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我们不是还可惜这赵五的命数——天可怜见的,多俊一姑娘……”那书生摇头晃脑,先花了好大一功夫说这姑娘如何如何好,旁边人听不下去了,推他:“后面呢!你快说啊!” 那书生摸摸鼻子,一笑,继续:“先太子妃,你们知道么?” 众人面面相觑,这事是大忌,先太子妃弑君,是诛九族的大罪,人自然也是不能提的。 “这赵五姑娘,其实就是这先太子妃!” 众人“嚯”了一大声。 “我听我叔父的师父的表舅的邻居说——他在官老爷手底下做事——这真是一盘好大的棋。这太子妃弑君,原本就是受君上旨意的,为的就是引出不轨之徒。先太子妃再金蝉脱壳,换了个身份。 果不其然,前些日子西郊那边不是轰隆隆的么,是火药声!引蛇出洞,那叛军想炸山,没想到被皇后同陛下察觉,将他们全抓了起来……”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有一人慢半拍:“可是弑君之事不是已经过去好些年头了么?” 刘六在一旁暗暗点头。 “你懂什么?”那书生扫他一眼,似乎不愿意解释,到底又开口:“皇家的谋略,斗来斗去,是要死人的!动辄就是布个几年,高瞻远瞩的,不是很正常么?” 平民百姓里也没个当过皇帝的,平日做梦都不敢梦,被说服,连连点头,夸了好几句“陛下圣明,皇后娘娘义胆。” 刘六说了许多年故事,其中关窍有些想不明白,也不好意思当着如此多人的面问,便故意留的久了点,等那书生走后,暗暗跟在后面。 没想到他刚跟进一个胡同巷,那书生猛的拿出一把匕首,抵在他身前,面色凶狠:“跟我作甚?” 刘六吓得冷汗涔涔,一五一十地招了。 那书生高兴地扬眉:“你是说书的?” 刘六点头。 书生给他一袋子沉甸甸的金子,只说:“故事嘛,原本就是讲给人听的,其中不合适的地方,咱们多顺顺,不就圆了?” 刘六听出他言外之意,手里的金袋子烫手起来,编排今上和皇后,有多少个脑袋他也不敢呐。 那书生没等他反应,飞快地就走了。留下还在原地两股战战的刘六。 “刘公子!你可叫我好找!”随身的小厮好不容易将人找到,就见他一副神魂天外的模样,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被惊了一惊。 他伴着老爷出入了不少地方,自然识得几个达官显贵,那人瞧着有几分像皇城司手下的。皇城司只听令陛下,里面就是一个打杂的,也是不得了的身份。 他连忙拉着人走了,低声问:“你没得罪哪人吧?他瞧着有几分像皇城司的……” 刘六猝然回神,摸了摸怀里沉甸甸的金袋子,最后那一点想不通的关窍也全明白了。 * 草长莺飞好时节。 被编排的陛下和皇后挤在一架小马车上,看起来倒是惬意。 姜君瑜不知道多少次往窗外看,明明昨夜没有睡,如今也高兴地睡不着。 裴琅昨晚陪着她闲聊,也一点没睡,脑袋抵在她颈侧,眼睛闭上,长长的眼睫扫下一片阴翳,因着精神不好的缘故,看起来跟病美人似的。 经年的习惯是难以纠正的东西,姜君瑜已经适应亮着烛火睡的日子,裴琅却没有,这几日都没睡好,姜君瑜说要与他分房睡,他又不愿意,于是这几天都是这副要睡不睡的模样。 “到了陪我放纸鸢好么?”姜君瑜想一出是一出,掐着他的脸,兴致勃勃问。 裴琅掀开眼皮,任她动作,唇动了动:“你哄哄我。” 姜君瑜要将手放开,欲擒故纵:“那算了,我找福嘉陪我放好了!” 裴琅按着她的手不让人离开,睁开眼望着她,一瞬不瞬,如墨的眼眸好似一滩往不见底下的寒潭,要将人吸进去。 姜君瑜如今已经能 懂他了,低下头,很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发出响亮的声音:“哄好了么?” 裴琅这才终于高兴了一点,他点几下头:“好吧,陪你放。” * 到槐安的时候正好早上,朝阳初升,姜君瑜一把将马车帘子掀开,果不其然对上泪眼婆娑的母亲和红了鼻子的父亲,三步并做两步扑倒人怀里。 姜善中和姜母心绪亦难平,他们只有一个女儿,捧在手里许多年,这些年过的同样不轻松,一直求佛问观,希望女儿下世轻松快活,平安喜乐。 直到数月前被裴琅一封密信重任了巡抚又告知了女儿如今处境,两个人漂流许久,总算能定下来了。 姜君瑜只和他们哭了一早上,下午就应约同裴琅在院子里放风筝。 槐安春日柳絮众多,裴天子身体金贵,碰到柳絮便会红眼,漂亮眼睛雾蒙蒙的,眼睫也湿,好像有泪欲落不落似的,叫姜君瑜看了心疼,在院子里没放几下就喊他进屋。 裴琅不乐意,捂住人的手,说要陪她,姜君瑜只好腻腻歪歪地陪了人一会,刚想收拾收拾也进屋去,门外就传来风风火火的动静。 福嘉刚踏青回来,得知喜讯,跑得浑身脏兮兮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比姜君瑜还像大难不死的人,冲进来的时候差点没刹住车,被裴琅拦住。 福嘉也是心急如焚,心绪尚未平静,抽噎着不知道该先同人说哪一句好。 姜君瑜上午哭了一场,下午又和她抱在一起稀里糊涂再哭一场,直到后面实在哭不出眼泪了才罢休。 “离你嫂子远一点。”裴琅好不容易将两人松开,嘱咐福嘉:“没轻没重的。” 福嘉敢怒不敢言,被裴琅扔到槐安也没现在这么讨厌他,当即拿过姜君瑜手里的纸鸢:“我们去放纸鸢吧?郡主府有个很大的院子,可有意思了!” 裴琅呛她:“有钱建院子,没钱养府里的人?三天两头递折子,让朕再给你拨钱?” 福嘉那人手软,不敢说话了。 姜君瑜心动,实在想放风筝,却也知道外面柳絮多,裴琅兴许会待着不舒服,好声好气地哄人回屋,自己倒是高高兴兴地和福嘉出门放纸鸢去了。 十八吊在树上嗑瓜子看热闹,被面如寒冰的裴琅喊下来,吩咐他跟着皇后。十八领命,啧啧几声,临走前隐约听见裴琅同郑朝鹤商量,说要将福嘉郡主再迁得远一点…… * 裴琅一下午没干什么正事,关顾着看日晷,等姜君瑜回府了。 姜君瑜不知道有人等她那么久,直到亥时才回来。 房里已经燃起了烛火,她不仅放了纸鸢,还留在郡主府用了膳,膳间上了点槐安当地出了名的米酒,一时不察喝得有些多了,醉意有些上头。透过房内影影绰绰的烛火,隐约能看到灯下的人。 眉眼如画,不笑的时候会叫人有些疏离,然而经年之久,姜君瑜已经能从寒冰底下看到温阳。她凑上去,洋洋得意:“我下午同福嘉还有几个小姑娘打了叶子牌。” 裴琅闻到她身上轻浅的酒味,知道人有些醉了,给她顺头发,问:“打得怎么样?” “福嘉输了三百两!”她竖起手,却比了个“二”。 裴琅弯了下唇,因为姜君瑜而开心,又因为福嘉而冷嘲:“三百两,好在定王积蓄了不少,不然大半个定王府不消半年都要被她花光。” 姜君瑜点头,眼睛眯起来,给他顺头发的动作舒服得有些飘飘然:“对啊对啊。” “我们阿瑜呢,”裴琅低下头,和她碰鼻尖:“赢了多少?” 姜君瑜不说话,被裴琅轻轻拉了一下发尾才开口:“输了五百。” 裴琅看起来有点微怔,眼里有点笑意,姜君瑜怕他也笑自己,刚要捂住他的嘴,手心就被他亲了一下。 “才五百,阿瑜好厉害。” 他话说的太温柔了,姜君瑜不知道他是不是嘲讽自己,想睁大眼睛看得更清楚,发觉他眼里确实只有笑意,又听到他后半句:“玩得开心么?再奖给我们阿瑜一千两打叶子牌好不好?” 姜君瑜又高兴起来,可是还记得坚定地摇摇头:“不好,我明天还是陪陪你吧。” 裴琅怔忪,点头,唇碰在她发顶又离开:“好,多谢你。” “不客气!”姜君瑜大方接受,微醺之后有点想一出是一出,问他:“你记不记得,我们刚认识那会,你也是说我败家。” 裴琅不承认。 姜君瑜戳他,怒斥他怎么不承认,又说:“后面见你之后落水了,把我吓得半死,所幸稍稍了解你一点了。” 裴琅问她为什么。 姜君瑜眨眨眼,洋洋得意:“你有秘密不告诉我,我知道,这也是我的秘密——你就当我做了梦,忽然就知道我们太子殿下的一副柔情吧。” 太子殿下没有柔情,只是对姜君瑜会有,他想,却没有反驳,又和她说了好多次谢谢,谢谢她愿意去做这个梦。 烛火一闪一闪,照的姜君瑜眼有些晃,她低声问:“你还是会睡不着么?” 裴琅说自己已经能睡一会了,目的是防止姜君瑜想分房。 姜君瑜假装失落:“啊,你能睡着了,我原本想着干脆都是睡不着,不如做的别的事的,还特地喝酒壮胆了。” 裴琅青筋一跳,让她不要乱说话。 姜君瑜手脚并用爬到他身上:“我没有乱说话,我认真的,裴琅,我好喜欢你,全天下最喜欢你。” 好似有巨大的浪潮裹了进来,裴琅第一次不抗拒自己完全受情绪驱使。他不需要全天下的爱,姜君瑜愿意爱他,就足够他高兴很多辈子了。 姜君瑜唇间还混着浅淡的米酒味,裴琅和她流连几次也带上了一点酒气。府中的被褥用的都是上好的料子,赤身裸体在上面也不会不舒服,只是姜君瑜还是眯起了眼,有点难捱。 分不清是谁的汗滴在她身上,姜君瑜热得好像整个人都要融化,手指扣住裴琅的肩,人往床榻外,想凉爽一下。 又被裴琅握着脚踝回去,给她包上被子。 裴琅眼尾潮红,比染了柳絮还要红,他亲亲姜君瑜的耳垂,好声好气商量:“春日还寒,不要着凉了。” 姜君瑜想说不会的,又呜呜咽咽说不出话,每个字词都破碎。 红烛跳了一下,姜君瑜已经安睡,裴琅碰碰她的唇,手指和她的握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他说:“我也好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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