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想想,他就已经觉得乏味。 比起将这无趣的老少博弈拉长成十数年的乱局,倒不如妥善安排好自己的结局,为新人铺就坦途。 怀恩总说他亏欠了怀德,也亏欠了她,事到如今不管她领不领情,她都是继承了他所有罪孽的完美复刻。 赶走了乐公公,永和帝终于对着佛像熟悉的面容念出了那个名字。 “江瑛,那孩子生来就像你,可是她还是被朕养成了和朕一模一样的铁石心肠。” 直视佛像乃是亵渎神明,竟然没有一人发现,这尊佛像竟然是以江瑛的面容为本。 日日夜夜,岁岁年年。 你恨我,但是你要看着我。 帝王之爱静水流深,即使在外人看来,永和帝不配提爱。 但他的冷硬心肠,在多年之后,还是被那留存的一点点柔情蚀出了大洞,痛悔得不得安宁。 “……若你还在。” 他每晚必喝所谓的养生汤药已经被萧齐命人换了药引,是为销蚀他的根本。 但是永和帝还是端起药碗,冲着佛像晃了晃,接着一饮而尽。 “……罢了,反正你也不想听。” 一声叹息散在侘寂佛堂,如青烟一样消失于无形,却留下挥之不去的黯然苦味。 上官府。 上官鹿鸣想赶着在天黑前出城赶往漠南人下榻的驿馆,于是一回府便急匆匆地收拾东西。连晚膳都没时间坐下好好吃,只让老管家帮他装了些酱菜,打算一并带走。 “就这么急吗?早知道我今天就包几个粽子了。哥,把手伸来。” 上官鹿咏把自己编的五色彩线缠在上官鹿鸣手腕上,勉强挤出个笑。 “行了,你快走吧,少了你在家,我不知道有多自在。” “咏咏……” 明日就是端午,他们生在楚地,爹娘在时,本该是仅次于除夕的热闹节日,但是今年他却不得不和妹妹分离。 可公事耽误不得,他虽然舍不得,还是要撇下她出城。 “别啰嗦了,阿伯都帮你把包袱装好了,你不是着急吗?别耽误了。” 上官鹿咏生怕他说什么话惹她忍不住伤心,急吼吼就把送出了府门。 “那边事一了,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这句,上官鹿鸣便匆匆而去。 目送着上官鹿鸣的身影消失,上官鹿咏还是红了眼眶,站在府门前用衣袖擦了擦眼泪。 “小姐,别难过了,少爷他也是不得已,实在不行,等他回来咱们再补一场,如何?” 老管家还把他们兄妹看成孩子,总会忘了他们已经长大。 “……可是他不在家,明天我怎么去官家的席位看龙舟啊,呜呜呜……” 上官鹿咏真不是多在乎一顿两顿的团圆饭,哥哥有了好前程最开心的就是她。可是今年才听说会有新造的龙舟,威武又气派,她本来满心期待,没成想结果居然是这样。 “这……也没关系,明日我早早派家人去给小姐占个靠前的位子,就算没有少爷带着小姐,也能让小姐看个够。” 被老管家劝慰几句,上官鹿咏好歹不再伤心。正要回府的时候,身后却又响起了马蹄声。 “上官小姐。” 来人竟是陆渊之。 “陆公子?你是来寻我哥的?我哥刚走,你要是往城门追说不定还能追得上。” 见他一身官服齐整,上官鹿咏只当是有公事来寻她哥哥,忙指了指上官鹿鸣离去的方向。 “上官大人已经出发了?” 陆渊之下了马走近,在府门前台阶下和台阶上的上官鹿咏见了个礼。 “不过在下不是来找他的,是来邀请上官小姐明日与我母亲一同去观龙舟。” “真的!” 上官鹿咏惊喜地蹦跳下几层台阶到陆渊之面前,亮晶晶的眼睛满是喜悦。 “行啊行啊,明天什么时候出发?陆夫人对我真是太好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她了。” 如果上官鹿咏能看见陆渊之的狐狸尾巴正在身后得意地摇来摇去,一定不会这么轻易地信了陆夫人的邀约。 陆渊之面上却仍旧一副和煦的微笑,“好心”提醒上官鹿咏: “上官小姐要去的话,明日辰时我家车架会来接你和我母亲一道去,只是官家席位名额有限,每位官员只能带一人同坐。 我母亲须得坐在我父亲身旁,到时不能自由落座。上官小姐若是介意与我同坐的话,不去也无妨的。” “啊?明日竟然是这样安排的吗?” 上官鹿咏有些犹豫地双手交握,下意识要拒绝,可又舍不得位置最好的官家席位。 以前都是跟着上官鹿鸣坐,她一门心思都在龙舟上,根本没在意座位安排,还以为和宫宴一样能加个位置在陆夫人身边呢。 要是哥哥没走就好了,兄妹坐在一起再正常不过了。她虽然很想去,可是和几面之缘的陆渊之坐在一起还是…… “其实每年观龙舟,也并不是所有官员都带着亲眷的,只是一个席位罢了,而且又隔着小桌。上官小姐倒不必担心他人多想。 何况今日朝会众人皆知上官大人公事在身,我父亲既然是上官大人的上峰,照拂上官小姐也是理所应当。” 陆渊之适时说出了这番话,让上官鹿咏打消了顾虑。 “那,陆公子没有别的亲眷要来吗?” 出于礼貌,上官鹿咏还是没有直接答应。 “我母亲就生了我和泽之两个,他对这种场合向来不感兴趣,以前我也都是一个人去。我倒是羡慕上官大人能有上官小姐这样的妹妹,不像泽之,从来没让我省过心。” 上官鹿咏的眼睛把所有情绪都写得清清楚楚,陆渊之自然看得出她已经上钩了。 “哈哈,那就承蒙陆公子关照,明天带我看龙舟了。” 太好了,谁能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不仅不用劳累家人早起,还能舒舒服服看龙舟会。 上官鹿咏学着男礼对陆渊之拱了拱手,正要告别回府的时候,却又被陆渊之喊住了。 “上官小姐手腕上的这是?” “你说这个?” 上官鹿咏晃了晃那五彩丝线。 “这是我们楚人的习俗,端午戴五彩线可保平安。” “原来如此,上官小姐戴着很好看,只是在下孤陋寡闻,倒未曾听说过。” 进士出身又在翰林院供职过的陆渊之怎么可能不知晓这点风俗,只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另有所图罢了。 受人恩惠总是想要偿还,陆夫人不在,上官鹿咏瞧着陆渊之没收起来的那点艳羡神色,大大方方地从袖袋中掏出了一大把五色丝线。 这东西又不值钱,本来上官府上上下下人手一条,送他几条又有什么的。 “给,也麻烦你帮我向陆夫人道声谢。那就明天见了?” 本来想要她手上那条,却被直接塞了七八根的陆渊之抿着嘴唇忍回笑意,不得不假装受宠若惊的样子收下这份好不容易讨来的“礼物”。 道阻且长啊。 上官鹿鸣是怎么养的妹妹,这么好骗又这么机灵,每当他以为能把小姑娘骗上钩的时候,她又能给他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有意思。 虽然这桩亲事本是父母看好,可如果是她的话,他倒很乐意找理由和她多接触。 南疆。 锁云山终年云雾缭绕,罕有人至,但莽莽蓁蓁的半山腰却藏着一个小小的院落。 南疆蛇虫多,所以裴怡住进了这座从前未曾见过的吊脚楼,两个人忙了多日,终于里里外外清理了过于繁茂的植物,将这个多年未曾被人打扰的秘境收拾得井井有条。 他们身上还和京城有关系的物什都被望楼收了起来,若是不知底细的人见到他们两个,一定认不出这两位南疆打扮的青年男女竟然是失踪一月的端王妃和近侍。 此时此刻,望楼正在院中劈砍木柴,但在他垂落的乌油油的辫子中间,却有一条明显泛着冰冷光泽的黑色生物盘在他的颈上。 那是一条黑鳞蛇。 虽然望楼在踏入这里时,就熟练地驯服了这条毒蛇,而且再三向裴怡保证过它不会伤到她。可是裴怡还是怕得不行,因为北境山林间的长虫不常遇到,她的恐惧根深蒂固。 裴怡在院子另一边练过了几套枪,气候湿热,她和望楼都已经大汗淋漓。 “望楼,我先去冲下凉,你也歇一会吧,先擦擦汗。” 黑色的三角蛇头和望楼同时转过来看向裴怡,虽然已经看了他这一身打扮几日,裴怡还是会觉得陌生,下意识就停住了想给他递帕子的脚步。 “……怎么了?” 被“咝咝”吐着信子的黑鳞蛇和眸色深深的望楼同时盯住的裴怡右手不自知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望楼放下斧头,抓了颈上的蛇缠在手上背在身后,走过来与裴怡隔着一步远停下了。 “可以帮我吗,怡儿?” 虽然望楼完全可以空出一只手,但假模假样地控制着身后那条黑鳞蛇,好像很照顾裴怡的恐惧。 “……哦,好,你把头低一下。” 裴怡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他这样客客气气地询问,无论他的要求有多亲近,一旦被他直白地问出来,连裴怡自己都觉得没有什么好拒绝的。 人间世外,再无他人。甚至时间的流逝都不再重要,裴怡的底线就这样被望楼点滴消磨,甚至在他弯下腰来和裴怡面对面的时候,裴怡都忘了他背后还抓着一条蛇。 就像他窝藏的坏心。 哪怕每一个毛孔都想要拥抱她,亲吻她,想让她把脑子里那些来自中原的礼仪道德统统丢掉,让和他一样变成生来就属于这片自由之地的生魂,他还是能维持自己的伪装,让她慢慢来。 只要她看不到那条蛇,就可以当作不存在。即使这条蛇几乎日日夜夜都跟在他身边,和她朝夕相处,却永远都不可能被她接纳。 不接纳又有什么关系,他只要把这条蛇藏得好好地,不要吓到她,她就会像现在这样轻而易举地忘记,他是蛇的主人。 南疆有蛊术,他的生母能够成为王妃,不只是因为她的美貌,也因为对他的父王下了情蛊。 他虽然不得诀窍,但是母亲说过,情蛊之妙在于蒙蔽,在于让情人只见蛊者爱意,不见贪妒。 巾帕隔在她的指尖和他的额前,他的目光直接而热烈,比黄昏时刻消不去的炎热还要烫人。裴怡的动作顿了顿,读懂了他的眼神。 讨厌的巾帕被她塞进了他的衣领里,她单手捧起他的脸,闭上眼睛在他的唇瓣上轻轻落下一吻,继而迅速退后几步,逃离他身边这股迷情的氛围,以手作扇给自己红透的脸颊降温。 “还是不行吗?” 他站直身子,当着她的面舔了舔刚被她轻吻过的嘴唇,让她想起那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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