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齐?” 她好像话说重了,是不是又让这个本来就会胡思乱想的玉人伤心了? 萧齐背对着她,好像已经睡着了。 所以是她想多了?萧齐总不能到现在还把她无意间的一句玩笑话当真,以为她真的不喜欢他的腻乎了吧? 魏怀恩吹熄了灯,贴到萧齐身边,还有些不放心地小声问了一句: “心肝儿?你不转过来吗?” 如她担心的一样,萧齐此时抱着双臂侧身躺着,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睁着,哪有一点困倦的模样。 怎么那花魁贴着她的时候,她就来者不拒,轮到他真心实意担心她休息不够的时候,她就用那样不耐烦的语气对他? 所以冷脸只对亲近之人,对外人就能怜香惜玉,笑脸相迎? 玄羽司中何等奇诡的案件他都见过,不只是男子有龙阳之好,女子之间亦有真心真情。魏怀恩与那花魁亲近的景象在萧齐脑中不断回放,他怎么能不去猜疑,她是否也有此偏好。 谁让他根本没有任何理由认为她从一开始就把他当成男人来看。 她那么为女子不甘,那么可怜他们这些身体残缺的阉人,如果她只是因为厌恶男子,所以连阉人也一并当成女子看待了呢? 在她眼中,他的性别是什么?是男人,是阉人,亦或是另一种女人? 就算这些都是他的胡思乱想,既然她这么怜惜那花魁,干吗不直接吩咐他把花魁放良?这皓月楼里面的人还不都是她说了算,凭什么还要花他的钱? “阿齐,你要是睡了,我就不说话了哦?” 萧齐的呼吸伪装得极好,魏怀恩已经问了两遍,自认已经说尽了好话,也就不再担心他是不是在装睡,自顾自闭上了眼睛。 明天大朝会还要和两派对漠南的求和条件有不同意见的大臣吵架,她真得养精蓄锐。 身后的呼吸变得悠长,萧齐难以置信地坐起来,抬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她怎么睡这么快? 更生气了的萧齐把几乎没用过的另一床被子抖开,根本不想和魏怀恩一个被窝。 嫌他烦就只说好了,才问了两遍就敷衍了事。反正接下来几天他都要在京城里带着玄羽司诸人维持漠南和谈之前的安定,她就自己一个人睡个够吧,他还不伺候了! 萧齐气哼哼地想着明天早上起来,魏怀恩惊讶地问他为什么没有和她睡一床被子的时候,他理都不会理她,好好晾她几天,她才会明白在他心里她和花魁胡来的事到底有多严重。 这次非要她知错,他才愿意回来。 但是萧齐忘了,凭他那糟糕的睡相,睡觉的时候,其实是魏怀恩迁就他。 所以在萧齐睡着之前分得分明的楚河汉界,在他睡着之后很快就被他乱滚没了。身上的被子好像和他打了一场架一样,左右上下全都掉了个个儿,最后被他压在身下,败得彻底。 身上没了被子,萧齐不过老实了一会,就本能地往魏怀恩的方向伸手探脚,一摸到被子沿,整个人就扒在了魏怀恩身上,生生把她闷醒了。 魏怀恩眯着眼看了看又挂在自己身上的萧齐,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习惯成自然地把身上的被子从萧齐腰下抽出来,盖在他因为中衣缩在腋下而露出整个胸腹的身上。 只是腿实在是没办法了,他缠藤一样把她和被子压得死紧,也罢,反正他的腿也不怕冷。 做完这一切之后,魏怀恩才闭上眼睛要接着睡,萧齐就哼哼唧唧地贴上来,不知道梦到了什么,非要把脸埋进她的颈窝。 没关系,她也习惯了。 魏怀恩揉揉他的发顶,把他的头退开些许,让他枕在枕头上,又把右手放在他额头上,让他随时都能蹭到她的掌心。 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和触感,萧齐终于不再动了。 可是次日,在萧齐先一步睁眼的时候,他还是和魏怀恩睡成了乱七八糟的一团。他枕着魏怀恩的右胳膊,魏怀恩又被他抱着,两个人的双腿都几乎拧成了麻花。 萧齐虽然睡得很舒服,但是还记着昨天没发出来的脾气,轻轻地把手脚从她身上挪开。趁她没睡醒,他要假装昨晚根本没有睡在一起。 要不然她怎么知道他在生闷气? 只是他与她近在咫尺地呼吸交缠,看着她的睡颜,他忽然有点舍不得退开。 想亲一口。 虽然还没漱口,但是只是碰一碰她的唇瓣而已,就亲一下。 萧齐很快就用接着几天见不到她当理由说服了自己,轻轻地落下一吻。 “殿下?该醒了。殿下?” 在水镜敲窗棂叫魏怀恩起床的时候,萧齐利落地滚进了另一床几乎整宿都没被盖过的被子里。 “嗯?知道了……你们进来吧。” 魏怀恩打着哈欠,撑靠着床头坐了起来,边伸着懒腰边看向身边。 这是闹哪一出?她身侧还有他留下的余温,他又在欲盖弥彰什么?可是昨晚给他机会他又不说,还装睡,她现在也没时间再和他谈心了。 “殿下,都备好了。” 水镜远远地站在厅中,催魏怀恩尽快起身。 “好。” 算了,若是他想说,自然会说。 永和二十三年五月初四。 漠南使者今天中午时已经到达京畿一带,并且在早就准备好的驿馆下榻。 因为使者带的贡品繁多压慢了速度,加上永和帝授意把漠南晾上一晾,以至于从春日里就结束的战争和谈,生生拖到了端午时节。 上官鹿鸣暂时从大理寺调去礼部,作为陆重的下属,同阮雁等人一起负责和谈事宜。 陆重私下里向他摆明了永和帝的意思: “今上并不急着见那些蛮夷,只要拖着,更别让他们私下和质子联系上,等陛下亲自下旨让他们入京即可。” 魏怀恩的左膀右臂不得不暂时离开去驿馆与漠南人斡旋,京城中再度暗潮涌动,不少有西北背景之人悄悄进了京,纠集着要到衙门喊冤闹事,幸而萧齐早有防备,全都严加监视了起来。 永和帝已经要对江家下手,只是魏怀恩把他欲要掀起的浪潮都压了下去。即使永和帝深居宫中,与魏怀恩王不见王,但父女之间的交锋已经成了水火之势。 宫中。 “这才当上储君三天而已,她就敢给朕亮爪子了。” 永和帝盘坐在蒲团上,听了禀告之后睁开了双眼,侧头看向冷汗涔涔的乐公公。 “你就这么没用?区区一个萧齐,几次三番都让他捡了命,现在都敢对朕的四路禁军指手画脚了。” 乐公公“扑通”一声伏在地上,抖如筛糠。 永和帝并没有多少责问的意思,见他如此反而拍了拍他的官帽。 “你说,她是不是也要对朕动手了?” “陛下……” 乐公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回答。 “要是不逼她一步,如何才能让朕看见她真正的本事?” 殿中只在佛像前点了一盏油灯,永和帝站起身来走到灯前,挑了挑灯芯。 抖动的火光将永和帝巨大的影子映得可怖,连佛像都被吞噬在他的黑影中。 “可是陛下,女君殿下她怎么敢对您……” 乐公公像是被永和帝的威压掐住了脖子,硬生生卡在这一句。 “呵……” 空荡荡的佛殿中,永和帝桀桀地笑了,气息流动,让烛火更加不安地颤抖。 明明暗暗,乐公公将头微微抬起,看见永和帝似乎将那烫人的火当成了玩物,一只手在火上挥来挥去,直到将抖动的火光驯服成安静的光芒。 “当年先帝登位时,皇祖父也不过五十二岁,但就是恶疾发作,撒手人寰。 朕,也是亲自送走了先帝。 乐无忧啊,你以为她不敢对朕动手?可只要她身上流着魏家的血,杀父弑君就是她早晚要背的罪。” “陛下……老奴,老奴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您明知道女君殿下的野心,还纵容她势大,又为何让老奴默许那萧齐掌控玄羽司……您这是何必……” 乐公公声泪俱下地爬到永和帝脚边,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父女之间要走到这不死不休的地步。 更何况永和帝一边把权柄堆到魏怀恩手中,一边又让魏怀恩在经历过无数次的阴谋陷害之后,实实在在地恨上了他。 若是早知有今天,何必施恩于她,养虎为患? “为什么?因为她没有一次辜负过朕的期待,她必须比朕还要心狠,必须将所有的障碍都扫清,才配登上这个位置。 朕亲手养出来的狼,必须连朕也要斗倒,才能让这天下人都对她心服口服。” 一个不慎,火焰烫到了永和帝的掌心。他翻过手来看了眼那处红,又用另一只手收拢在火焰上。 “可您为什么要急于一时?还有端王殿下,荣王殿下,小皇孙要您庇佑呢……陛下,萧齐已经和御膳房,太医院的棋子联络了,就让老奴动手吧……” 永和帝坐回了蒲团上,只是姿势不再规矩。他屈起一条腿支在手肘下,抬眼面目慈悲的佛像,根本没有把乐公公的恳求听进耳朵,而是喃喃自语道: “这世上岂有千秋万岁的长生之术。朕在这龙椅上坐了二十三年,怎么已经觉得,人世间不过如此?” “陛下,万万不可有此念头啊……” 乐公公似乎明白了永和帝近乎玩火自焚的疯狂背后的因由。 “昭明皇后若是还在,绝不会愿意看见陛下和女君两相争斗的。” 昭明,是先皇后江瑛的谥号。 “可她不在了。是朕杀了她。” 永和帝依旧看着佛像。 “最后那日,她给江家,给怀德怀恩都留了话,就是没有给朕留下只言片语,连最后一面都不愿让朕见到。 她甚至都不在乎百年之后还要与朕同衾同穴。或许她早就去了轮回,九泉之下也不会再给朕忏悔的机会。”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衰老让人心软,特别是见到儿女成行的时候,他亦不能免俗地开始回忆起往事。 这一生血债累累,纵然他能自豪于自己是一个无愧江山社稷的明君,也有无数不堪回首的时刻。 年轻时总觉得随心所欲最重要,兄弟挡路可杀,亲父碍眼可杀,发妻分权可杀,朝臣摇摆可杀。 他自以为至高无上,世人如蝼蚁,人人皆可杀。 可是每一个心狠手辣的决定背后,总有不忍,总有悔恨,总有遗憾。 午夜梦回,因果反噬,他俯仰无愧于天地,却亏欠自己的良心。 虽然可笑,但他的确还没丧尽天良。 第112章 章一百一十一 王气黯然收 若是慢慢培养魏怀恩,十数年后,说不定又要让他亲眼看着端王荣王和魏怀恩厮杀,亦或是年迈昏聩之时,被魏怀恩赶下帝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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