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抵不住哀求,又事关自己的性命,终究是同意了。 张芸依手脚麻利地将两个孩子调换,褪去自己孩子的粗布襁褓,换上十贯一寸的云锦绸缎。 她的孩子早产瘦弱,竟与刚生下来的次子身量差不多大。 做完一切的同时,丫鬟推门进来。 孙氏和张芸依分别抱住一深蓝一暗红两个襁褓,笑脸盈盈地走出门,对卫国公道:“恭喜国公爷、贺喜国公爷,夫人产下一对双生子,两子平平安安。” 卫国公接过长子,欣喜地大笑,“赏!” 另一个长随走上来接过张芸依怀里的孩子,无人注意她笑着,眼睛却泛出泪光。 从此以后,她的孩子会活下来,荣华富贵地过一生。 “我本来想把死去的婴儿带出府好好安葬,但他毕竟是卫国公的孩子,我于心不安,就趁着夜色偷偷把他埋在那棵松柏树下。住在府里等待接生的日子,府里的下人告诉我,那棵树是谢家的常青树,不会有人动土。 我一宿没睡,熬到天明,将枕头包在襁褓里伪装成孩子带出府,下人都知道我的孩子身弱不能吹风,也没有人发现他早就偷换了。我和娘拿着一袋子赏银回乡下,又怕村子里的人有所觉察,便在回家前去到青楼,不要钱给意外怀孕的女子接生,生下的孩子我便收养起来,当做荣儿养。 回到村子里,我骗人说荣儿的病治好了,邻居都说荣儿有福,没人起疑。两年后,也就是二十年前,我忍不住思念孩子之情,卖身为奴,编造丈夫欠债逃命的谎话博人同情,宋夫人可真是心善,老天保佑她活了过来,听我说家里的情况也就买我入府,多加关照。 荣儿的眼角有一颗痣遗传了我,我担忧被人发现,就用烧红的火钳烫掉那块儿皮肉。” 她还借用送饭的机会,偷偷窥探过小时候的谢璨,见他吃饱穿暖,自己也就放心了。十数年过去,隔着几重院落,她的孩子过上了金尊玉贵的生活,出落得愈发高挑出众。可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变得叛逆、不羁一世,不肯解除婚约、被家法伺候、入卫所历练、参军归来双目失明…… 芸娘抬手抚摸谢璨的脸颊,声泪俱下,“儿啊,我是你的娘,你叫我一声娘好不好?” 她知道,今日吐露真相就再也没有活命的可能。 她的死期到了,此生遗憾就是没能听到她的孩子喊她一声娘。 谢璨看不见眼前妇人的样貌,但她贴着自己侧脸的掌心粗糙如砂,指缝间是一股洗不掉的油腻味道,他厌恶地撇开脸,对着身前的虚无,有气无力道:“谢澜你想打杀便打杀,何须设局折辱我?” 把他说成一个贱婢的孩子,不就是狠狠地将他踩在脚底,消磨他的尊严? “既如此,那就如你所说。”谢澜双眸冷肃如刀。 芸娘感受到他的杀意,抱紧了谢璨,却被谢璨推开跌在地上,“腌臜下人休要碰我!” 他就算死也不要与这个婢子沾上关系。 “呵……让人过来就是看这样一场闹剧,若没什么事就先回去了。”柳氏冷哼,尽量装作漫不经心踱步离开。 沈珏从乌木嵌黑柿木椅上起身,“柳夫人留步。” 柳氏止步,没有转过身,依然背对众人。 “芸娘包袱里的首饰都出自您的澧兰堂,您不解释解释吗?” 柳氏转过身忿忿道:“她自己都说是偷的了!” “一个后厨的厨娘能躲过府里巡逻的侍卫,潜入澧兰堂偷东西,怎么都有些不可思议。”沈珏淡淡道,目光投向地上的芸娘,“你莫要有隐瞒,把你在府里的所作所为都一一说出来。” 芸娘被推摔在地上,额头磕出不致命但骇人的伤,鲜血顺着额角流淌。 她像是受了什么打击,血滑落进眼眶,红通通的眼睛看向近在咫尺的儿子,缓缓流出血泪。 “我什么都说,只要你们饶过荣儿。” 她口中的荣儿指的自然不再是李荣,而是谢璨。 沈珏:“我答应你。” 芸娘好歹也是在卫国公府生活二十年,知晓先卫国公走后,府里都是谢澜说了算,而谢澜又事事以这位娇美荏弱的妻子为首。 芸娘跪在地上向沈珏磕了一个头,“十五年前,我太想念荣儿,就趁机在听雪院偷了一件他的马褂,没想到被人发现,我不想被赶出府见不到荣儿,就向柳夫人袒露了真相。 柳夫人拿捏了我的把柄,让我给先国公爷的药里下毒,那剂量不多,但日积月累、积少成多,就会让人毒发而亡,却查不出端倪。可数月前柳夫人遣嬷嬷给了我大量的毒药,让我加倍下毒,没过多久先国公爷就死了。 是我害死先国公爷,我认罪,荣儿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放他一条活路吧!” 真相水落石出,柳氏梗着脖子,呼吸失了节律,脊背在不住地颤抖,倏忽爆发,“骗人,她说的都是假的!” 谢澜眉眼间尽是冰霜,“你去向京兆府府尹说吧。” 凌霄花纹阔袖下的手握了又松,掌心掐出深深的痕迹,谢澜哑声道:“把他们都带下去。” 李荣、柳氏、芸娘都被扭送下去,任柳氏如何痛斥、哭嚎。 “珏儿……”即将被带下去时,谢璨撑着昏昏欲倒的身子,循着她的声音,匍匐来到她的脚边。 他的身后拖出长长的血迹,背后的伤口还在渗血,流淌入莲花纹空心地砖的缝隙,圈画成朵朵血莲。 谢璨颤抖着手抓住她浮花浪蕊的裙摆,藕荷色的裙袂印上血手印。 沈珏“啊”地惊呼,来不及后退,谢璨就被一脚踢开,在坚硬的砖面上滚了几圈。 “把他拖走。”谢澜沉声。 “我、我没事的。”沈珏尽量不去看染血的裙摆,她的所有目光都倾注在眼前之人。 黑沉沉的天忽然发出怒吼,狂风大作,吹得枝桠摇摆,继而铜钱大的雨点飘落。 地缝里的鲜血都被雨水冲洗,从殷红变作淡红再到无色。 谢澜不动,她也就跟着陪在他身边,青棠碧云去找伞了,空旷寂寥的院子只有他们两人。 谢澜忽然搂抱住她,埋首在她颈边。 沈珏能感受到他的难过与悲痛,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父亲是因为当年救他的伤而去世的…… 第二日,晌午。 青石板润湿,缝隙里残存的水洼被晒干,尘埃土灰便会无影无踪。一场雨能冲刷掉许多东西。 京兆府大牢。 漂浮腐朽腥味的牢房,坚固的栏杆后,柳氏发丝尽散,素面朝天地缩在角落。 她在牢里待了一晚,这里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随处钻出来的老鼠、蟑螂都能叫她抓狂。 “柳萍。”沈珏叫了她好几声,她才有反应。 太久没人叫她的全名了,先卫国公在世时,她被称为柳夫人;卫国公逝世,她成为太夫人。 柳氏忽然冲过来,从栏杆的缝隙伸出手,“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沈珏站在她够不着的地方,“我来是想问你为什么要给卫国公下毒?他待你不好么?” 她在府里生活过,卫国公不太管府中事物,所有事情都是柳氏打点,也未曾听闻他们之间传出过不合。 “他?”柳氏垂下手,忆及过往,无不愤恨道,“他就没把我放在心上,我只是他娶进门打理府务的工具。他怕我生下的孩子与谢澜兄弟相争,便让我喝下绝子汤,终生无子,你不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外人和下人都说是我不行,不能给他开枝散叶。 我恨死他了,他有没有想过我的处境?他越在乎卫国公府,我就越要动用权力将卫国公府蛀空,所有的银子、珍宝我都偷偷转回昌平伯府,他知道后一定气死了哈哈哈哈…… 你知道吗?我最后悔的就是他死前,我没能亲口给他说,谢璨不是他的儿子,他想不到吧,一直纵容的二儿子根本就不是他的种!” 柳氏扑上前,却怎么都出不来,脸上的神情疯狂若癫,像是诅咒又像是自白,“你等着瞧吧,谢家男儿皆薄情绝义,我至死才明白,有朝一日你也会体会到。” “柳萍。”谢澜不知何时到来,他穿着一袭玄衣,通体不饰,陈诉道:“父亲去世前告诉过我,他一直都知道你贴补昌平伯府之事,只是觉得愧对你,便没有戳破。” 大牢潮湿阴暗,沈珏指尖发冷,一只大掌就握住她的手,默默地传递温度。 沈珏道:“你错了,谢家男儿只是专情一人后,再不能分出半点感情予他人。” 柳氏面上的癫狂凝滞,复又扭曲地大笑,眼泪却无声流淌。 阴冷的大牢又剩她一人,不见天日,不知时辰。 她猛然咬下舌根,汩汩殷红流出,靠在墙根嗤嗤发笑。 另一边大牢,芸娘得知李荣因偷窃被送官,而自己真正的孩子活了下来,被送去城外的别院度过余生。 她彻底放下心,一头撞向墙壁,毅然决然赴死。 城郊,别院。 “夫人,主子让您去主屋一趟儿。夫人,您听见了吗?主子让您去主屋……” 丫鬟连说好几句,才唤回周瑶的注意。 窄小的庭院中她躺在躺椅上,手抚鼓起的孕肚,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走,留在这儿的只是一具泥塑木偶。 她不明白,怎么一觉醒来天都变了。 谢璨不再是卫国公府的嫡次子,成为庶人,她也不是原来的嫡次子侧室,而是一个平头百姓的小妾。 怎么会这样?她满心盘算得来的人生全毁了! 谢璨什么都没了,她要腹里孩子有何用?可月份大了,贸然小产,母体也会有性命之虞。 她的后半生都要与谢璨不清不白地纠缠。 周瑶笑了,她推开主屋的门,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胃部翻腾倒海,她忍不住干呕几声,好不容易平复后才跨进来。 她扫视一圈,谢澜没有赶尽杀绝,说留他性命果然让他活着,即使搬到没有听雪院大的城郊别院,也好吃好喝地供着。 那满地碎片的酒坛,润湿地面的美酒皆是一贯一坛,价值不菲。 谢璨喝得醉醺醺的,东倒西歪靠在桌脚。 “你叫我来做什么?”如今他落魄至此,周瑶也不会假意奉承。 谢璨却摇晃手里的酒坛,兀自说道:“我因鞭伤昏厥,那个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我、有你、有珏儿,没有谢澜,我和珏儿相爱成婚,我原以为那是个美梦。” 他灌了一大口酒,大半的酒水都洒在衣襟,“可是当我看见你用迷|药骗我,让我迷上你,对珏儿宠妾灭妻。后来你还在安胎药里下毒,让珏儿胎死腹中,在珏儿难产血崩时害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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