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殿中戏幕还未落下。 没了满堂宾客,独自站在殿中的萧齐身影萧索,仿佛牵丝偶人一样垂头走回魏怀恩身边。 他把他们都赶走了,她一定有话对他说吧? 魏怀恩一个眼色过去,宫人们便悄然退场,只剩下不放心的水镜和明丰守在远处,生怕萧齐言行过激。 萧齐耷拉着肩膀,双手紧攥成拳。目光在藻井周围环视一圈,看见了影卫森然的眼睛。 他们真是高估他了,在她面前他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一句话就能让他被剜心挖肺,还哪里用这么多精锐防备他? “你管这叫侍奉?” 魏怀恩唇上的伤口被酒液和说话间惹得疼痛,她用指尖按了按还在沁血的伤处,皱着眉坐了起来。 “谁给你的胆子敢咬朕?还敢替朕发号施令?你是还没学会怎么当奴才……唔!” 萧齐跪下身子挡住了水镜等人的视线,他们听不清帝台上的声音,只以为二人有话要谈,也就不知道萧齐真敢明目张胆地把魏怀恩按在帝座上,连呼吸都要靠他渡气。 影卫暗暗将弩箭对准了萧齐背后,只要魏怀恩动动手指,就能收割他的性命。 唇上的伤口抽痛,萧齐像是嗜血妖魔一样把魏怀恩的伤口吮吸得发白,扣着她的后脑仿佛要把她直接吞吃入腹,才能平复难填欲壑。 她会疼吗?她知道什么是疼吗?他为她受过最重的伤也不如这月余来她给他的锥心之痛,她欠他岂止一个身份一个吻? 都是这身冰冷龙袍的错,都是它阻隔了她的温度,让他怎么努力都打动不了她的心,更找不回他熟悉并痴迷的魏怀恩。 她到底还有几分像曾经,他的爱又到底还剩多少被她这样消磨? 可是就算龙袍扎手,龙椅硌人,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这身贱骨头,非要讨嫌地搅了她的好事,非要当着众目睽睽当个以色侍君的阉奴,非要挤在她身边求她在意。 她怎么会变得一点都不像她呢?她到底要他怎么做,才肯把心露出一点点,让他在她的冷落里继续咬牙撑下去? 金杯落在他身边的那一刻,他以为他们还有那么一点点默契,让他们心照不宣地演完这场戏给朝堂看,绝了那些人不三不四的念头。 但是他又忘了,他又忘了她无时无刻不在算计他。哪怕她厌他嫌他,也非要把他这个不得圣心的空架子摆出来当靶子。是啊,反正他都为她做那么多事了,还差这一件吗? “萧齐!” 魏怀恩在撕扯中揪下了他的发冠,拽着他的纷落青丝死命把他拉开。 “你闹够了没有!” 头皮剧痛,他的束发簪子划破了皮肉,有血线在他发间蜿蜒。 萧齐眼中无泪,声音却沙哑不堪: “魏怀恩,你是真的……一点都不爱我了,是吗?” 他那么爱哭的一个人,居然会有这样一日,一滴眼泪都流不出了。悲伤似乎已经在他的眼角眉梢落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她的一言一行都把他雕琢成如今的样子。 他就这样执拗又无助地看着她,似乎答案很重要,又好像一点都不重要。 爱我,我生。 不爱,我死。 但是这具躯壳永远为您差遣,因为我是你的奴才。 你只要告诉我,这个名叫萧齐的灵魂,你还要不要? 龙袍上寄生的扭曲面孔还在虚张声势: “蠢货。爱?爱算什么?在朕的江山面前,爱算什么……” 这不是萧齐要的答案,他的眼睛如同一面照妖镜,在瞬息也是永恒的凝视里,让魏怀恩的心脏抽痛了一下。 “都出去。” 她闭上眼睛,挥手赶走了殿中除了萧齐之外的所有人。 灯火煌煌,帝台如同祭坛。被皇权撕碎的魏怀恩因着这世上还有一个蠢钝不知变通的人,又被他拉回了人间。 爱很可笑! 一个声音大声在魏怀恩耳边说着。 可笑吗? 魏怀恩看着心力交瘁的萧齐,一遍遍反问自己。 他做错了什么呢?到底是他越权其罪难偿,还是她对他苛责至此,想要用爱人鲜血淋漓的心脏证明她足以做一个铁石心肠的皇帝? 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 有什么不对呢?她还没要他死呢,她还不够仁慈吗? 可是看看他吧,魏怀恩,睁开眼睛看看跪在你面前的这个人。 他遭受的苦难和他真正的罪责有什么关系? 这公平吗? 你舍不得杀他,因为你爱他。你让他将功折罪,可你又折磨他。 这就是……他爱你的结果吗?爱你到底是他的孽,还是他的劫? “疼吗?” 她好久没有用这样的温柔声音和他说话了。 泪水开了闸,他放松脊背把全部重量偎依进她的掌心,闭上眼睛想要把这场梦延长再延长。 “不疼,一点都不疼。” 这样的温存是如此自然,只要她不把自己装进壳子里,她就可以自然而然地凑近他,抚摸他,轻蹭他,亲吻他。 他也像是召之即来的宠物,只要有一点点甜头,就把怨怼抛之脑后。 “我把他们都赶走了,会让你为难吗?可是他们都不是好人,不能给他们机会。他们不服就让他们来找我吧,我会处理好的……” 魏怀恩静静听着他的喋喋不休,抬起另一只手把他的发丝拢顺,露出被簪子划破的伤口。 “去上药吧,还在流血呢。” 但是萧齐攥紧了她的手腕,瞬间紧张起来。 “……你要我走吗?” “不是。” 心脏又是一下抽痛,魏怀恩按下了装满阴谋算计的黑心,就不得不忍受良心煎熬,爱心愧疚。 “你可以留下来,心肝儿。” 萧齐茫然眨了眨眼睛,一时竟然不知道她叫的是自己。 下一刻他埋首在魏怀恩掌心,温热水珠沿着她的掌纹滴滴落在地上。 她蒙着他的眼睛,吻上了他颤抖的薄唇。 她的脸上也湿了一片,大概是沾到他的泪水了吧。 “回宫吧。” 她被他从龙椅上抱了下来,像以前一样,靠在他怀里慢慢悠悠地走回寝宫。 夜风凉了,魏怀恩最讨厌的夏天快结束了。 所有的激荡热烈,踌躇徘徊,连同这个炽烈的夏日中发生的风暴一起,在慢慢酝酿一个多事之秋。 “你最近真是越来越不讲究了。” 魏怀恩有点嫌弃地别过头,皱了皱鼻子。 倒也不是她养尊处优,受不了他身上这点汗味,只是往日里恨不得拿香料往身上腌的人一夕之间变了味道,她不太熟悉。 “奴才赶着进宫,哪有时间沐浴焚香再面圣?怀恩怎么不想想,若是我晚了一步过来会如何?” 不会如何。 魏怀恩在心里回答道。 她对他说过的话都是真的。 但她出口却是另一番话。 “自然是先选陆重家的陆泽之,再选几个长相俊俏的,然后还要让你帮朕查查底细。” 萧齐果然顿住了脚步,魏怀恩以为这个玩笑能让他活泼些,可是萧齐只把她向上颠了颠抱得更紧,一句话都没说。 袍袖滑到了臂弯,魏怀恩贴在他颈侧环着他,没有比这更亲昵的姿势了。 只是这样近的距离,为什么总觉得……还不够亲近? 她自诩算无遗策,连自己也毫不顾忌,但是他总是能让她觉得无力,觉得亏欠。 他看出什么了吗? 不,不应该。他不是总盼着她能如以前一样对他吗?现在她如他所愿了,他不该怀疑的。 诡异的沉默延续到了睡前。萧齐吹熄了所有灯盏,一身水汽地爬上她的龙床。 “怀恩,你抱抱我。” 他平躺在她身边,等着她转过身来,用柔若无骨的身体贴上他消瘦的胸膛。 再温柔的语气也改变不了这句话中的命令,但是魏怀恩还是照做了,靠在他怀里舒服地叹了口气。 这才是他的味道,没有他在身边,她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总是燥怒,总是厌烦。他早就是她的许多习惯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能再吻我一下吗?” 他继续使用着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特权。 他确实没有她心机深沉,可是他对爱过分敏感,即使她有八分情意,他也能感觉到缺失的两分被藏进了算计。 算计什么呢? 让他用这个蠢笨的脑子猜猜,她默许他赶走那些人之后,明日就能名正言顺地拒绝所有擢选。 因为他妒忌,因为他擅权,因为她是一个被他架空的帝王,因为他是满朝畏惧的权臣。 可他不是,她也不是。她是幕后操纵一切的主使,台前则是他这个悬丝傀儡唱念做打。给他如日中天的宠信,也注定他在燃尽自我之后落入万丈深渊。 因为他的必死之局越来越清晰,所以她因为愧疚才爱他,想要在他死之前稍微补偿他吗? “好啊,这里吗?” 她摸索着找到他的眉心落下一吻,因为半满的月光不够让她看清他的脸。 但是对他来说,这样的光线刚刚好。他以为他要得很多,其实他的月亮只要匀给他半弧光,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不是。” 他的声音在耍赖,她便哄着他,亲吻他的眉毛,眼睫,脸颊还有唇瓣。 他捧住她的脸,把她留在他的唇上,自下而上啜吻她的伤口。 “满意了?” 在他停止后,她趴在他心口问他。 “明天我可以不去朝会吗?” 这样她就能把朝臣的诘问全都推到他身上,他不在,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可以啊,我知道你累了,睡吧……” 她的尾音像是叹息,像是不忍。 他永远都不会让她为难。 哪怕是她要榨干他的价值之前,他也不会让她良心煎熬,愧怍难当。 魏怀恩,哪怕重新来过一次,他也会说愿意。 于是在萧齐糟糕的睡姿闹醒魏怀恩的时候,她没有再推开他,而是把这个弓着身子向她怀里拱的可怜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陛下,该起了。” “嘘,别叫醒他。” 半月后,阮府。 这日散了朝,上官鹿鸣跟着阮雁回了府上,才进花厅就气得骂了起来: “这个萧齐实在是太不像话!陛下怎么能纵容他插手三司呢?我这个刑部侍郎干脆让给他坐吧!” 阮雁坐在茶桌边行云流水地煮出了一盏茶,送到自己嘴边慢慢饮下,看得上官鹿鸣更加不忿。 “我来你家连口茶都喝不上吗?快给我也倒一杯,今天我说的话快把喉咙说干了。” “你不是还有力气喊吗?接着喊,我府上人少,不怕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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