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而想起,这少年左手剑使得也是极好极好的。 羽徽若指尖柔软,泛着些许的凉意,滑滑的,鹿鸣珂五指僵得仿佛不属于自己,心里的某个地方,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挣扎着出来。 羽徽若把给姜潮生治伤剩下的药粉,都倒在了鹿鸣珂的掌间。 这羽族带出来的好东西,她自己没用上多少,都用在了男人身上,要是被姑姑知道,铁定要狠狠责骂她暴殄天物。 羽徽若一边鄙视着自己对这小奴隶一次次心软,一边为他的伤口包扎。 鹿鸣珂的禁制没起多少作用,那被封在剑鞘里的东皇剑再次躁动起来。他用没受伤的左手,握住了东皇剑。 羽徽若头也不抬地问:“到底是你对我有意见,还是你的剑对我有意见?” “何出此言。” 羽徽若毫无预兆地伸手,扯了下他的衣襟。 鹿鸣珂猝不及防,向后躲闪,从坐着的青石上跌下去。青石低矮,他摔得并不狼狈,那张肤色苍白的脸上骤然铺满红晕。 他慌乱得拢好衣襟,错开羽徽若的眼。 羽徽若说:“别藏了,我看见了,种着同心契的地方,只剩下了一块疤。剑一旦认主,与主人心意相通,剑的杀意,便是主人的杀意。鹿鸣珂,明明解开同心契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你还是义无反顾地剜去血肉,就这么恨我,想亲手杀了我?” 羽徽若说到最后一句,已经逼到鹿鸣珂跟前。 “只是不想受人控制。”鹿鸣珂面颊上的红晕渐渐退却,再次覆上羽徽若熟悉的冷漠,他扭过头去,看着潺潺的流水。 “那你想杀我吗?”羽徽若握住他手里的剑,“有一天,你会不会用你手里的剑杀了我,去证你的大道。” 鹿鸣珂答不出来。 “鹿鸣珂,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会死在你的剑下,我心里头真是有点不甘心呢。” 羽徽若的低声喃喃,散入风中,她拍拍身上的灰,走到河边,洗掉手上沾染的血迹。 鹿鸣珂盯着她的背影,认真思索着她话里的深意。 羽徽若十指纤细,轻晃水面,拨动着流动的波纹,荡开一圈圈涟漪。 “初得神剑,我尚不能全然掌控它,它的杀意,非我本愿。”少倾,身后飘来鹿鸣珂几不可闻的声音。 羽徽若手指绕着水波画圈圈,闻言,动作一顿。 * 姜潮生盘腿而坐,擦拭着碧玉箫。 夜色已深,他们怕引来凶兽,不敢燃明火,十几人围坐在一处,黑压压的。零星的月色漏下树隙,映在姜潮生的脸上,透出一种阴森森的鬼魅气氛。 “二师兄,您别生气,鹿鸣珂那小子能拿到东皇剑纯属运气,那剑凶得很,他一旦掌控不了,就会被反噬,到时咱们只管看他的笑话。” “对呀,二师兄,等东皇剑弑主,咱们再接手,大家就知道谁才是东皇剑真正的人。” 不提东皇剑还好,提起东皇剑,姜潮生指尖发白,几乎将锦帕捏得粉碎。 “剑冢开了,二师兄,剑冢开了。”有弟子专门守着剑冢的入口,剑冢一开,赶紧跑过来将此事汇报给姜潮生。 凶兽不知所踪,随时有可能会窜出来,还是先出剑冢为重。 东皇剑已择主,再入剑冢,亦无意义,姜潮生下令道:“所有人即刻撤离剑冢。” “二师兄,可要通知羽师妹和鹿师弟?”发问的是先前和羽徽若一起回去找姜潮生的弟子,说到底,没有羽徽若,姜潮生不可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这弟子良心不多,还是有点的。 “我说的是所有人。”姜潮生沉着脸说。 那弟子一下子会意:“我这就去通知羽师妹和鹿师弟。” * 剑冢无羽徽若的机缘,羽徽若并不觉得可惜,她擅刀,不擅剑,那些名剑落在她手里,反而是明珠蒙尘,倒是鹿鸣珂一出了剑冢,拿到东皇剑的消息,顷刻间就传遍了七曜阁上下。 明华剑尊大为高兴,当着所有弟子的面,将他赞赏一番,还赠了他一套剑谱。此后,鹿鸣珂在七曜阁的地位有了微妙的变化。 有东皇剑在手,又有明华剑尊的亲口赏识,不少人都暗自琢磨着,这鹿鸣珂前途不可限量,明里暗里,原先轻视过他的人,眼巴巴地跑来与他交好。 更奇怪的是,鹿鸣珂一改先前的冷若冰霜,对前来结交之人通通笑纳。 今日一早,羽徽若就听说鹿鸣珂被几个弟子相邀着下山去了,那几个弟子是长老的座下弟子,按照辈分,鹿鸣珂还当唤他们一声师兄。 羽徽若照例去桃花坞寻姜潮生,姜潮生负责传授她七曜阁的基础剑法,这些剑法进入七曜阁的都要学,算不上什么高明的招式,对羽徽若来说,聊胜于无。姜潮生的簪子还在她手里,她这是去放长线钓大鱼。 姜潮生这人乍看不是什么好人,细看更不是什么好人,好在他坏得坦坦荡荡,不会使些阴私的手段来迫害他人,授剑一事,他从不藏私。 羽徽若跟他学了半日的剑。下午,姜潮生将剑一扔,递了把小锄头给羽徽若。 羽徽若抱着小锄头,一脸茫然地问:“我们不练剑了吗?” “学剑一事不急,我领了一桩任务,做好了,可计五十功德。”姜潮生唇角一勾,笑得不安好心。 “什么任务?” “除草。” “这么简单?”羽徽若难以置信,什么除草任务,还能计五十功德。 简单,是不可能简单的,姜潮生领到的这桩任务是给药圃里新到的一批人参除草。 这批人参不是普通的人参,它们受仙山福地的灵气滋养,渐渐修出了些灵性,极为不老实,长在地里,四处乱跑,除草时,锄头无眼,一不小心伤到人参,不仅拿不到功德,先前积攒的功德还有可能会被扣了个精光,所以没有人愿意接受这个棘手的悬赏任务。 羽徽若扛着小锄头,刚踏进药圃,那些长在地里的小人参,如小狗见到了骨头,全都跑到了她的脚下,更有甚者,攀扯着她的裙摆,试图往她身上爬。 姜潮生一手一个,将它们抓住,重新埋进了土里。这些人参虽有灵性,并无灵智,不知道离土太久,就会干涸而死。 羽徽若帮着他将人参埋进土里。 两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药圃里新长出来的杂草除了,还给人参浇灌了些灵泉。 做完这些已经日落西山。 羽徽若舒展着腰身,与姜潮生往山下走。 “辛苦了,羽师妹。”姜潮生递给羽徽若一枚果子。 羽徽若来到这七曜阁,已经许久没有吃过果子,这果子红彤彤的,是熟透了的模样,抵到鼻尖,能嗅到一股极清新浓郁的果香。 羽徽若卷起袖摆,擦擦果子,咬了一口,说:“多谢二师兄。” “应是我多谢你才是,那日在魍魉洞里,如果不是你来找我,后果不堪设想。” 羽徽若像是见到了什么惊天奇闻:“你还会感谢人。” “我承认,我这人的名声的确算不上好,但不至于不识好歹,亏待自己的救命恩人。我听说,羽师妹当日放言,就是与那凶兽同归于尽,也要寻回我,羽师妹这份情意,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姜潮生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羽徽若着实摸不清,他打的什么主意。 “你要真想感谢我的话,今日的功德分为一半。” “你若高兴,这些功德都可以记在你的头上。” “是你说的,不许反悔,反悔是小狗。”羽徽若忙活大半日,累得腰都折了,听说能拿全部功德,当然不会推拒。 姜潮生让出所有功德,不但不觉得可惜,脸上反堆着春风般的笑意:“说起魍魉洞,我想起我在剑冢丢失了一枚簪子,陈师弟说,他亲眼看到羽师妹捡到了那枚簪子。” “我确实捡到了一枚簪子,未必就是二师兄的,要是轻易给了二师兄,真正的失主来寻,我担不起这个责任,不如二师兄说说,二师兄丢的那簪子是什么模样?” 两人打着哑谜,簪子到底是谁的,彼此心知肚明。姜潮生认真描述道:“我丢的乃是一枚玉簪,雕作兰花样式,簪子的尾部刻了个‘雪’字。” “二师兄名姓中并无‘雪’之一字,因何簪子上会刻着一个‘雪’字?” “‘雪’是簪子原主的名字。” “既以玉簪相赠,这个名字里有‘雪’的人,看来与二师兄关系匪浅。容我多问一句,她是二师兄的什么人?” 姜潮生停下脚步,笑吟吟道:“你绕了这么多的弯子,就是想知道她是我的什么人?” 羽徽若毫无被戳破心思的窘迫,淡定回道:“嗯。” 姜潮生唇边的笑意更深:“她是个姑娘。” 羽徽若心里头涌起一丝激动,面上不露分毫,认真倾听着姜潮生的话。 姜潮生观她神色变化,继续说道:“是个很美丽的姑娘。” “那么,敢问这位美丽的姑娘,现如今身在何处?” “你真想知道?” “只要二师兄坦诚告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不用什么代价,三日后,亥时,望仙台等我。” 姜潮生话音刚落,迎面走来数人,一路说说笑笑,走在中间的少年,便是一早下了山的鹿鸣珂。 鹿鸣珂被他们簇拥着,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折扇。 他今日着了件月白色的长衫,腰间束着云纹腰带,满头青丝束在脑后,扎成马尾,握着折扇的模样,叫羽徽若忆起王家大宅里的王悯之王小少爷。 “二、二师兄。”那几人看到姜潮生,都变了脸色。 他们几个接到一桩驱邪的任务,想到那邪物凶悍,就邀请鹿鸣珂同行,没想到鹿鸣珂欣然同意。 这一趟顺利无比,见识到鹿鸣珂手中东皇剑的威力,这几人对他心生敬佩,想到这人极有可能与方祈玉和姜潮生一决高下,成为掌教的热门候选人之一,更是热忱。 除完邪祟,其中一人做东,请他们去酒楼喝酒,此时身上还沾染着几分酒气。 “鹿师弟翘了我的课,跑去饮酒作乐,想必是觉得我这个二师兄已经配不上你的剑了。”姜潮生冷笑道。 “二师兄所授剑法,前几日我已私下去书阁领了剑谱,以后不必再劳烦二师兄费心。”鹿鸣珂面无表情回道。 “鹿师弟今时不同往日,真当令人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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