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竹明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心道主子性子疏冷,怎会见得面前这些不三不四之人来府。 “在下竹明,即在谢府做工。你们莫要去谢府,有何事在此处直言便可。” 他这爽利地一拱手,却是不动声色地拦住了这些赌庄打手的路。 “呦,真是巧了。” 精瘦男人下巴一点叶采苓方向,道:“这丫头,五两银子抵债的。结果她说已经承办了你们府里的制墨,那劳什子墨只有她会制。” 叶青山刚刚张口结舌了一会子,就怕此番抵不上赌债。此刻忙腆着脸追问:“是了,这丫头惯会扯谎的。敢问府内是否寻过她制墨?” 竹明却一怔:“此事我并不知晓,须得问过主子。” 精瘦男人道:“你且去问。” 未过多久。 竹明低声问过,此刻转过身,表情却似是有几分不忍。 他道:“并无……” 叶采苓深呼吸,心里却是直往下坠。 自然并无此事。但她心里知晓事情发展到这里,眼前的谢府,却是她脱身唯一的机会了。 事态愈急迫,便愈要清醒。 她当年在印坊的记忆突然浮现的格外清晰。 那时,师傅还说了什么来着? 一道温温婉婉的声音忽地在众人耳边响起。 少女打断竹明,明净小脸上一双眼睛甜润如荔,神色从容。 好像面前确实是她的老熟人似的。 “竹明小哥,那日府里来人寻制墨师傅。谢府近日用墨量极大,须得寻些新人。” “婢子被选中是因为祖籍徽州歙县,自幼便耳濡目染,知晓松烟入墨之法。” 竹明心道她这分明是信口开河,但望着面前唇色些微有些苍白的少女,拒绝之言却未曾说出口。 他只是下意识地重复了她的话:“——松烟入墨之法?” 叶采苓目光清亮,微笑着点头。 “松烟入墨……落纸如漆,字字分明。” * 油青篷布里传来窸窣的衣料声,有玉佩碰撞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君子佩玉,温雅风流。 车内年轻男子此刻微微垂着眼,却是散漫地开口道,声音轻而笃定。 “——确是我选的制墨之人。” 他眸光深澈,竟是一副清冷端方的好容色。 明明听着是一把年青人的嗓子,却透出一股上位者的从容与沉稳。 “竹明,既然在此遇到她了,便直接携她一并回府吧。”
第02章 第 2 章 “得令。” 竹明听到大少爷的命令,毫不迟疑地点头。 “云白,你去支取银子。这位姑娘,随我回府吧。” 一个不认识的小厮翻身上马离开,想来应该是云白。 “婢子知晓。” 叶采苓微福一礼,亦是迈步上了那马车之后的随行车驾。 后知后觉地心跳加速起来。 她从未赌过,但她想,大抵此生最惊心动魄的赌局便停留在今日了。 她用尽了所有能忆起的信息。 个中惊险,旁人无从得知。 所幸她赌对了。 * 车轮压在地上,发出辘辘之声。 载着叶采苓的马车越过谢府正门,来到西南角的一处垂花小门。 叶采苓下车,意料之中地没有见到先前的那驾油青马车。 谢府规矩森严,主子们自然不会和下人同走一道门。 “叶姑娘是么?” 马蹄声传来,一个近侍模样的少年人翻身下马,头发有些不羁地支棱着。他一手掏出身契,对着叶采苓打量了一眼,单手拴好缰绳咧嘴一笑。 “走吧,我名石青,自幼跟着泓哥儿的。我们管事的叫我先带叶姑娘去府里。” 路上穿过几道院门,只见到几个丫头婆子,见到石青都垂手侍立在一旁。 走了许久,尚没有走到终点。 “石青……公子。”叶采苓有些犹豫,出于礼数还是加了公子二字:“敢问公子有没有见到民女家人?” 石青耸耸肩:“姑娘多礼,叫我石青便是了。旁的人没见过,只见了你那大哥,他道是刚从赌庄回来。” 叶采苓还欲再问,石青却停住脚步,指着面前一道雕花门道:“喏,这边便是谢府内院,男子不得入内的。” “——许嬷嬷。” 内院门里站的婆子着一身褐衣,挽一个利落的低髻,手里还挎一只竹编小食盒。此刻她笑着递食盒给石青,言道这是内院自己蒸的糕点。 “左不过小丫头子自己蒸着玩的,你取些给你们院里的一分便是。” 石青笑嘻嘻地便接过,口中称谢,一边示意叶采苓跟着许嬷嬷进院。 叶采苓忙点头称是。 心下暗道这谢府果然规矩严明的紧,府内仿佛自成江湖,人情世故信手拈来。她若要在此立足,怕也是少不了做些许嬷嬷这种人情。 两人一前一后地前行。 “听闻你叫采苓?那我便唤你苓娘了。” 许嬷嬷语调不温不火,此刻引着叶采苓往内院继续走,心里却是一阵嘀咕着。 谢府买人一向要层层挑拣。 更别说泓哥儿眼前的位置,谢家一水儿的家生丫鬟都要想法子争抢。无他,谢家长房嫡子谢泓此番是为回乡省亲,但谁都知晓泓哥儿将来必是要回京城的。 大周十三年最年轻的探花,芝兰玉树一样的好容色,为人又清正端方。 前途必定无量。 谢府内多少双眼睛都盯着。都是为奴为婢,左右不过想跟着主子飞升,跟对主子,少走多少弯路。 此刻这苓娘名不见经传,也不是庄子上的家生子。她独个儿从府外来,一进来便被指了去泓哥儿院里。 许妈妈悄摸打量这姑娘的容貌。 真真是清丽。 色如海棠。 莫非——是泓哥儿给自己挑的通房? 想到此处,许嬷嬷对叶采苓的态度更是好了几分,引着她去了一处小院。 “这便是泓哥儿的丫鬟住的院落了。苓娘别嫌挤,四位掌事丫鬟的人选还未定,现下连你八个丫鬟都住在此院。等定下人选后便会分院了。” “若真跟了泓哥儿,便是独享一处院落。苓娘先下先在此处落个脚便是。” 叶采苓福了一福,送走许嬷嬷,心里疑虑。 通房?怎么感觉许嬷嬷她语气里带着些羡慕。 但她此番前来,也并没有要当通房的意思。 走进院落。 几个丫鬟正在屋檐下闲聊着,见到叶采苓进来,不住地用眼上下打量。 几人对视了一眼,嬉笑着推了一个丫鬟出来。 叶采苓挽着包袱,笑容温和:“婢子名唤叶采苓,诸位姐妹唤一声苓娘便可。” 被推出来的丫鬟不住地看她的脸,晾了叶采苓片刻,有些古怪地笑道。 “敢问苓娘家里是那个庄子的,可有父母兄长在谢府做工?” 叶采苓摇摇头,心道这便是在盘道她的来路了。 据说高门望族各有家生子,虽然也是为奴为婢,但忠心耿耿,往往是各个主子们眼前的红人。 说不定这几个丫鬟便是家生子。 叶采苓道:“婢子家住下马陵,家里不曾有人在谢府做工。敢问姐姐芳名?” 那丫鬟冷笑:“苓娘你真会说笑。我们都是清清白白的丫头,哪里敢和你姐妹相称?” “闻笛你别和她掰扯了,左不过偷偷搭上泓哥儿,此刻还敢在这里那我们姐妹当猴儿耍呢!” 另外的丫鬟笑嘻嘻道。 几个人不搭理叶采苓,转头便各自散开回房了。 留下她在院落中央呆站了片刻。 此刻谢府高墙之外。 一个形销骨立的男子已经在这里蹲了好几个时辰。此刻他向地上呸了一声,望见守门家仆好似要离开,立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要往门里进。 守门家仆见惯了不怀好意要硬闯的人,此刻当即注意到对方的tຊ动作,一转身轻车熟路地往后拦了一把这男子。 叶青山哎呦一声假装跌倒在地,却硬换上一副笑脸,腆着脸道:“爷,小民妹子真在府里做工,还请爷行个方便,容我和家妹说片刻话。” 家仆已经推拒此人多次,此刻好耐性也被消磨殆尽,道:“谢府自有谢府的规矩,若你家妹真是谢府丫鬟,她自当告诉你每月出府归家的时日,何须你在此胡搅蛮缠?” 叶青山唯唯诺诺称是,还想问什么,家仆彻底没了耐心,转身便不理睬他了。 叶青山又向地上唾了一口唾沫,嘴里嘀咕着什么走了。 回去的路上他想起前日发生的事,不住冷笑起来。叶采苓还以为她是个什么货色,她不过是个捡来的野丫头罢了。 但此刻还不能告诉她,毕竟她攀上了谢府的高枝。 等她的出府日,这丫头还会回来的—— * 几天前,叶青山回家的那日,更深露重。 下马陵的街坊们已经陷入沉睡,叶采苓轻而快地在街道上走着,手里攥紧她的粗布包袱。 长兄说出去找事做,却好几日未归了,所幸她还在印坊帮忙制墨,靠月钱也能补贴家里。 木门吱呀一声,她推门而入,意料之中地看到一双乌溜溜的眼。 小妹蘋娘坐在桌前,此刻见到长姐一叠声地喊,站起来就向她身上扑,小手接过她抱着的包袱,熟门熟路地往里面寻。 “长姐,今日有没有吃食?蘋儿饿了。” 叶采苓无奈地看着她,摇摇头。 “家里约莫还有些糯米粉,长姐舀些给你做团子吃,好不好?” 蘋娘嘟着小嘴,显然是失望的模样。 “之前说好给蘋儿带桂花糕的……” 小丫头话虽这么说,但却已经懂事地去院里替叶采苓搬煮团子的柴火了。 叶采苓无奈地笑笑。 从前家里也算是有些积蓄,父母在云州贩卖蔬果,她在家中行二,长兄叶青山读书虽不成,但从商随了父母,颇有些生意头脑。 自云州附近战乱起始后,生意便难做起来。父亲出去贩果子时死于时疫,母亲因此一病不起。 长兄为了筹钱远走,至今三月无音讯。 只剩下她和小妹守家。 当初长兄留下的银钱不多,她们纵使再节俭也已经花尽。况且还有母亲定期的药是无底洞。 她现在在印坊替掌柜做些零工,眼明手快很得印坊众人喜爱,只是月钱一月一支,近日手头确实紧。 她叹气,默默盘算起明天还能去何处找些零工做做。 “呀——” 忽的听到小妹一声尖叫。她心下一慌,三步并作两步奔出院门。 来人风尘仆仆,一身粗布衣裳布满烟熏的痕迹,衣领袖口甚至有黑泥。 对方抬头,可见额角有一道蜿蜒的新疤,暗红的颜色能看出来是新受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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