退却,再到满心耻辱,那张脸也由红转白,喃喃说:“我愧对发妻、愧对长辈、愧对辛家列祖列宗……我究竟是着了什么魔,落得今天这番境地!” 没有惊动那对如胶似漆的鸳鸯,凌溯将失魂落魄的他拉了回来。辛重恩见到居上更加羞愧了,嗫嚅道:“阿妹……让你跟着操心,我这做阿兄的,实在没脸。” 居上未说话,摆了摆手,引他们离开枫林。 往前一程有个帐篷搭起的脚店,三个人进去点了热茶和点心,居上将茶盏往前推了推,“阿兄暖暖身子吧!今日亲眼所见,我希望能让你迷途知返,别再继续错下去了。你以为能天长地久,其实你只是她身边的过客,没有崔十三,还有张十三、王十三。” 辛重恩垂头丧气,“我没想到……当初是她说,这辈子只认定了我,我想与她断了,她以死相逼,我没有办法。我以为照着她的意思办,就能给她个交代……”边说边泪流满面,“结果……结果就是这样的收场!” 居上实在见不得他为那种女郎流眼泪,脸上的嫌弃越来越大,直撅撅说:“别让我看不起你,你到底在哭什么?你可以为你的所作所为后悔,可以为你抛弃妻女汗颜,但你不该为被她耍弄了流眼泪。别哭了,把眼泪收回去,真受不了你这窝囊样儿!那胡四娘看不上你了,你的梦也该醒了,接下来怎么办,你想过没有?我告诉你,你死不足惜,但你出了乱子会牵累全家,我们不得不护着你。其实我心里,早想把你剥皮抽筋了,害得我们大冷天跟你出来吹西北风,你细想想,你对得起谁!” 这阿妹嫉恶如仇,从小就是这样的脾气。几句话铿锵有力,不光是辛重恩,连凌溯都听得有点悸栗。 辛重恩呆呆道:“我错了,阿妹教训得是。” “然后呢?”她凶神恶煞地问。 辛重恩道:“我知道,我一定想办法,把你阿嫂求回来。”语毕又有一点让他想不通,他看了凌溯一眼,“你们怎么来了?” 啊,这个问题……问得真是不得体。 居上噎住了,眼风飞快瞄了瞄凌溯。凌溯却很淡定,“你不知道这长安城中遍布暗哨吗?有什么事能瞒过我的眼睛?” 这说辞就很妥帖了,居上重又挺起了腰杆,蹙眉对辛重恩道:“都什么时候了,阿兄还在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辛重恩张了张嘴,无话可说。半晌道:“我心里有打算,阿妹放心吧。” 总是外面断了指望,人也就清醒过来了。现在回忆前事,怎么鬼使神差弄成这样,自己也说不上来。痛定思痛,希望为时未晚,从乐游原回来,他心无旁骛直奔延福坊,到了门上不等家仆去通禀,自己亲自登了门,说要求见七娘子。 郑银素在姊妹中行七,如今和离,又找回了原来的称呼。他口中说七娘子的时候,恍惚回到了成婚前,每日下值后宁愿绕上一段路,也要来探望她。那时候她还是郑七娘,是族中最小的女郎,穿着对雁团窠纹的襦裙,挽着丁香色的画帛,眉眼弯弯站在廊庑下等着他…… 可是他却把她弄丢了,巨大的悔恨让他惭愧欲死,但愿她还愿意给他个机会。 等了好半晌,才等到里面人出来回话,郑家的傅母说:“郎君回去吧,我们娘子不见你,让你以后别来了。” 他不死心,央告道:“求嬷嬷再替我通传,我有话想对她说,说完我就走。” 傅母实在闹不明白,已经到了这样地步,究竟还有什么可说的,便道:“既然和离,往后两不相干,不要再有牵扯为好。郎君还是回去吧,我们娘子已经议婚了,你若是再来,会扰了我们娘子的好姻缘,若郎君还念着往日的情分,就请不要拖累她。” 第60章 好马不吃回头草。 “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议婚……谁议婚了?” 傅母道:“郎君,老媪也不怕告诉你,我们娘子议婚了, 过两日便要过大礼。新郎子早前没有娶过亲, 家中很是看重, 照着迎娶正房娘子的规制, 三书六礼一样不少,都已经说定了。所以郎君往后千万别来了,一则娘子是借住在兄嫂府上, 不便得很,二则人言可畏,要是让人说还与前任郎子纠缠不清, 怕会伤了新郎子的心,坏了这门婚事。” 辛重恩急起来, “这才几日光景, 怎么会有这种事,她与谁议婚了?” 傅母木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道:“老媪替郎君算过了, 今日是第五日, 和离的时间虽然不长, 但不碍着我们娘子定亲。反正正式迎娶的日子没那么快, 且将亲事定了,有了着落, 人就不慌张了。毕竟总借住在兄嫂府上不像话, 我们娘子是要体面的人, 不单对父母兄嫂, 对自己也得有个交代。” 辛重恩听闻这个消息, 觉得天都要塌了, 他没有想到,她这么快就找好了下家,简直让人怀疑这场和离,是如了她的愿。 “怎么会呢……不会的……”他喃喃自语,“我与她才刚和离,区区五日而已,怎么那么快就……” 傅母的神情变得有些不耐烦,掖着手道:“我们娘子出身名门,在闺中时候就是名满茶阳的贵女。嫁给郎君之后,一径在家相夫教子,郎君眼中乏味无趣的人,殊不知别人眼中宝贝一样。如今得知娘子和离了,新郎子转头就禀报高堂,托了大媒上门来。娘子起先不答应,怕被人说闲话,后来经不得冰人游说,又看在亲上加亲的份上,就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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