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隐隐泛着衰败的青灰之色 姜家祖宅,慈和堂。 姜姒坐在新置的轮椅上,由李氏亲自推着入了内厢房。采兰红蕊退到一旁,待主子们进屋后便掩上门留在外边等候。 许是怕寒风扰人,屋内并未开窗,甫一入内便是扑面而来的浓重药味,泛着涩涩的苦意。 进门处,一道雕花木质屏风将卧榻与中央的八仙桌隔开。绕过屏风,不远处便是床榻,床头边搁了一张矮小的桌几。 桌几上的黄铜香炉里点点星火明明灭灭,香料燃出丝丝缕缕的烟雾袅袅上升,与药味交缠在一起再缓缓飘散到四周,让整间屋子都染上了一种难言的复杂香气。 李氏似是瞧见了姜姒的视线落在香炉处许久,低声解释道:“老太太近些日子总睡得不大安稳,自从大夫开了这安神香的方子每日点上之后,才算有所好转。” 姜姒凝眉,点点头表示明白。 抬眼瞧去,几步外的床榻上铺了一层又一层的柔软被褥,形容枯槁的姜老太太仰面躺在床上,满是皱纹的苍老脸庞隐隐泛着一层衰败的青灰之色,紧闭的双眼深深陷入眼窝之中,即使是在梦中也好似并不安宁,眼皮微微抖动。 似是发觉屋内来了人,姜老太太紧阖的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喉咙里咕哝了两句。 李氏上前,弯腰轻声道:“母亲,您孙女儿来看您来了。” 姜老太太放在被褥边的枯瘦手指略微抬了抬,姜姒忙转着轮椅靠近,伸手小心握了上去。 “祖母,是我。”姜姒柔声道。 姜老太太浑浊的眼珠动了动,费力地将脑袋往床外方向偏了偏,瞧见姜姒后嘴唇嗫喏着,声音却含糊不清。 姜姒略微靠近了些,俯身侧耳,只听得断断续续的“一”“一”“烫”的字眼。而姜老太太的眼睛一直盯着她背后的某处,眼皮不停地抖动,似是有话想说。 沿着姜老太太的视线看去,几步外靠墙的博古架上,摆了个巴掌大的白瓷罐子,制式普通随处可见,因年久而微微泛着黄,与架子上其余的古董物件儿放在一起显得颇为格格不入。 那是她小时候在祖宅时最爱捧在手里的糖罐子。 姜姒忍不住鼻头一酸,轻声应道:“以以吃糖,祖母这儿的糖最甜了。” 姜老太太颇为吃力地点了点头,嘴角微微向上勾起似是在笑,疲惫的眉眼之间,依稀可见旧年每每见着姜姒时笑眯了眼的慈祥模样。 二人稍坐了一会儿,待姜老太太再次沉沉睡去后才从内厢房里安静地退了出来。 “二婶婶,祖母这病?”甫一出门姜姒便忍不住问道。 当时传回清涘院的信中并未过多提及病因,只说是卧床不起,找了多少大夫都束手无策。 李氏说起此事,脸上闪过一抹愁绪,叹道:“老太太原本就年事已高,之前听闻你和裴家小子的事儿后便病了一场,后来虽好转了些,但须得静心安养。” 姜姒愧疚道:“是我不孝,让祖母操心了。” 李氏却摇摇头,继续道:“哪儿能怪在你头上,是前些日子不知哪个大嘴巴的将瑶丫头失踪的事儿传进了慈和堂,明明我已将这消息瞒得死紧。老太太一激动,便登时晕厥过去,醒来后就再也起不来身子,说话也不大利索了,只能用药将养着。” 姜姒斟酌道:“汾阳的大夫都找过了吗?不行的话或许去外面找找呢?” “你二伯都找过了,不过……” 李氏闻言迟疑道:“倒是还有一大夫,常年隐居在汾阳居所不定,脾气古怪,人唤一声怪医,据说没有治不了的疑难杂症,经手的病人无一不夸医术高明。之前听闻你出事儿时我便已托我娘家兄弟去寻,却一直未曾寻得下落。” “虽派出去的人手还在打听,可都过了这么些时日,只怕是希冀渺茫……” 姜姒一怔。 自从那次城外遇袭之后,就连自己的母亲姜夫人,在上京的大半大夫都对自己的腿下了恢复无望的诊断后便放弃了寻医,姜姒自己也并不抱有希望。 可没料到的是,远在他乡的隔房亲人,明明多年未曾见面,却如此惦念着自己受伤的双腿,不曾放弃。 姜姒心头一暖,仰头伸手握住李氏的手,“二婶婶费心了。” 李氏却叹了口气。 “其实在收到你寄的信说要来汾阳之后,婶子我一直有些担心。”李氏话音顿了顿,没提她在担心什么,反握住姜姒的手,继续道,“如今见到你,总算是安心了。人生在世,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今日随你一道来的那郎君便是裴家的大郎吧?” 迎着李氏关心的目光,姜姒轻轻点头。 李氏笑了笑,眼里满是对青年的赞许。 “那裴家大郎看着是个不错的,模样俊俏,而且听说年纪轻轻便在军中做到了都尉,是个有能耐的。我冷眼瞧着,方才你俩一道儿进来时,他眼里只顾着瞧你,生怕你从轮椅上摔着了,可见是上了心的。” 姜姒微微赧然,垂下了脑袋,没好意思解释说也许那只是青年对表妹的关心罢了。 李氏见她低头不语,犹豫了片刻,终是将想劝她放下裴三郎的话又咽了回去,拍了拍她的手背,只道:“以前的事儿,过去便过去了,就莫要再放在心里了。以后好好过日子,老太太,还有婶子我都为你开心。” 姜姒以为是在说让她不要沉湎难过于腿疾不能走路之事,轻轻应声道好。 ———— 姜家祖宅,前院。 程勇谢绝了姜明义的再三挽留,顾不得姜明义脸上跃然而出的遗憾,借着裴珏回来的时机托词有军务要忙赶紧脱身。 “我的个乖乖,以前没瞧出来这姜别驾竟是这样好客的一人。”程勇脸上犹有余悸,大倒苦水,“不过是顺手送了一程的事儿,谢两句差不多得了,咋这么能聊,茶都喝了几茬,可憋死老子了。” “幸好有你来救老兄我,不过两三句理由便搪塞过去了。”程勇拍拍身旁人的肩,比了个大拇指,“好兄弟!” 裴珏道:“程将军客气了。” 程勇闻言,握拳锤了锤裴珏的肩膀,故作不满道:“哎哎哎,你这才叫跟老子客气!帮我出主意把黑巾帮的贼子一网打尽不说,临了又帮老子抓了一伙小贼,还为此负了伤。” “这汾阳城里的治安要是好转了,得有兄弟你一份苦劳。你却还生分地叫我程将军,简直不把老子当自己人!” 裴珏眉间掠过一丝无奈,“程兄。” 程勇赞许地点点头,很满意这个新鲜出炉的称呼。 插科打诨儿完了,说起正事的程勇脸色稍稍严肃了些,“后面的那帮小贼我回去会拷问的,至于裴老弟你说那逃了的为首之人,可有什么具体的线索?譬如样貌身高之类?我好尽快叫底下的兄弟们把告示张贴出去。” 裴珏一袭白衣卓然而立,闻言清隽的眉眼闪动了一下。 “那人名唤赵猛。”声线微沉。 …… 送走程勇后,裴珏从下人们口中得知三小姐正与姜二夫人一同探望在慈和堂卧床养病的老太太,问清路后便也朝着那边而去。 因姜老太太喜静,从前院通往慈和堂的路颇有段距离,中途经过一片满是假山的小花园。 丛丛假山林立之处阴影重叠,与婆娑摇曳的树影交织在一起,成了掩护身形的绝佳场所。 横穿小花园的石板路上,裴珏蓦地凝眉驻足,锐利的目光停留在某处角落,视线锁定在那鬼鬼祟祟跟了许久的身影上,语气微凉。 “出来。” 鬼祟人影似是一顿,随即扭扭捏捏地从假山后钻了出来。 来人一袭桃花缠枝的嫣红云丝长裙,秀气脸庞上望向这边的双眸端的是眼波盈盈,嗓音娇软地喊道: “姐夫。”
第19章 谁不晓得堂姐早已心有所属 姜沁似是特意精心梳妆打扮过了一番,白皙脸庞上已不见城外偶然相遇时的狼狈泪痕,取而代之的是妆若桃花的胭脂艳色。 “姐夫……” 喊出这二字时,姜沁语气顿了顿,眼中似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忿闪过,但很快便被掩盖了下去,只听她柔声道:“还未谢过今日城外的相救之恩。” 几步之外的裴珏眉眼冷淡。 “不必。”随即转身便走。 姜沁的一番媚眼抛给了瞎子,心底顿生气恼,咬了咬唇,提起裙摆追上去想要拉住面前人的衣袖,却被迅速侧身避开,伸出的手腕滞在半空中,只好尴尬地挽了挽鬓边的碎发,掩饰地嗔道: “说起来,那日听你提起已故的忠勇县伯,那也是我三叔。我唤姜姒一声堂姐,你自然便是我的姐夫了。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生分呢?” 话里话外看似透着股埋怨,实则句句语气亲昵。 裴珏闻言驻足,姜沁见之一喜,却不想脚步刚动,下一刻便被面前传来的冷漠声音钉在原地。 “手足不顾,耻与为伍。” 姜沁挂在脸上的笑容霎时僵住。 裴珏的声音实际上并不带什么情绪。 就像他这个人一般,无论离得近了或是离得远了,都难以分辨那藏在淡然神色下的真实喜怒。 或许这句话并不含什么讽刺的意味,但正是因为语气平淡,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才更像是一记重重的巴掌狠狠地甩在了姜沁的脸上,将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阴暗心思全都一语道破置于朗天白日之下。 姜沁没料到裴珏竟已知晓她故意拖延李氏派出的护卫去城外接应姜姒的事儿,强力压下心中的羞恼。不过心念微转之间,便想好了说辞,柔声道: “姐夫误会了,我与堂姐一向感情要好。原本是想着亲自去迎,可哪知会碰上那等穷凶极恶的贼人,我也是一时心中害怕这才提前领着护卫回来了。想必堂姐善解人意,是不会怪罪于我的。” 许是知晓这番借口实在拙劣,姜沁只略微带过几句便转而笑着提起了另一件事。 “若是没记错的话,这应该不是姐夫第一次来祖宅这边吧?阔别多年再故地重游的感觉如何?” 裴珏眉眼微动,面上却毫无波澜。 姜沁偷偷地打量着几步外裴珏的神色,假装回忆道:“我依稀记得当时姐夫身体病弱,来汾阳寻医时在这祖宅借住过一段时日。” “那时候堂姐也在,却偏偏撇开我们这些姊妹,只爱和姐夫一道玩耍,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好吃的零嘴儿也总第一个拿给姐夫,那时可真真是羡煞了我们。” 姜沁的语气随意,仿佛真的只是在和久别重逢的故人叙旧。 谈起旧事时,捏着帕子半掩嘴角的笑意,似乎对那段往事极为怀念。 丛立的假山中,姜沁落下的话语像是一颗投入大海的石子顷刻沉底,表面看上去并未激起半点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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