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景和帝就看到了这么一幕—— 霎时间拢在妇人怀中的花枝纷纷垂下跌落,披在身后的乌发也随之倾落胸前,秀美的妇人手忙脚乱地去拾地上的莲花,纸伞也乌压压地覆下,阻挡了大部分美景,只余半截穿着木屐的小脚露在裙裾之外,白得耀眼。 帝王的眉宇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等他回神时,他已穿过稀薄的雨幕站在了妇人的身前并拾起了脚边的莲花。 妇人抬首,一张鹅蛋脸映入了卫景珩的眸中,灵动的美眸中点着几分诧异,耳畔两缕湿透的发丝又为她添了两分妩媚风情。 虞亦禾看着那支递向自己的莲花,坠落在地上时已经散了两片花瓣,又看到男子因弯腰拾花脏污了的下摆,她眸光微动,还是接了过来。 “多谢贵人。” 不问身份只称一句贵人也算不上失礼,纵使这位贵人待她亲和,她也不欲与陌生人扯上什么关系。 粉白的指尖捏住了花茎的最下端,离他的手还有好一段距离,卫景珩微微一怔,几息后面容微动。 这次轮到了他目送她了,直到妇人窈窕娉婷的青影从转过木桥,消失在莲叶中,卫景珩才收回自己的目光回到了小筑中。 李福海这才拿着帕子走了过去,原是男子的冠发,外袍上都撒上了一层细密的小水珠。 “陛下心善,但龙体更加尊贵,即便是怜悯妇人,下次叫奴才去捡便好。” 卫景珩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等金冠被擦干后才稍有厌烦地摆了摆手,“过一会便自己干了。” 大总管憨憨地笑了笑退到了一边,心下知道自己做对了,陛下去捡花的时候,是他拦着其他两个内侍不准去帮忙的。 这就是他能多年稳坐大总管的秘诀,那就是学会不要扫兴,这种无伤大雅,一时兴起的小事顺了陛下的意就行。 虞亦禾的踏步到岸上时,长久露在外面脚已经冻得冰凉,她急急忙忙地抱着莲花回到了小院,雨正好停了。 虞夫人已经穿戴整齐站在正屋廊下,见她狼狈回来便立刻责备她下雨还要乱跑,又怪她怎么还穿这种衣服叫别人看轻。 前面的虞亦禾都垂眸不回,唯听到这么一句时,她抬首看去。 “就贪这一眼莲花,非要雨中去折吗?” 虞夫人本在喋喋不休,可对上那一双清凌凌的杏眸,她把剩下的话噎了回去。 “不说了,你快去换衣裳,梳洗一番,还要去昭媛那儿呢。” 虞亦禾忽地淡笑了一声,转身抱着莲花进了西屋,吩咐清霜找个竹制的篮子装起来,自己先去屋内轻声换了身衣裳。 皦玉色的对襟上衣,领边绣着栀子花,下边的百迭裙上大把的银蝶扑花纹刺绣,这一身颜色鲜亮却不显,素净雅致,也是这一堆衣服中她穿着比较妥帖的,旁的都是桃夭,赪霞色,弄得虞亦禾有些不懂。 不过最近她迷惑的地方太多了,她压在心底又叫来清霜替她梳头,略插上几根玉簪便带着清霜出门了,宁宁自有留守的小丫鬟看着。 看到次女身后的清霜挎着盛满莲花的竹篮,虞夫人愣了一下,蓦然想起来她的幼女极爱莲花。 刹那间一丝羞愧涌上她的心头,心绪几番交杂却说不出一句话,只率先闷头往前走,直到翠寒堂门口才勉强压抛在了脑后,因着两人都发现门前多了两位内侍。 两人停驻在院中等待侍女的接引,只是这次出来迎接的不是茴香而是一位中年内侍,还未说话便与虞亦禾对上了眼。 一瞬间,虞亦禾的心脏慢了半拍。 “陛下请夫人…小姐进去。” 李福海的传话停顿了一瞬,心中暗自纳罕,这虞侍郎家的二小姐之前怎么打扮得那般朴素,让他们都将之误会为佃户农女,不过最为惊讶的还是那位吧。 “…既然陛下在娘娘这,那臣妇便不叨扰了,请公公替臣妇向皇上告罪……” 虞夫人闻言几乎立马屈膝告罪,陛下好不容易来幼女这里一次她可不想打扰,只是话没说完,就听屋内传来一声沉稳中和的男声。 “不必,进来吧。” 听着这略有些熟悉的声音,虞亦禾的心落到了谷底。 怎会……如此恰巧?
第6章 知晓身份 “娘,姐姐快进来吧。” 紧随着男人的声音,屋内的虞昭媛也唤了一声。 帝妃如此,旁人不敢不尊,虞亦禾跟着虞夫人进去的时候把头又低了几分,可她还是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弄得她声音都颤了几分。 “免礼。” 行礼之后,虞亦禾再怎么想要压低下颌也是不能了,那熟悉的面庞在景和帝眼中露出了更多。 “虞家二小姐?” 他问的平淡,可他的身份注定一举一动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虞昭媛的目光霎时间落到虞亦禾的身上,呼吸也随之一滞。 被所有人或明或暗地注视着,虞亦禾深吸了一口气,稳妥地回答了一个字。 “是。” 帝王没有再问她的名字,而是转移了话题。 “雨中莲花,倒是清雅。” 一句话又让虞亦禾心脏慢了半拍,雨中……只思索了一刻,她垂眸再次把自己避了出去。 “娘娘极爱莲花,此花是为娘娘所摘。” 卫景珩又看了下方的衣着精致了不少却气质依旧的人两眼,最终移开视线道了一句“倒是姐妹情深。” 果不其然,虞昭媛丝毫没意识到前一句话里有什么关窍,立刻吩咐侍女把莲花用瓶插起来摆在了她与景和帝之间的小几上。 虞昭媛适才心中略微生出的醋意和难言立马被抛在了脑后,她边嗅着莲花边欣喜道:“臣妾的二姐姐总是记得臣妾喜欢什么的。” 她瞧着瞧着便看到了外侧的一朵莲花,那枝莲花吊着几个花瓣似有残荷之感,其实这样搭配在素瓶中很是好看,只是宫中女人向来忌讳这些。 虞昭媛瞧着很是不舒服便伸手取了出来随手放在了桌上,却不知自己随心之举落在了两人的眸中。 卫景珩记得这支莲花,虞亦禾也记得,两人的视线从桌上的莲花移开时竟意外撞到了一起,漆黑幽深的眸子看不出喜怒,虞亦禾却呼吸一促立刻垂下了眼帘,不敢偷觑了。 卫景珩看着那人柔顺的姿态,心里无端地觉得有些不适,他随即起身,“朕还有政务要忙,先走了。” 他利落地站起身,伟岸的身姿如松如岳,众人立刻跪下恭送,虞亦禾也墩身垂眸目送圣驾,只是目光触及圣驾手中那支莲花时,杏眸睁圆了两分。 虞昭媛也看见了那支被帝王捏在手中的莲花,再看向下首安分得不像话的二姐,一时心绪复杂。 虞亦禾自然察觉到了虞昭媛的目光,只是她不懂这目光的含义,自己又不是云英未嫁,怎值得介意? 几息之后,虞昭媛才招呼侍女给虞夫人和虞亦禾看座,又幸好大姐南宁伯夫人也来了,这才没让气氛了冷落起来。 仁德殿是绮清园中唯一以殿命名的建筑,自然而然成了九五之尊的居所,卫景珩回到殿中刚刚坐下,那边李福海就已经捧来了一尊玉瓶奉到了他的面前。 “你倒是机灵。” 卫景珩哼笑了一声,把捏在手中的莲花插进了瓶中,李福海便把瓶子摆在了御桌上不碍事之处边把之前派小太监打听的事告诉皇帝: “确实是虞侍郎的次女,只是三年前已经孀居归家了。” 见景和帝未有表示,李福海便详细说道:“虞二小姐也是个可怜人,她的前夫乃是北宁侯次子,从小体弱多病,虞二小姐嫁入侯府五年才堪堪育有一女,却不想这孩子刚落地不足三月,北宁侯次子便殁了,所以侯府老夫人觉得孩子克父……” 还未说完,耳边便传来一声嗤笑,就见帝王便翻开奏折边道:“自己身子不中用却怪到一个幼儿身上,真是老糊涂了。” 卫景珩脑中浮现那日的情景,想到那个笨拙学着母亲姿势的小女孩,愈加地觉得魏家不中用,北宁侯朝堂上不顶事,连内宅也如此荒唐。 “奴才也是这样觉得的,据说侯府老太太还找了个道士来替重孙女批命,那道士竟说那魏少爷压不住女儿的命格,所以才去了的,奴才就想亲生女儿的命格还能比父亲贵重不成?” 李福海说着说着也带了点自己的感叹,这批命一说,向来是有人深信不疑,有人嗤之以鼻。 “就算是女儿的命格比父亲贵重,无非就是以后能嫁个王孙贵胄,成龙化凤的,这也是喜事一件,合该好好养着,怎还把人孤女寡母的赶回家呢?魏家做事属实不地道。” 不过既是虞家的小姐,北宁侯府的弃妇,李福海之前的那点小算盘也就落空了。 皇帝看上了一个俊俏农妇不打紧,便是过了新鲜劲,养在绮清园里也不会有人说些什么,这牵连朝中就难免要受大臣掣肘了,他是了解主子的,一向怕麻烦。 大总管不知隔壁帝王听着他的话,神游了几息。 卫景珩润着竹笔忽地应声道:“倒也不是只有这一种机遇才算命格贵重……” 李福海立刻兴致勃勃地等着主子继续说下去,可帝王的话却戛然而止,再也没了后续。不过帝王喜怒不定乃是常事,大总管没要几息就把事忘在脑后,专心神游起来。 今晚能绮清园的御厨又会做什么夜宵呢…… 大总管思绪飘散,展开奏折的帝王心思也没全然放在政务上。卫景珩又想起了雨中攀折莲花的女子,那莹润的手臂,那因凉意侵袭冷白的脚背,深粉小巧的脚趾…… 直到笔尖触及奏折,奏折上氤氲了一块墨点,帝王才陡然回神,摇了摇头,把这一切清出脑海。 富有四海的帝王并不会纠结于一位女子,景和帝把心沉在了政务上。
第7章 听见 翠寒堂中的气氛还算热络,只是因着景和帝来了一趟也不同以往,说不上哪里不对,但就是觉得有几分不对,她认真回想了之前的行动,不觉自己有哪里冒犯了虞昭媛。 虞亦禾垂眸思索之时,没注意三人的话语,只听虞夫人道:“禾儿去送送你长姐。” 她下意识站起身跟着南宁伯夫人往外走,没注意到走后母亲和虞昭媛又对视了一眼。 把长姐送到了翠寒堂数十米外,虞亦禾便准备回去了,可不想被南宁伯夫人拉住了手。 南宁伯夫人唇角噙着微笑,“我那有几套给女孩儿的新衣裳,你随我过去拿几套,权当做上次瑶瑶抢了宁宁金镯子的赔罪。” 闻言,虞亦禾立刻笑着婉拒:“本就是昭媛娘娘的东西,哪里就是给宁宁的,说什么赔罪不赔罪。” 伯夫人却不依,拉着虞亦禾往她的院子方向去,又啐了一句,“你我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就算是白与你几套又如何?你还要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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