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瑶的气息有一瞬不稳。 听觉敏锐的谢璨说:“你也梦到了,对不对?” 周瑶直愣愣地盯着面前醉酒的男人,忽而笑道:“没错,搬来别院的第一晚我就梦到了,沈珏死在我手上,你不知道我有多畅快。” 明明同是卫国公府的表姑娘,为什么沈珏就能得到祖母的疼爱、世子的喜欢?她哪里做得不好了? 沈珏死了,那些就都是她周瑶的了,她岂不畅快? 谢璨却像没感受到她的畅意痛快,蹙眉讷讷:“那珏儿是不是也梦到了?” 所以她才会在落水后醒来,一见他就心生恐惧,避他如蛇蝎。 所以她才会投入谢澜的怀抱,决然退婚,与他形同陌路。 “原来是这样啊……” 周瑶忽然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她忐忑地望向谢璨,“你要做什么?” 谢璨眼覆白绸,失了招子,但周瑶总觉得他在用一双空洞的眼窝盯视自己。 令周瑶更悚然的还是下一刻,谢璨掷出手中酒坛,砸在她的膝盖上,酒坛应声而碎,淋了她满身酒水。 周瑶惊魂未定,就见谢璨挥落屋内点燃的数盏油灯,烛火碰到倾洒的酒水,霎时火光大起。 她惊恐地要跑出去,谢璨却紧紧抱住她。 周瑶猛烈挣扎,扯他、掰他、咬他,双臂如镣铐般紧锁她,“你疯了!沈珏不要你,你就去死,还要拉着我一起死,你放开我!救命啊!” 谢璨喑哑的嗓音宛若恶鬼,“你害她一子一命,活该与我一起下地狱。” “救命——啊——!” 声嘶力竭的呼救被熊熊火海吞没。 ** 日头高照,骄阳如火。 但临水小筑的葡萄架下,一层又一层的葡萄藤蔓密密织就,灼烫的阳光都被切割成细碎的光斑,落在沈珏身上,如一层粼粼的波光。 突然,她睁眼惊醒,背后满是冷汗。 碧云轻手轻脚地奔来,却在见到沈珏的一刻,讶然出声:“夫人您醒了?正好,城郊别院传来消息,那里走水了,谢璨和周瑶都葬身火海。” 沈珏脑海里忆起大腹便便的周瑶,那个预知梦里她也曾被她迫害,失去一个孩子,而今……倒真是令人唏嘘。 “对了,别院的仆人说他们在收拾烧毁的屋子时,在没有被火势蔓延的地方发现一块木片,上面好像是谢璨的遗言,夫人您要看看么?” 沈珏摇首,“不必了。只可惜那处别院的后山是枫林,秋天一到煞是好看。” 别院烧毁,枫林遥远,怕是很难再去了。 碧云也就让下人把木片处理掉,火舌吞卷,映出上面歪歪扭扭的字。 ——对不起,希望下辈子你别再遇见我。 ** 十日后,沈珏与谢澜再一次登上丹山,来到莲溪寺。 宋氏与上次相比,没什么变化,或许是心静的缘故。 他们的来意便是告知宋氏事情的真相。当年的卫国公双生子,谢澜的弟弟,早已去世;逝世的卫国公并非病逝,而是被人下毒,加速了死亡。 如今卫国公府物是人非,他们还想宋氏还俗,回到府邸,好好尽孝。 宋氏目空一切,“我已削发为尼,再不过问凡尘俗世,听你们说起那些经历,竟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谢澜知晓他的母亲再也回不来了。 临走前,宋氏叫住沈珏,让谢澜在静室外等候。 宋氏平静地凝视沈珏,她和上次见到的样子不同了,上次也是初见,那时的她身姿娇小,性格羞赧,总是放不开,现在一改过往的怯态,心底的坚毅由内而外的散发,一双眼尤为晶亮。 谢澜的余生与她共度,作为母亲的她放心了。 宋氏双手合掌,敛眉道:“老衲会为你们祈福,愿佛祖保佑平安顺遂。” 沈珏同样合掌道谢,为过去、为现在、也为将来。 她赠予自己的平安符打动了卫国公,让她能在府上安身立命。 屋门推开,钟灵毓秀的山林清气涤荡心怀,沈珏放眼望去,如愿在屋外见到他。 他一袭鸦青澜衫,负手而立,站在郁郁苍苍的菩提树下,仰首望着树梢的新叶,听闻动静,偏首看来,伸出大掌,眼底疏冷漠离的清雪刹那融化。 沈珏搭上他的掌心,亦如来时,相伴下山,行过数千台阶,从清辉寺庙走入绮丽红尘。 ** 正月十五,又一年的上元节来临。 卫国公府的人数骤减,而信国公府人影伶仃,两家便凑在一起过个团圆热闹的新岁。 新岁,新岁,意味着辞旧迎新。 过往的灰烬都让它消散吧,长夜散尽,破晓降临。 一年一度的花灯会依旧在上京城人人熟悉的金明池畔举行。卫、信国公两家凑在一起过年,少不了叽叽喳喳的宋锦秋,她不顾谢澜冷冷的目光,挽着沈珏逛街。 邓唯在上京城的府宅也终于完全修葺好了,他将全家都接来上京城居住,今日本是休沐,他却来了。落后大家数步,与青棠并肩而行。 谢澜不愉的情绪正愁没地方发泄,“看来给你批的休沐还是太多了。” 邓唯快哭了,好在沈珏打圆场,“大过年的,邓将军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宋锦秋也不怕气死人,跟着附和道:“是啊是啊,还是嫂嫂知情识趣……” 她的话尾蓦然被吞没在嗓子眼,只因前方出现在花面壳子摊位的蓝衣青年。 夏南川侧首,视线扫过宋锦秋的脸,最后落在谢澜身上。 “南川。”谢澜唤道,夏南川浅笑,付好铜板买下一个花面壳子抬步走去。 五人行变六人行,留在家守院的碧云知晓后庆幸,还好自己没去,单出一个多尴尬。 随着夏南川的加入,宋锦秋变得矜持许多,也不再给谢澜顶嘴,佯装看街边挂落的花灯。 但沈珏明白,她静得了一时,却静不了一世。 果不其然,才走过一条街,宋锦秋这个鬼灵精就提议道:“我从老一辈儿那里听说,一行人要看是不是真心朋友,就在十字口的街角背向而行,随意行走,看能不能碰到一块儿,若是碰面就说明他们有缘。” 青棠和沈珏两个娘子被勾起兴致,跃跃欲试。 邓唯表示青棠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夏南川只觉宋锦秋幼稚无比。 谢澜心有疑虑,担忧街上鱼龙混杂,沈珏会有闪失。 她及笄那年的上元灯会变故,还历历在目。 沈珏牵起他的袖子摇了摇,“身边有暗卫保护,夫君就试试吧?” 他最受不了她撒娇称他“夫君”的样子,就算是要天上的月亮,他都会想办法摘下来。 六个人站在十字路口。宋锦秋粘着沈珏往南街走去,谢澜与夏南川往北街回走;青棠向东,邓唯向西。 半柱香后,宋锦秋遇到分叉路口与沈珏分别,谢澜也与夏南川各自往左往右。 青棠随意行走,在一处玉器摊前站住脚,她看中了玉器摊上的一支青玉簪,上刻流云,男女皆宜。 “这支簪子多少钱?” 摊主:“半贯。” “我买了。” “我买了。” 两个人的声音叠在一起,就像一白一黑的手背相撞。 青棠收回要去拿青玉簪的手,怔怔望去,身边之人不是邓唯还能是谁? 摊主:“你、你们到底谁要啊?” “我要了。”邓唯将一贯钱扔过去,发出“哐当”的脆响。 “娘子你看,这……”摊主试图安慰先看中青玉簪的娘子,不想那个买下的黑皮青年转手把簪子簪进她的发髻。 摊主不愧是做生意的人,瞬间明白了什么,扬起笑脸说着喜庆话儿,“恭喜恭喜,这簪子呀配娘子最是不错啦。” 青棠羞红了脸,不知是因摊主的话语,还是邓唯的举动。 赠予异性发簪,他到底懂不懂是什么意思呀? 另一边街头,一圈又一圈的人群围住幻人,宋锦秋最爱热闹,她凭着灵活的身形挤到最前头,仔仔细细地看表演。 幻人向百姓们展示他手里的白瓷杯,宋锦秋站在最前面看得也最细致,那杯子与平日饮水品茗的杯子别无二致。 就见那幻人展示结束,又是翻转手腕,又是吹拂气息,动作快出残影,直让人眼花缭乱。 忽然,白瓷杯掷向空中,想象中的碎裂声没有响起,那杯子在空中腾空飞起,竟是化成一只白雀,扑棱翅膀在人群的上空飞绕一圈,又落回幻人的手上。 “好!”群众纷纷投去铜板,满堂喝彩。 宋锦秋也为这掷杯化鸟的幻术把戏逗得开心,掏出铜钱打赏后就要后退,去凑下一个热闹。 然而,她后撤的步子踩到不知是谁的靴子,周围又都是人群拥挤,她重心不稳地朝后倒去。 宋锦秋倒进一个怀抱,免去扑街丢人一难,她回首道谢,一个青面獠牙的花面壳子映入眼帘。 猛地一下,宋锦秋当真是被骇到,她抚胸看见那人的双目,越看越熟悉。 她当即认出来,“你戴的面具比你好看多了。” 她这是拐着弯说夏南川长得比青面獠牙的精怪还丑。 “比你好看就行。”夏南川掏出一个花面壳扣在她脸上。 宋锦秋取下一看,居然是一个面生长牙的野猪头。 她那一脚踩轻了啊。 “哼,我要去买好看的花灯,不带你!”宋锦秋推开他,霎时跑没影。 夏南川翩然跟去,她不带他,他可以跟着去。 东街。 沈珏东走西拐,也不知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沿着江边两岸的街道点上一盏盏形状各异的花灯,串连成璀璨的光带,铜锣与红鼓声喧躁,热气驱散冬日的严寒。 这般场景她好像见过。 “猜灯谜咯猜灯谜咯,猜中十个送水晶莲花!”摊主的吆喝声吸引行人的注意。 沈珏也走到灯谜摊前,只见摊子三面都缀满了花灯,灯底垂落写着字谜的纸条,列次排缀的花灯形成了三面墙,最中央搭了一个三尺长宽的高台,摆放一朵盛开的莲花。 那莲花呈重瓣,以透明的水晶制成,花瓣尖端在千百花灯的照耀下呈现出迷人的七彩光泽。 “夫君你行不行啊?” “快了快了,就差最后一个。” 寻声看去,说话的是一对夫妻。妻子将头发盘成妇人的单螺髻,丈夫文弱但富有书卷气,正一手抱着怀里稚儿,一手挠头冥思苦想。 “想要么?”熟悉的嗓音从身侧传来,沈珏讶然抬头,就见轩然霞举的夫君谢澜含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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