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会县外红花山崖滑坡,巨石滚落。”巫柯说道。 “可有人受伤?” “并无,只是——”巫柯神色异常地说:“除了巨石堵住新会县主道之外,还有山体泥土倾泻而下,露出了一处百人坑。据县外不良人来报,坑中所葬百人有余,男女老少均有,且尸体腐烂程度看也是近些年的事。此事恐怕干系重大,我已让毛虎带人先行赶往现场。红鹤娘子则带了两人策马去义庄接范仵作。” “确认是当朝之事?” “确认无疑。” 乐文青回头看看还未散去的宴席,那些个乡绅商贾正聊得热闹,个个屁股都贴在软塌上,并无离去之意。他当即理了理官服衣帽,走进去拱手朗声说道:“诸位文青原本想留在此处一尽地主之谊,不想此时突来紧急公务需立即离开,还请各位见谅,留在此处多用些热茶罢。”说罢,他也不换衣衫,不顾自己满身的酒味,匆匆策马直奔红花山。 红花山乃新会县下属一处僻静荒野之地,平日里甚少有人过往,那百人坑就挖在红花山腰一处开阔之地,山体滑坡后,就显露出人坑的上半部分,依稀可看出埋下的尸首均以铁链相连,人人腹背紧贴站在一起,死状极为痛苦。 此时,虽是子夜,人坑边架起数枚浸透火油的火把将夜空烧得通红,十来名不良正蹲在坑边用铲子清理尸首上的积土。挖出尸身均整齐地放在一旁空地上,以芦席盖住。 乐文青站在坑边沉默不语,半响过后才颤声问道:“到底何人才能犯下如此滔天罪业?” “大人,不良人已大致清点了坑中人数,已挖出的几具,可数出的约一百多人有余,但应还有一些尸首至今被掩埋在下,需要些时日才能将清点出来。”巫柯走上前来汇报:“此事是否需要尽快上呈州府刺史?” “先不急。”乐文青思忖道:“此事事关重大,让我们先捋清此事来龙去脉。你先去找毛虎,今日参与查案的人均不能将此事对外宣扬出去,事发三里范围内围设禁线,没得我本人允许都不得进入。对外就说山体滑坡,闲人免进。” 正说到此处,红鹤与范社带着两名不良人骑马前来。范社翻身下马,从不良手中接过皮箱,照例一声不吭地走向了人坑。红鹤站在乐文青身边,面无表情地将眼前的一切打量了一番:“此事,恐怕不是普通人能犯下的,阿耶可要思量清楚。” “思量来思量去,又能如何?鹤儿,眼前可有一百多条人命啊。” “因此凶案就是凶案。”红鹤将折扇一扇:“眼前有多少条人命,就有多少个冤魂。” 范社蹲在坑边,就近看了看近处的尸首,又摸了摸皮肤,翻开腐肉仔细查探了一番。这又才走过来,说道:“大人,初步判断这些尸首是在十几二十年前才埋下的。若是要精细判断,还需些时间。大抵不过十七到二十年间吧。” “二十年?”红鹤思忖道:“此事得与燕林大人商议,二十年前在新会可发生过什么奇事?” “二十年前的奇事?小娘子,你不是正在寻那十八年前全村失踪的泊头湖村村民么?”毛虎走来正巧听到他们的对话。 “鹤儿,可有此事?”乐文青扬眉问道。 “是的。”红鹤颔首,将自己如何追寻身世到泊头湖村,又如何寻找失踪的泊头湖村人讲给乐文青听,一直讲到那跳进深井的老尼。 “如此说来,你怀疑在长安追杀你的人就是暗杀掉老尼的人。你也是因为自己的身世才招来的杀身之祸?” “我所查泊头湖村失踪案的时间似乎与人坑埋下的时间吻合上了。”红鹤的脸庞被熊熊烈焰烧得通红:“再加上现在这百余人的尸首就在此处,恐怕解释了为何有人不想让我查证身世。阿耶,我需回县衙与燕林大人验证泊头湖村历史所记录人口数目,再与坑中尸首信息做比对才能最后确认。但愿不良人能从这些尸身身上搜出一些可佐证身份的证据,更为妥当。若此处真是埋着失踪的泊头湖村人,那恐怕我的亲生父母——”红鹤说到此处,眼中含泪,已不忍再继续猜下去。 “既然如此,你在天亮之后赶回县衙,找到燕林将此事验证清楚吧。” 长安,太子府。 “那乐红鹤出入县衙均带有守卫。”黑衣诸率低头说道:“她也许已被吓破了胆,也不见她再去宝安县调查老尼的线索。” “县衙的守卫对你来说形同无物。” “属下夜夜死守新会县衙,确认她的确无异。有一次属下想去乐红鹤窗外偷听,可却在半路突然遇到了一人。” “哦?又是何人?” “回娘娘话,是太平公主身边的近卫邱牧。” “哈哈?邱牧,那名武将琴痴?”韦氏笑道:“你是要告诉我,太平公主的人在保护乐红鹤?这绝无可能。”她随手将怀中奶猫丢了出去,那小猫嘤咛一声,垂着尾巴躲进了帷幕暗处。 “属下看得很清楚,邱牧曾与属下是军中同僚,他显然也认出了属下。因此不再好动手。” 此刻突然有人打开书房窗户,刺眼的光投射进来。韦氏以手背捂住眼睛,怒呵道:“何人如此大胆,可知太子妃书房是要避光的?” “是我。你眼睛的伤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至今还是没有痊愈么?”一中年着明黄宽袍的男子走来,眉骨高耸,剑眉浓黑,直鼻薄唇,正是当朝太子与前朝皇帝——李显。 “臣妾参见太子殿下。”韦氏不急不躁地跪地请了个安:“不知太子殿下一大早就来臣妾的书房,是为何事?难道是昨夜为你安排的几位小娘子并不如意?” “不,昨日那几名娘子深得我心。不过我来并非是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李显沉声说道,挥袖坐到书房正中央那一张贵妃榻上,瞥了后在一旁的黑衣诸率一眼,后者随后退下。 李显这才开口说道:“宫中传来消息,圣人积劳成疾,咳疾缠身一日比一日更重。昨日夜里咳血两盂,太医院使和院判彻夜跪守在寝殿前不敢抽身。” “太子的意思是?” “韦氏,你可曾记得当初我登基时,你为皇后的那段风光日子,这样的日子离你我恐怕又不远了。”
第七卷 第二章 风卷落叶,寒风刺骨,坐在舆箱中的年轻男子就卷了卷身上的衣物。他从家奴成群的房州府邸长途跋涉到这荒芜的岭南,虽然一路衣食无忧也足以令人烦闷不已。这岭南天气虽不如北方那般滴水成冰,却也阴冷入骨,湿气像无形的毒物啃食着他双膝下的骨头。 “七郎,你再忍忍,前面很快就能到新会县。”舆箱另一端坐着一名端庄美丽的妇人,身裹褐色貂裘,她将自己的手炉递过去,放在被称做七郎的男人膝头:“到岭南,也许就能有些平安的日子可过。” “她不会放过我们”七郎闷声说道:“哪怕我们逃到了岭南边境,你我已散尽房州府中的姬妾家奴,只留一名小厮与一名婢女在身边,此时的境遇也不过与普通人家无异。她不过是想要我多吃些苦头罢了。” 正说到此处,舆外远远地传来一阵凌乱马蹄声,隐约听到兵将大喝:“前面的人莫要再走。” 男人面色一变:“不好,怕是她派来的人。” 两人双双跳下牛舆,妇人牵过牛舆后的一匹马,一刀割断绑着行李的麻绳。“七郎,你骑马先走,我来拖住他们。”妇人拔出腰间短剑,厉声说道。 “香儿,你得跟我一起走!” “你我夫妻本是一体,只要你活着,就无人敢害香儿的性命。”香儿说道:“这老马驮着两人根本跑不快。” 七郎还在犹豫。 “你别想了。”香儿急吼道:“只要七郎活着,就无人敢动我!” 七郎看了香儿一眼,他知道香儿说的是实话。只要他活着——他咬咬牙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燕林对红鹤相对坐在户房那张宽大的书案后,书案香炉中点着燕林的老山檀香,青烟缭绕,香气沁人。但两人眼前都是堆积如山的案卷,一整个白天过去,燕林与红鹤的面色灰暗,仿佛眼前之事已毫无希望可言。 “这里有记录!”燕林突然两眼放光地说道:“十九年前新会县县令重新发配荒山垦地,泊头湖村因此上报村民人数总计一百二十一人,其中十二岁以下孩童二十三名,六十岁以上老人十五名。” “一百二十一人?”红鹤抬头望了望窗外昏暗天色,寒风片片卷起落叶,新会冬天极难见雪,却有种潮湿阴柔的冷:“也不知巫柯那边否有已将坑中尸首数量清点出来。” 那夜红鹤在尸坑边一直等到天亮,可却一无所获。作案之人心思极为慎密,当晚从坑中一共挖出的二十四具尸身,红鹤都一一亲自验过,除了身上衣物,连荷包之类贴身什物都未留下一件。 她于天亮时回到县衙,和燕林一同查找二十年前后与泊头湖村所有有关的案件。整整一天过去,终于才在这陈旧的案卷中找到了线索。 七郎一路策马不知向前奔了多久,夜色渐暗,但那不过是匹普通的公马,平常是托运行李或货物所用。因此跑了一段后公马的脚力渐衰,似有停顿下来的迹象。七郎拔出袖中鱼肠剑,往马背上一刺,想要激发它跑得更快一些。不想那公马与他之前所骑过的战马不同,早已跑到力竭,经不住这样的剧痛刺激,细弱的马腿向前踉跄几步,瞬间连人带马地滚下旁边山崖。 不多时,七郎在一张垫着厚厚稻草的床榻上醒来。这里是一处颇为宽敞的农舍,摆放几件简单梨木家具打扫得一尘不染。七郎只觉得自己一只腿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一名上了年纪,衣着干净的仆妇端来几只陶碗,里面盛着的小米稀饭与各色咸菜。 “郎君先用着。”仆妇虽然打扮朴素,却谈吐克制,她细心将七郎扶起半坐,再将一座小桌案架在他大腿上:“我家小娘子说你摔断了左腿,她已为你敷好止疼的草药,不过草药药效缓慢,郎君还需忍耐几个时辰,待你精力恢复之后就能为你接骨。” “你家小娘子是?” “回郎君话,小娘子不过是因从小耳目濡染地学过一些医术,现在偶尔做回游医,也算行善积德。” “那,我们现在何处?” “郎君,你此刻就在新会县城外一处村庄,叫做泊头湖村。不知郎君可有亲近之人需要递信?” 七郎思索片刻,他匆忙逃出房州,身边信得过的只有自己的娘子香儿,现在恐怕连香儿也已被抓捕。他孤身一人,又断掉一条腿,只能暂时躲在此处。于是七郎开口胡编了一个名字:“我名叫潘绵,乃青州一名教书先生,目前游于名山大川,以畅其情。不想走在山林间时,马踢突然打滑跌落山崖。得幸有你们的相助,潘绵感激不尽。对了,不知道我的那匹马现在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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