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药的用量不少,他没怎么想就已经能将幕后黑手锁定在了几人之间。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动手的人是个不要命的,炸药不仅只布了一处,最大的那块落石落下之后,四面八方有碎了很多半人大的石子。 夜晚漆黑,裴琅的指尖陷入掌心,勉力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因着不知道这炸药还有几处,落石还有多少,他垂着眸,思忖了片刻,很快做出打算,往最近一处落石地走去。 果不其然,落石掉下,刚好有个可以容下四五人大的洞穴,方才落石掉下,这处没有崩塌,想来已经是很稳固了,只要附近没有放置第二捆火药,裴琅觉得自己可以等到第二日。 然而他的运气兴许真是倒霉透顶,附近正好就放置了第二捆炸药,炸药被带火的箭刃引燃,碎了洞穴附近的一些散石,密密麻麻地落下来。 为了护着东西,裴琅躲避不及,右手被头大的落石砸中,连带着洞穴出口被余石封了大半,只余下巴掌大的一个口。 他拖着右手,靠在穴壁,疼痛已经麻木,只剩下失去知觉后的麻痹。裴琅用剩下的左手,不知道第多少次,确认袖袋里的东西还完整,松了口气,轻微地呼吸,怕拉扯到伤处。 这里仍然看不到月亮。他有些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失了许多血,加上风寒,他觉得自己脑袋似乎也开始烧起来,发着热,昏昏沉沉的。 他难得梦见了姜君瑜。 她爱洁,程度不及裴琅严重,却还是不喜欢污泥,反倒是裴琅,因着和她在一起,总是背着她过很多地方,逐渐也不是不能忍受很多脏处了。 姜君瑜在梦里经常笑,不像现实,见了裴琅就不愿意给他好脸色。 她喊他的名字:“裴琅!” 裴琅很想应她,可是不能,因为先前无数次,每当他一开口,姜君瑜就会像雾一样散开,告诉裴琅,你没有猜错,这只是一场梦。 于是他抬起眼皮,好像要将人牢牢记住。忽然又发现好像能隐约看见月亮了。 姜君瑜身上不再干净,脏兮兮的,脸上也是,眼眶发红,不大高兴的模样。 好吧,这回连笑也不笑了。 裴琅有些难过。
第42章 姜君瑜怀疑裴琅砸坏脑子了。 虽然头好像没怎么受伤, 可是浑身上下都是血,看起来就很惨,而且他看着自己, 一句话也不说, 只是很难过地看着自己。 姜君瑜吸了下鼻子,朝他走过去, 想伸手, 发现自己为了把石头搬开,手指又脏又渗了血,看起来说不出谁更惨一点, 于是把手背到身后, 只是开口。 “诶。”她小声喊人:“裴琅!你还好么?” 在无数个瞬间,裴琅渴望姜君瑜的出现, 然而绝不是现在, 她身上带着血,神色也很憔悴, 声音很哑。 他希望姜君瑜可以幸福、安全,哪怕是基于裴琅的不幸福、不安全。 裴琅在这一刻才发现,这一切不是梦, 姜君瑜活生生地站在了他的面前,用一种似乎很同情的表情看着他。 高烧叫他的脑袋晕晕沉沉。夜里危机四伏,姜君瑜回去找人远比留在这里和他一起面对未知的险境强。 然而他开口,发觉声音低哑,几乎说不出一个字。 姜君瑜在裴琅身侧发现一把匕首,划破自己的裙摆, 给人把伤包上。可是她的手太抖了,最后也只能打个丑陋的蝴蝶结, 看起来和裴琅十分不相配。 于是姜君瑜勉强地笑了一下,发觉苦中作乐也不是很难。 匕首被她死死握在手里,花纹硌得手心很痛。姜君瑜很害怕,怕会有未知的野兽,也怕比野兽更危险的人。 她大气也不敢出,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也顾不上擦,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握着匕首。 裴琅这个时候好像终于回神,他撑起半边身子,侧着脸看了姜君瑜很久,才开口。 “当年那一刀没能捅死我,如今是个好机会,看准了,朝心口捅。” 声音钻进耳朵,剩下的器官仿佛只有耳朵能运作了似的,眼前模糊一片,嘴里发不出一个字词,就连呼吸,也短暂地停了几秒。 过了半晌,姜君瑜如梦初醒,强颜欢笑同人开口:“我听不懂陛下说什么,难不成……” “姜君瑜。”裴琅打断她,神色专注,告诉她,不是开玩笑。 姜君瑜这下是真的很想又给他再来一刀了。 她的眼泪一直掉,原来是这样,自己才看不见眼前的东西。 “裴琅。”她骂他:“你神经病。” 很想掉头马上就走,浑身上下被莫名的恐慌与不被相信包裹,如同海水,将她的口鼻捂得严实,叫她呼吸不得。 眼泪一直掉,姜君瑜觉得自己心口很痛,手指摸上匕首锋利的刃,企图用这种方式使自己冷静下来。 下一秒,匕首飞快地被打落在地上,因为动作很急,裴琅的手背被划出一道口子,握着姜君瑜的手的时候,姜君瑜依稀能感受到上面的鲜血。 是温热的。 她被吓了一大跳,目光顺着被打落的匕首望过去,稍稍冷静下来,抬起眼看着裴琅。 裴琅低着头,确认她手上没有受伤才掀起一点眼皮,然而也只是看着她。 “你下次不要说这种话了……”姜君瑜很难过,开口说话的时候眼泪要掉进嘴巴里:“我不会丢下你的,你气我,我最多哭几下。” 裴琅只剩下一只手给她擦眼泪,难免有点手忙脚乱,他垂着眼,很久没有说话,直到姜君瑜又忍不住呜咽了一下才终于认输似的。 他轻轻地凑上去,亲掉了她脸上手来不及擦的眼泪,声音很轻,每一个字都粘在一起:“哭几下已经很了不起了。” 因为发着热,裴琅的嘴唇也很烫,热意顺着和姜君瑜接触的地方,好像能蔓延到全身似的,叫姜君瑜浑身也滚烫起来。 她望着裴琅,觉得每一寸血液都在燃烧,要将她的所有情绪都点燃。 “裴琅……”姜君瑜失了力,半边身子软下去,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一遍又一遍喊他名字,眼泪仿佛不会枯竭,一直流着。 裴琅从来不知道有人可以哭这么久,姜君瑜的每一滴眼泪都滴在了他干涸的心脏上,取得的收益甚微,更多的是余痛和戒断。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也挑不出身上一块干净的地方给人擦眼泪,于是最后只能让她将眼泪尽数蹭到自己颈侧,泪水滚烫,颈侧的脉搏跳得更剧烈了几瞬。 好在裴琅还有最后一点理智,他小心翼翼地将袖袋里的书信拿出来,问她:“你爹娘的消息,看了会不会好受一点?” 姜君瑜哭得更厉害了,好像要将错过的这几十年的眼泪全掉得一干二净。 她精疲力竭,手指扣上裴琅的,摸到书信干燥的一角,觉得那薄薄的信纸实在是太干净了,同浑身血污的裴琅格格不入。 在刺目的血色与纸白里,姜君瑜想,她找到答案了。 “我讨厌你。”她红着眼眶,唇抿得很紧。 * 寻兵是在将近子时的时候发现她们的,月色照了进来。姜君瑜痛痛快快哭了很久,有些害怕自己的样子太狼狈,大半个脑袋要塞进裴琅怀里,手指轻微地拽他的衣袖,想要他给自己打掩护。 裴琅没有马上明白她的意思,低着头垂眼看了她一会,最后觉得她可能是困了,低声和她解释:“我身上脏。” 姜君瑜才不管脏不脏的,总比自己脸好看,于是飞快摇几下头,刚要说话,被裴琅猝不及防地搂住了双腿。 失重感带来轻微的惊慌,姜君瑜低呼,又担心被外面的人说笑,干瞪人一眼,要下来。 裴琅误会,继续说:“只有一只手能用了,你抱紧点。” 姜君瑜实在怕摔下去,纠结几瞬 ,还是没下去,两只手紧紧环住他。 虽然她一开始只是想要个拥抱的。 姜君瑜有些高兴地想:看来裴琅也不是什么都能猜到,就如同不能听见心声的姜君瑜,也需要小心翼翼地向前试探。 * 营帐里的侍从进了又出,来往许多躺,血水端了一盆又一盆,太医换了一个又一个。 失血过多加剧发热,裴琅还在昏睡。姜君瑜身上受的皮外伤,擦破的十指用纱布包得严严实实,看起来有点滑稽好笑。 她屈了下十指,自己同自己一问一答。问:裴琅会有事么? 答:他虽然平日里没做什么善事,也不在乎什么功德,但好就好在他有一位才貌双全,心地善良的心上人,心上人会保佑他的,想必不会有事的。 十根手指掺着白纱布,看起来像十个小观音菩萨,姜君瑜觉得自己可以姑且信一下,自己把自己哄高兴了,心也渐渐平静下来,正巧看到最后一个太医抱着药箱退出。 “陛下怎么样?”她连忙将人拦下。 “回皇后娘娘,烧已经在退了,明日就会大好,身上的伤处也已经包扎好了,所幸手臂没有伤到筋骨,修养几个月便可大好。”太医深呼一口气,想起血淋淋的伤处,还是有些后怕。 果然没事,姜君瑜闭眼,跟着狠狠呼出一口气,示意对方下去,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 这才空下功夫去看那张信纸。 虽说已经能猜出大抵写了什么,姜君瑜还是大气不敢出,拆封漆印的时候心都要跳出嗓子眼,手都得几乎要将信纸扯破。 果然是福嘉同林长风的回信。 许多年过去,她好像一直待在姜君瑜记忆里,仅靠文字就能叫姜君瑜轻而易举想到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她说:“这话我只同你一人说——我先前与你说像极了的巡抚还真是姜大人!我还以为她们一家都……算了不聊这些了。” 她又说:“姜夫人身子好了一点,知竹也新学了好多种糕点,唉,你说槐安能不能平白无故地从京城掉点兵甲过来——没什么,只是你不来这里踏青实在可惜,很漂亮的。” 余下半张洋洋洒洒地写满了槐安有多么山清水秀,福嘉写得颠三倒四,似乎真的只是用来向人说明槐安有多好,并不是真的很想让林长风过来。 真好啊。姜君瑜想,眼泪把信纸的几个字模糊,叫她有些不舍得,小心翼翼将信纸收起来,最后想等裴琅醒来问问他:槐安这么漂亮,他愿不愿意陪自己去一趟。
第43章 雪下了一层又一层, 渐渐地盖住了院子里的一层鹅卵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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