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桃问:“帝姬,可是该赐宴了?” 羽徽若颔首。 粉桃高声道:“赐宴。” 殿外候着的婢女们,将话传去膳房,不消片刻,婢女们捧着美味佳肴,鱼贯而入。其中一人端着水盆,半跪在鹿鸣珂身前,高高举起:“鹿公子,请先净手。” 鹿鸣珂指尖残留着香膏的气息,那味道甜腻如水蜜桃,透着股娇贵,本不该出现在他这种卑贱的奴隶身上。 鹿鸣珂将手浸入水中,洗掉这不属于自己的味道。 婢女们将山珍海味摆了一桌子,那伺候鹿鸣珂洗手的婢女又道:“请鹿公子入座用膳,莫要耽误了最佳赏味的时间。” 鹿鸣珂站着没动,那双总是沉静如夜的眼睛里,腾起一团疑惑。 粉桃说:“鹿公子,快请落座吧,这些都是帝姬对您的心意,要是惹恼了帝姬,闹出不好看来,大家面子上都过不去。” 或许又是羽徽若对他的折辱。 羽徽若折磨人的法子层出不穷、前所未见,先前羽徽若就曾在他的饭食里下药,导致他双目失明,足有七日的功夫才恢复好。 鹿鸣珂坐下,拿起筷子。 他并不畏惧羽徽若的折磨,只是觉得留下伤会很麻烦。 忤逆羽徽若,会招来更大的麻烦。两相权衡,他大多时候都会让羽徽若得逞。 羽徽若没有与鹿鸣珂同食,她为了找出那日在鹿鸣珂竹屋里吃到的果子,试吃了一下午,肚子早就被五花八门的果子塞得严严实实,半点都装不下别的了。 羽族给帝姬准备的食材都是最上等的,厨子也是人族那边捉回来的御厨,这一桌子菜,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鹿鸣珂却是只吃几口就放下了:“我饱了。” 吃多了,毒素留在身体,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消化掉,身体也会更加难受。 羽徽若惊道:“你饱了?” 对比之下,她的食量简直就是个饭桶。 鹿鸣珂“嗯”了声。 羽徽若琢磨着,恐是这少年长期吃不饱,养出了小鸟胃。她这个真正的小鸟,真该羞愧得无地自容。 羽徽若养好鹿鸣珂的身子,是为将来诞下个身强力壮的小皇子或是小皇女,简而言之,只有鹿鸣珂吃得好,她的小皇女才会健康。 羽徽若私心希望能诞下小皇女,有了皇女,她的很多漂亮衣裳和首饰,就后继有人了。 不过这种事急不来。鹿鸣珂在羽族八年,过得很是艰难,早年的折磨,已然伤了胃,突然大吃大喝,反倒无益于脾胃。 羽徽若说:“既然你吃饱了,我们出门吧。” “出门?”鹿鸣珂抬起漆黑的眼,透过雾霭似的纱帐,怪异地盯着羽徽若。 “对,出门逛街。”这是羽徽若计划的第二步,她在话本里看过,小情侣们都是通过牵手逛街,来增进感情的。
第6章 初见 夜里风大,粉桃和水仙分别为羽徽若、鹿鸣珂系上披风。羽徽若身份特殊,另覆了一张面纱,遮住那张过分招摇的脸。 微风拂开流云,银光如瀑,一泻千里。 羽族的夜市热闹非凡,他们的祖先虽曾与鸟族结合,生有一对翅膀,习性更倾向于人族,加上这些年来,羽族版图扩张,掳掠不少人族,这些人在羽族的仁政下,生活水平逐步提高,渐渐的,把羽族当成了自己的家,早些年在人族的生活习惯也被带进了羽族。 羽徽若与鹿鸣珂并肩走在一起。 街上人头攒动,帝姬的暗卫混入人群中,不远不近地保护着她的安危。 羽徽若鲜少出门,每次出门都跟只欢喜的小黄鹂似的,鹿鸣珂则面无表情,兴致缺缺。 少年着一身水墨风的宽袍广袖,身量又好,戴着半张凤尾黄金面具,引起不少人的目光。不少小姑娘满脸春意,暗戳戳地往他身边挤,三两下就把他和羽徽若给挤散了。 羽徽若刚巧忘了接下来要做什么,背过身去,自袖中掏出一本巴掌大的手札,翻到第二页,小声念道:“互赠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那便是礼物。送什么礼物好呢? 羽徽若愁眉苦脸,目光在两侧的摊子上梭巡着,忽而,眼睛一亮。 鹿鸣珂发现羽徽若不见,第一反应是逆着人流往回去的方向走。他耽误太久的时间,该回家练剑了。至于那骄纵的帝姬,羽族是她的地盘,身边有很多人跟着,自会有人去寻她的下落。 鹿鸣珂刚走出两步,袖摆被人扯住。 他回头望去,只见那着明黄色宫装的羽族小帝姬,睁着双乌黑明亮的眼,挤在人群里,死死揪住他的衣裳,大喘气道:“鹿鸣珂,你去哪里?” 身侧都是逆行的人流,来去匆匆,都成了虚影,唯独羽徽若亮得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 “这个给你。”羽徽若手里拎着个布袋子,袋子里面沉甸甸的,一晃,还撞击出清脆的声响,小帝姬又补充一句,“给你的礼物,打开看看。” 道路两旁的树上挂着漂亮的花灯,灯火串成长龙,照得人间亮如白昼。鹿鸣珂打开布袋子,五颜六色的石头挤在一起,裹着团灯晕,闪闪发光。 “喜欢吗?”羽徽若期待地问。 羽人的骨子里毕竟还流着鸟族一半的血,很多羽人都喜欢亮晶晶的石头,羽徽若亦不例外。她的宫里就有许多红的绿的紫的黄的宝石,那些都是她从小到大收集的,宝贝得不得了,谁抢她跟谁急。 这些石头也不差,是她刚才在摊子上精挑细选出来的,每一个都晶莹剔透,可好看了,要不是为了和鹿鸣珂培养感情,她才不舍得送出去。 鹿鸣珂不解:“为何送我石头?” 这又是什么新出的恶作剧手段? “送你就送你了,哪有那么多缘由。”羽徽若挤到他跟前,伸出手,掌心向上摊开,“鹿鸣珂,我的礼物呢?” “我没有钱。” 这倒是实话。他自己都吃不饱穿不暖,没有余钱买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其实,他作为凌秋霜的弟子,凌霄阁的核心成员,是有固定月例拿的。羽徽若为赶走他,私下嘱咐过凌霄阁,不许给他发月例。 “那就先欠着。”羽徽若坐拥天下奇珍,哪里稀罕他的礼物,她就是走个流程,“你饿不饿,我请你吃东西。” 羽族的小吃有两种,一种是人族喜欢吃的,是面粉和糖炸出来的;另一种就是羽族喜欢吃的,用虫子做出来的。羽徽若故意将他带到羽族专用区域,买了半袋子油炸知了,递到他跟前。 鹿鸣珂袖中的手动了动,探出指尖,接了过来,取出一枚知了,正要往口中送去,羽徽若一把抢过来,都扔在了地上:“逗你玩的,你怎么当真了?” “这有什么。”鹿鸣珂捡起那袋子油炸知了,走到拐角处,将它塞入靠坐在阴影里的乞丐手里。 未入羽族前,他啃过树皮,吃过草根,饿极了,逮到老鼠都能吞下。 这一袋子油炸知了,能卖到夜市上来,已是很多人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乞丐满脸激动,跪在他面前,连连磕头。 想不到这怪物并非全然心冷,竟会怜悯一个乞丐。羽徽若解下荷包,拿出一锭金子,丢给乞丐。 鹿鸣珂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那乞丐手脚俱全,沦落至此,有命运使然,与他自己四肢不勤也有关系。羽徽若出手阔绰,天降横财,不是帮他,是在害他。 “你不必事事听我的,鹿鸣珂,我在你面前,不是什么羽族帝姬,你就把我当做一个普通姑娘就好。” 话本子上说,男女交往,万不可用权势压人。那本话本子里的王爷爱上一位医女,强取豪夺,百般折腾,那医女反倒与他越来越远,终至不可挽回。 真是麻烦。 谈个恋爱为什么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羽徽若脑子麻麻的,转过身去,撩起袖摆,查看手札,然后对鹿鸣珂说:“走,我们去看皮影戏。” 羽族的皮影戏是人族带来的,羽徽若看过一次,就深深爱上了这种表演方式。她买下云香楼,专门用来给她演皮影戏。 羽徽若是帝姬,出门的机会少,一年到头来不了几次。听说帝姬要来看皮影戏,云香楼提前清场,气势恢宏的大楼内悬着无数盏花灯,灯火俱灭,幕布后燃起明黄光晕,照出纸板做的人物,配合着音乐,演绎一出出不同的人生。 羽徽若拈着小点心,看得津津有味。 这种皮影戏,鹿鸣珂在陈州流浪时,不知趴在酒楼的窗外偷看了多少遍。他早已对此失去了兴趣,只有这羽族的帝姬,没有见过世面,当个宝似的。 鹿鸣珂以手支着脑袋,睫羽垂下,半阖起双目。 皮影戏已上演到精彩之处,哒哒的马蹄声如闷雷滚过大地,一路滚进了鹿鸣珂的梦里,似贴着鹿鸣珂的后脑勺响起。 鹿鸣珂衣衫褴褛,在寒风中狂奔。 “追!那丑八怪就在前面,别让他跑了。”凶神恶煞的光头男人挥舞着鞭子,狠狠甩在马臀上,咬牙切齿地骂着,“还敢逃跑,别让我抓到你,抓到你,非打死你这个兔崽子不可。” 刚下过雨,地上残留着雨水,坑坑洼洼的,满是泥泞。鹿鸣珂脚下一个打滑,栽进了泥泞里。 身上的衣服早已在长途跋涉中被鞭子抽烂,四处漏着风,好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还发着低烧,少年撑着手肘,试了好几次,都没能爬起来。 “老子让你跑!”马蹄声已到耳畔,光头手中的鞭子雨点般落在后背,“还跑不跑!打死你这个兔崽子!” 鞭子撕裂旧伤口,溅上那混合着污泥的冰水,钻心的剧痛。 他快死了吧。 鹿鸣珂半个身体都浸在水中,水面倒映出他脸上与生俱来的红色疤痕。 人人都说他是个丧门星,生来就克死生母全家,后来又克死养父母,陈州大破那日,百姓在烽火中对着他破口大骂,就是他这个丧门星,克了整个陈州。 鹿鸣珂的头颅缓缓垂下来,恍惚间,在水中望见了一头浑身发着白光的鹿。 骑着鹿的是名漂亮的妙龄少女,少女着一身明黄色衣裙,腰间缀着流光溢彩的灵犀佩,裙角翻飞,如黎明升起的第一缕朝阳,投进他的眼底,炙烫着他冰冷的胸腔。 “鹿鸣珂,醒醒。”鹿鸣珂的身体被人轻轻推了下。 他睁开双目,梦里翩然飞起的裙角,点燃桌上的烛火,照亮他惘然的双眼,梦里少女的脸,逐渐与眼前的羽族小帝姬重叠在了一起。 羽徽若撑着下巴,趴在桌上,好奇地撑大眼眶,满脸都是探究的神色。 他与她近在咫尺,呼吸间,甚至能嗅到她身上的脂粉香气。 “你睡着了,还做了个梦。”羽徽若好奇,“你梦见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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