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曾经,她在觉得自己的新衣做得不好时,能向主母提出来。在被外人奚落时,与家人倾诉,会不会得到不同的对待呢? 这些想法将将冒出来,又熄灭殆尽。郑云淑低落地想着,不,不是这样,主母和谢秉安不同,家中姐妹和颜姝的兄长也不同。她隐忍不发的做法是对的,她没有立身的本事,若将脆弱暴露给别人,对自己的伤害只会更大。 心绪翻涌,郑云淑又看向颜姝,看到她冲颜淙带着笑摇了摇头说:“三哥哥也放心,我不惹麻烦,但若被麻烦惹上了,怕也无用。再说,我们姑娘家之间的事,也就是小吵小闹,我看得出,秦家姑娘心不坏。” 听颜姝说话,不知不觉,郑云淑心底沉沉的压抑漂浮四散。她慢慢吃着菜,耳边是和睦的交谈欢笑。这样的氛围,像泡在温水里一样舒服。 颜姝没注意到郑云淑的小心事,她同三哥笑闹了几句,都快忘了之前确实有一瞬的担忧。那是人对未知情形的恐惧,只不过,她是个豁达的人,很少瞻前顾后,就算有,也很快忘了,不往心里放。 但谢秉安还记着颜姝所说,听泊筑被国公府包场的事。从权势来说,国公府更盛于武威侯府,但不用担心。他向颜姝又介绍了些情况,后总结道:“公爷为人公允,家风严谨,即使冲撞了,也不是大事,不必紧张。” 听这话,颜淙却轻摇了摇头有另外的意见,不过他想了想,又没把心中话说出来。 这一餐家宴吃得不错,环境上佳,菜式丰富,用罢午膳后,众人一道乘车,返回谢府。 郑氏还想留颜姝下午在正院,和郑云淑一起喝茶画花样,颜姝因为有重要的事急着处置,只能婉拒,离开正院回到翠采轩去。 初来京城的人,能有什么事呢?郑氏虽好奇,但因为她也是个不多话的人,颜姝没主动告知,她就没问。 而颜姝没说,是因为这事也不知道会不会顺利。 她回到翠采轩属于她一个人的西厢房,找出上午购置的笔墨纸砚和牡丹卷草花纹信笺。另外,还有专程从豫州带过来的礼物,一副她自己绘制形制打造的金镶绿松石璎珞。 两年前,颜姝在豫州短暂结实了一位同龄的姑娘,那姑娘性情温润,话不多,却很喜欢与她一起玩乐。但她只在豫州留了两个月,便回京了。当时两人并不知道以后会重逢,所以颜姝了解的情况不多。 她只知道,姑娘名叫翁荣,京城人士,家中四叔在豫州任通判。虽然翁荣没说过自己家在京中是什么情形,但根据她的言谈举止,想必翁家应当也是底蕴深厚的。有心想找,应当不难。 今天出门前,她派自己身边的赵妈妈,也是从小带她到大的奶娘,带着小丫鬟连翘一起,出门帮她打听“翁家”。赵妈妈细心,连翘口齿伶俐,派她们一起去最可靠。待她回来,两人果然寻回了好消息。 如果颜姝能找到翁荣再续友情,在京中多一位投缘的朋友,怎么都是好的。
第07章 旧友 颜姝将专为翁荣打造的璎珞取出来,悉心涂上少量的橙花油,为绿松石保水。 这些颜色浅淡,近乎偏向天水碧的绿松石都是少见的淡色松石。绿松石产量不少,但是颜姝凑够这二十六颗颜色相近的蛋面石,还是费了一番功夫。 翁荣气质清丽、审美雅致,喜爱内敛又有韵味的物品,无关价值。送礼物要投其所好,颜姝准备的这串璎珞不仅符合她的喜好,还很特别。市面上少见用绿松石做璎珞的。女子所戴璎珞或者项圈,饰物多为珍珠玉石、玛瑙宝石等,颜姝想着,若她能找到翁荣,将它送给她,她应当会很欢喜。 她一边收拾着礼物,亲自擦拭装载璎珞的黄花梨雕纹木匣,听连翘讲述今日上午出门办事的过程。 连翘今年不过十一岁,尚在总角。但她自娘胎里就带着几分机灵,人聪明,口齿利落。跟在颜姝身边,识了字又读过书,之前在颜府是出了名的厉害小人儿。 昨天晌午,正是她呵斥两个烧水婆子不专心。 “姑娘,我和赵妈妈把内城都跑了个遍,一路打听,找到两家翁姓官邸。一位住在城南边上,翰林学士。另一位可了不得了,官至宰辅侍郎兼工部尚书,要是翁家姑娘家中如此显赫,我们姑娘在京 里就有靠山了!” 正收拾着行李的丫鬟们听闻连翘的话,都停下手中动作,难掩激动。 颜姝怔了怔,握着帕子的手也顿住。 平心而论,颜姝想寻旧友,既是为了排遣独自在京中的寂寞,也是存在几分私心的,这不能否认。多个朋友多条路,如果要说找翁荣什么都不图,那是假话。 只不过,颜姝的心理,还不到连翘说的“找靠山”这么贪心,她也没设想过,翁荣的身份是怎样的。 “你们辛苦了,明天早些叫我起来,辰时初出发去登门递帖。”颜姝将璎珞妥善放好,关闭木匣扣上锁扣,又嘱咐赵妈妈道,“嬷嬷,劳你安排人替我租个小轿去,京里人多,马车出门太不方便。” 她派人去找,只是为了先确认翁家的住址,真要去寻人,还是自己亲自登门拜访更有诚意。若让下人随便去人家府上问,府中有没有叫翁荣的姑娘,未免太草率。所以颜姝早就打算好了,寻着翁家之后,她带着帖子和礼物再去询问,若找着了人,可直接让门房将拜帖和见面礼送到后院去。 这天下午,将带来京中的一应事务都规制好,明日需要穿的用的也都备好后,夜幕昏黑过后,颜姝早早梳洗完毕,上床入睡。 颜姝爱美,讲究颇多,一般没什么要事的平常,她都命人闭门剪烛,早早卧榻。即使睡不着,也要闭着眼睛冥想。夜里光线昏暗,做什么事都费眼睛,倒不如闭目养神,排解一天的劳累。 另外,睡觉可安神补气,养胆滋阴,早睡已是她养了好几年的习惯。她住的院子房屋,一到了天黑就静悄悄的。颜家人都已经习惯了。 翌日,晴光大好。郑氏着人来邀颜夫人一同用早膳时,颜姝人已经出门了。 其实寻常来说,给客人分了独立的院子,有独立的私密性,可以去大厨房取膳,各吃各的。不过郑氏与颜氏投缘,说得上话,家里有客一起用饭显得热闹也亲近。 再者,谢秉安入宫参朝,颜父出门办事,颜淙要去书院,家里只有女眷和幼子,聚在一起也好打发时间。 见来的只有颜夫人,郑氏好心问一句:“臻臻呢?莫不是还没起床呢?” 站在一侧的郑云淑向颜夫人身后看了看,果真没看见颜姝,也没有她身边的丫鬟。她松一口气,却又有点淡淡的怅然。 谢氏知道女儿出门做什么去了,不过事情还没结果,不需要交代得太清楚,所以她只是笼统答复:“我们吃,不管她。她从前有个旧友,也是京中人士,出门寻人家顽去了。” 郑氏点点头,说着“姑娘家就是有二三好友才好”便招呼颜夫人入座用饭。 一旁的郑云淑听闻颜姝在京中有旧识,手里整着衣衫入座,眼睛落在膳食上,却不见神采。她默默地在想,颜姝自幼在豫州长大,竟也有京中的朋友。刚来京中就寻人玩耍,想必是关系极要好的。 可见颜姝朋友之多,关系之广。 郑云淑愣神想着,她那样活泼的人,朋友多是应当的。 另一头,早早出门的颜姝带着丫鬟们,在外面食铺吃了一碗鸡汤浇头面算作早饭。连翘说城南的翁家更近,她命抬轿的小厮先往城南去。 过午不拜,颜姝要赶在午时前将拜帖递上去,如果城南那家不对,往另一家去得留出足够的时间。 大致在辰时末,小轿停在翁家宅院所在的巷口。 颜姝在丫鬟的搀扶下迈步下轿,端着拜帖走近,撞响门钹。这院子不大,四四方方的,门头牌匾只是挂了写有大字的寻常木匾,上书“翁宅”二字。以这家家主的地位,宅院尚不能称之为“府”。 来往的男女老少都忍不住对颜姝投来探究的目光,因为这寻常街巷里,少见像颜姝这样干净贵气的精致人儿。 颜姝第一次敲门后隔了许久都没反应,又敲了第二次,这次从院里传来缥缈的呼和回应。 等了几息后,一位老妈妈打开门探头出来,上下扫量颜姝:“哪家的?” “冒昧叨扰了,请问府上有没有一位姑娘,名唤翁荣?”颜姝一双手举起拜帖,如果老妈妈答有,她就递上帖子。 这帖子,颜姝写了两份一样的。免得第一个递上去又不是,手里就没了。虽说京城里的两户翁家有两个同名的人几乎不可能,但颜姝办事向来周到,哪怕有一隙的空缺,她也得提前补上。 那老妈妈一头雾水,本打算直接闭门不理,看了颜姝两眼,心又软了,说一句“没有,你去别处问”才关上门。 看来只有再去问问第二家翁姓官邸。 重新乘上轿,本觉得有信心能找到翁荣的颜姝,在经历第一次后,忽然没什么把握了。 只知道姓名就想找人谈何容易,万一翁家在京城并不是官宦之家,又万一住在外城呢?觉得翁家有底蕴,也只是颜姝自己的推测罢了。 按下心中担忧,颜姝将拜帖放好压平,免得折损花笺。不论如何,只有先去找一找才知道,担心无用。 小轿大致行路三刻钟之后,才来到城东。 再次从轿中走下来,颜姝感觉眼前好似换了一方天地。大道宽敞,院墙高耸,人置于路边,错觉好似个子都矮了一截。 她来到翁家正门前,视线自左往右掠过,看清翁府门头,心沉了沉。 翁府门前,左右两边放置着两台,汉白玉箱型雕犀牛望月的狮子抱鼓石。有此门当,证明翁府家中有,或者曾有一品文官大员。 然而这并不是关键,最令人感到压迫的,是翁府高悬的牌匾。上刻“德范长存”四字。匾额黑底、边缘刻象纹、字描金,这是御赐的牌匾,是圣上亲笔。 翁府,既有地位,又有荣宠。高门到如此地步,普通平民凑上前去,岂不高攀? 即使两年前颜姝和翁荣投缘,真正结交相处的次数勉强只不过十回。如果两人认识再久一些,关系更亲近,颜姝不会有此时的波澜。问题就在于,两人还不够那么熟稔。如若翁荣真是这家翁府的姑娘,她会怎么想? 颜姝捏紧拜帖,平心静气地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迈步走向翁府门头值守的家丁。 她想到昨晚自己的想法,即便翁荣没有身份,能找到她,两人能说说话也好。以颜姝识人的眼光来看,翁荣应当也会这么想的,她会高兴的。 翁府门前守门的老阍,见到颜姝在丫鬟的陪同下走近,觑了眼睛,仰着下巴盘问:“什么人?” 他看颜姝面生,又是自己来到府门前,不像是受邀的客人。所以哪怕颜姝穿戴矜贵,仍遭防范。毕竟,翁府乃京中名门,每日各式各样缘由上门来的人多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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