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圣上的营帐里熏着浓重的药味,御医进进出出,替换下圣上额前汗湿的巾布。 裴琅进时他正巧转醒,见了人,嘴里发出几个“嗬嗬”的音节。 裴琅收回视线,一双眸子平静无波,和御医说:“陛下要开猛药。” 御医一惊,连忙跪到在地,同人讲猛药多伤龙体,然而成景帝心意已决,他艰难开口,似乎也是在安慰自己:“有、有神医在,无妨。” 什么神医,不过是个江湖骗子,什么医学典籍一问三不知,钟御医心说,然而这人是殿下找来的,现在又颇得圣上青睐,于是只能隐而不谈,应话退出去了。 “钟御医。”裴琅突然喊住了他。 钟术后脊一凉,紧接着布上绵密的冷汗,他叫苦不迭,接着听到裴琅笑着继续:“巾帕湿了,换一条吧。” 钟术连应话,上前将圣上额前的汗帕换了条新的,心中思忖裴琅的用意,不作声地退出去了。 成景帝眼神示意帐内所有人都退出去了,最后用目光命裴琅上前。 裴琅垂着眼,静静地看着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的丑态。他上了年纪,又忧思过度,老得很快,重病之下脸色惨白,狼狈不堪。 “你想要的朕都给你了……”他气若游丝,闭眼时眼尾隐约有莹光:“守好裴家的天下不行吗。” 裴琅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诧异,仿佛真的为他的行为感到不解:“常王是您一母同胞的亲弟。” 成景帝手指艰难地往前够,终于碰到裴琅的指尖,然而入手一片冰冷,比他的还冷还冰,叫他欲收回。 然而裴琅抓住了他的。 他的手指按在对方掌心的穴位,点着却不真正下手,叫成景帝一颗心惴惴不安。 “不过常王确有私 谋,”裴琅一副很苦恼的模样:“陛下怎么处置呢?” 成景帝闻言,焦躁不安,身子摇动,试图劝说裴琅:“他要什么?护朕、护……” 裴琅不想听下去了。 他松开对方的手,看着对方的目光冰冷而平静,让成景帝想起了他的母亲:“夜已深了,忧思过度伤身,陛下早些睡吧。常王之事会有下落的。” 他起身,吹灭了离成景帝最近的一盏烛,慢条斯理地披上外袍,准备出去。 兴许是到了夜里,又兴许是因为刚刚的裴琅太像那人了,叫成景帝一时之间忆起旧人,他不禁开口:“你这么恨朕,是因为母亲早逝吗?可你母亲的重病,药石罔医……” 裴琅不耐烦的皱眉,打断他:“怀昭八年六月十日。” 成景帝的脸色一瞬变得灰败,他一点点蜷缩起身子,望着前面人的背影:“你都知道了!你都知道了!早知如此不当留你……” “不,”裴琅回身,和他客气笑笑:“圣上想要长生不老,就一定还是会留我的。” 营帐外忽然一阵惊雷,劈开半片夜色,裴琅没在继续说下去了,只是顶着一片风雨出去了。 * 那一夜同样是个雷雨日。 成景帝想,女子的裙袍都湿透了,摸到手里一片寒凉。 他至今想起来隐约觉得有些难受——不知道望意是不是也作呕了许多年? 他的巴掌贴上对方冰冷的肌肤,有种与蛇交涉的痛感,生怕不经意被咬一口。 而后,夏日的惊雷来得快,一片白光照亮了自己身下人的脸。 那张漂亮的、此刻毫无生机、怨怼的脸。 唯余一双眼同自己很像,叫成景帝错愕自己的眼原来怨怼起来是这么恶毒的神色。
第25章 夜半时下了一场雨, 还带着夏雷,惊得姜君瑜醒来一次望了半天窗外的雨水才又沉沉睡去。 结果第二日日上三竿才醒。 知竹给人挽发,看她困得哈欠连连, 劝人:“小姐再多睡会吧。” 姜君瑜立起根手指, 和她说不行,今日难得约了福嘉出门。 昨日约了人没聊到几句就回来了, 今日总不能再爽约。 然而等她收拾好了之后, 往门外没走几步,姜君瑜就被拦了下来。 几个小厮一脸为难:“小姐,老爷说这些日子没事就不要往外跑了。” 这可不行。姜君瑜皱眉, 和他们商量:“我是同福嘉郡主一块出去的, 还带了护卫,总不会出什么事。” “老爷说京中不太平, 我们也不好违逆他。”几个侍从匆匆说完, 生怕姜君瑜为难他们似的,身子一转, 不再多说什么了。 姜君瑜有些恼——哪里不太平了,昨日还好好地逛完了大半个京燮,也没见有什么意外。 然而无论她再继续说什么, 那几个侍从定定地待在原地,打定主意不动半天。 没办法,姜君瑜只好先离开,又叫婢女先去定王府递话,自己跑去找姜善中了。 * 书房是重地,姜善中不喜有人在书房围着, 是以周遭的侍从都被他屏退,只剩下自己和妻子。他将传来的信件展开又合上, 眉头皱起来,踱步。 姜夫人被他转得脑袋晕,将信笺抢过来,放在桌上一拍:“又在想什么!” 姜大人妻管严,摸摸鼻子:“我看那几个亲王皇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昨日太子殿下还同我传信——常王有异心,谁知道夏狩会不会已经动了什么手脚……” 他话没说完,忽然听到门板轻微地动静。 “谁在外面!”姜善中眉头一压,快步上前,还没抬起手,门板先一步从外面推开。 姜君瑜抿着唇:“我都听到了……” 和人大眼瞪小眼,姜善中终究服软,先一步将门拉开,让人进来。 没等他追问姜君瑜怎么回在这,姜君瑜就先发制人:“果然传给你的信有秘密!” 姜善中脑袋也开始痛了:“什么叫秘密?!这些是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管的么?” “怎么不是了?”姜君瑜撇几下嘴,躲到姜夫人身后,梗着脖子继续:“我好歹是将来的太子妃,这些事我不能知道么?” 京中不安稳,加上裴琅或真或假叫人难以摸透的心,姜善中这几日睡得不安稳,脾气也很快急起来。 “你知道有什么用?”他隔着姜夫人,虚虚地拍了她一下:“你以为嫁入东宫是你一个人的事?整个姜府的命运全系你一人身上,你同我说,你知道有什么用?” 脑袋瞬间充血,姜君瑜只觉得全身上下大半的血液全往头上冲,反而叫她稍微有些镇定下来了。 她松开紧紧攥住姜夫人衣袖的手指,吸口气,然而没等她彻底冷静下来,姜善中已然气急败坏,进一步递刀子:“我看你也别知道了,安安心心做待嫁太子妃好了,太子妃是你,裴琅好算计,我们既然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了,无论如何再不能反水了。” 冲上脑袋的血液忽然冷却下来,姜君瑜只余一颗心在跳着,她竭尽全力才能把思绪一点点扯回来,然后听到自己艰涩的声音:“爹觉得我只是裴琅的算计么?” 姜善中表情忽然凝固,好似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面上懊恼一瞬,很快收回神色,他挪开视线:“没有,爹同你说笑的……” 姜君瑜艰难地弯了下嘴角,结果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干脆拉平,她说:“我不喜欢这个笑话。” 姜夫人知道自己女儿不高兴了,摸摸人的手背,宽慰:“你爹哪里知道这么多,他瞎说的……” 姜君瑜自己也不知道,裴琅对她究竟几分是真心几分是假意,到底是不是为了得到姜家全心的抵力相助。 她垂下眼皮,捋顺自己纷杂的思绪。 姜善中说错话,也不好意思再开口,摸摸鼻子刚想找个由头把姜君瑜叫走,门外恰好传来探子的秘信。 姜善中眼睛一亮,忙开门,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探子跪地:“常王连同复国党,反了,挟天子,囚太子,在落鹤山养育亲兵,业已准备往京燮来了,京郊的御林军没有虎符,尚且不敢轻举妄动。” 三人被这平地惊雷吓了一瞬,刹那之间尚且未反应过来,姜善中先一步从怔忪中回神,他讷讷:“剩下的半块虎符太子出行前交给了我……” 姜君瑜紧跟着回神。 利用又不是裴琅亲口说的。她想,真心或假意,总要他自己说了才算。 此时此刻,她只能听到自己因为裴琅紊乱的心跳声,就已经绰绰有余了。 于是,她松开姜夫人的手,朝姜善中展开巴掌,认真而诚恳:“爹,虎符给我,我去落鹤山找太子。” “胡闹!”姜善中回神,避开她直直的视线:“要去同太子交涉,怎么着也轮不到你。” 姜君瑜没有应话,目光仍然望着他。 然而姜善中心中也知道,常王在裴琅和圣上身上没找到虎符,定然知道他们留有后手,对进出猎场的人必然严加搜身,要么武功高强可以避开数千亲兵眼目,要么反其道而行之,叫常王猜不出,只有这两个法子可以同裴琅取得联系。 而且这人还要值得姜家和裴琅的信任。 姜君瑜逻辑清晰,一字一句同姜善中说其中利弊,执拗而认真,叫姜善中恍然,他的女儿也已经长大到有了自己的想法,到愿意为了一件事、一个人冒险的年纪了。 * 为了更好的攻入京燮,也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常王挟天子的消息没几个人知道,姜府探子机灵,才将消息传回来。 马车摇摇晃晃,福嘉千娇万贵,往日老早就头晕脑袋痛了,此刻却正襟危坐,一双手浸润了汗,她呼吸急促,要靠着姜君瑜时不时的轻拍才能稳下心绪。 姜君瑜摇身一变,成了福嘉郡主的贴身侍女,不怎么熟练地给人奉茶。 定王也随着圣上一同夏狩了,倘若要去猎场,没了谁比福嘉有更充足的由头了。 可饶是这样,她也还是被门外的看守拦了下来。 那几个是常王的亲卫,被主子嘱咐,不得让任何人入内,于是“客客气气”地将福嘉原路返回。 尽管一颗心还没有平稳,福嘉也知道现在不是自己慌张的时候。她握紧姜君瑜的手腕,稳住心神,像往常一般,做出一副蛮横娇纵的模样:“怎么?我父王都大病不起了,我这个女儿还不能进去看他一眼?你们别太过分!信不信我这就将你们通通赶出去。” “郡主。”姜君瑜作足样子,假模假样 拉她一下,余光打量那几个亲卫的神色。 他们面上果然有一瞬犹疑,面面相觑之后好似终于作出决定,推开半面篱栏:“定王的帐篷是那顶珊瑚红的,郡主一会随奴才来,可不要走错了,圣上这些日子心情不佳,可是要受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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