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他反而惜字如金,将她打横抱起,留下那些狼藉在身后,把她干干净净地放在了床榻中央。 “解开,好不好?” 她伸手晃了晃,要他解开手腕的束缚。但他并没有在松开她手腕上的纱带之后,就放开她的手腕,而是捉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带上。 但他剩下了一条中裤遮盖他的丑陋。 他抱住她。 她还是没有解下眼前的遮蔽,让萧齐主导今晚的一切。 她在用另一种方式理解他,也在理解真实的自己。 眼见为虚,他让她见到的永远是无懈可击的忠诚和臣服,她也必须端起架子高高在上。 只有她心甘情愿被蒙住眼睛的时候他才会卸下伪装,向她索求。这大概是另一种默契,她允许他僭越犯上,他也能得到真正的她。 眼前的朱红色像是另一个世界,她心安理得地放纵这一晚。 幔帐里的空气变得湿热又窒闷,呼吸交织又相离,魏怀恩出了一身薄汗,恍惚到不知身在何处。 黑暗鼓励勇气,也释放贪念,表达抗拒和求饶的双手此刻推着向下,而夜幕也暴露了真正的侵略性,让她逃脱不得。 若论欲望,若论占有,他们身份调换,只有他才是掌控者。 “唔……” 无上欢愉,无比激烈,就好像全部的自己都被他掌控,也好像自己交托出了自己的全部秘密。 …… 他最后回应了一个温柔的吻,恋恋不舍地直起身子,用自己的衣袍把脸擦干净之后,伏在了蜷成一团的魏怀恩身边。 她的肩膀一抽一抽,像一朵收敛了花瓣的花朵一样在颤抖着哭泣。 他和她近在咫尺,可是他却不知道他是否有资格抱住她,安慰她。 伸出的手攥成拳头停在他与她中央,他并没有在这场名为“侍奉”,实为掠夺的情爱之中讨到任何好处,甚至心头苦涩,只担心她理智回笼之后便会因为他的亵渎而彻底恼了他。 或者更糟,她会杀了他这个不知死活以下犯上的腌臜阉人。 如果他是健全的男人,他会祈求魏怀恩允许他的索求,用她的温暖抚慰自己血液中的喧嚣。 可现在的他就像是被拔去了枝叶,除掉了树皮的枯树,靠着根系苟延残喘,对触手可及的阳光无能为力。 他无法得到真正的欢愉,他无法让自己得到满足, 情爱在他看来是索取,他羡慕魏怀恩的强大与威严,羡慕她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就能够成为一座宫殿,为数不清的人遮风避雨。 他只能够像一个孤魂一样在她的世界中游荡,没有任何能力和她建立实质性的关系。 羁绊似乎总要通过实质才能达成,可是他却在这时参透了所谓男女之爱的脆弱。 似乎,不,不是似乎,男人就是在穷极一生向女人索求,母亲、妻子、妾侍,他们自以为能够以强势和侵略证明自己的崇高地位,可就是不愿意承认他们无法忍受没有女人围绕的生活。 宝剑确实锋利,可是没有剑鞘的保护,没有柔软的锦布护理擦拭,没有拥抱与亲吻,依恋与温柔,他们才是世上居无定所,无法栖息的孤魂。 他在此时此刻如此想要成为一个健全的人,或许不是因为他有了不能满足的贪念,而是迫切地想要从她身上索取更多。 因为她不需要他,她本就是自由自在的灵魂,在这个世界上,她和她们什么都不缺。 她们本来就应该得到所有的偏爱。 是他们为了心中的不安禁锢了她们,才让这世上的情爱主宰调换了位置。 可是作为被阉割过的第三种人,他能想到的羁绊,只有想尽办法去献出什么,让她接纳他,允许他,他很想很想,成为她身体中的一部分,他想要成为她的东西。 可他的身体是一棵枯死的树木,再也不能焕发生机。 他没有那种权力,也没有那种机会。拥抱和亲吻都不够,他得不到她,也无法被她拥有。 他清晰地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和疼痛,他看着她,为自己的无能为力,为自己无法再得到更多,给予更多而感到如坠地狱的绝望。 第49章 章四十八 身无双飞翼 他的绝望到了极致,化成了难言的愤怒。若是生来残缺,或许这种愤怒只有命运这一个攻击对象。 可他知道自己不是,是皇权把他剥皮抽筋,让他不人不鬼,让他再也不能拥有爱他的权力。 难怪,难怪每一位大总管和老内侍都不曾提点过不可对主子有非分之想这回事。他曾经还以为那些人的人之常情也被一并阉割。 他以为自己不同,他以为自己只是身上残缺,依然保有着能够被魏怀恩看见并偏爱的完整灵魂。 原来不是他们不说,是他们比他更早地看破了身为阉人的绝望命运。 他们这些人就是破了洞的陶罐,哪怕胸中的澎湃感情能够把自己溢满,也半点都化作不了滋润人心的甘霖,更给不了别人,回报不了温柔。 也或许这是身为阉人最后一点叛逆。皇权不许他们爱,可伤得了人却关不住心。 后宫内苑之中的腌臜从未止息,直到自己也成为了那些能够爬上主子的床榻中的一员之后,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阉割。 就算,阉人日日与贵人相对。就算,人非草木不会无情。就算,深宫寂寞聊以派遣。就算把对于阉人来说最最珍贵,恨不得以命封锁的痴心妄想统统大白于天下…… 也不过是让天下人哄笑一场的笑料。 阉人的爱,就像家中低贱的器物或是猪狗生出了感情一样,谁会觉得他们的心也是肉长,谁会把他们的爱当成敌人? 他们哪里配呢? 只能像见不得光的虫豸一样,偶尔伸出丑陋的触角探知外界的风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碾碎成渣土。 没有人在意他们的看法,没有人在意他们的情绪,因为他们本来就什么都不配拥有,更不配保留。 皇权冷酷,不外如此。 人人都知道皇权的高不可攀,遥不可及,可就算青史中烟尘滚滚,就算这条通天路由血肉骨骸铺就,也不会有人迷途知返,更不会停下脚步。 因为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如同魔咒,比肩神明,甚至因为人们的贪念与推崇生出了人格,冷眼看着人皆蝼蚁在它足下顶礼膜拜。 要信奉它,就要将一切私欲与灵魂抹杀,再用连自己都识不得的面目去遵守皇权法则。 这就是天家。 萧齐应该恨魏怀恩,应该恨造成他的残缺的一切,恨那些踩着血泪之人的冷漠与残忍,恨制定了这个时代尊卑贵贱的无形之手。 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彻彻底底的牺牲品。 可他又觉得虚无,他或许在为自己的缺失而愤怒,却无法对近在咫尺缩成一团轻声啜泣的魏怀恩生出哪怕一点怨恨。 他该恨谁?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皇城?可他终究还是成为了天家阶下无情杀伐的鹰犬的一员。 恨这残酷刑罚剥离人格尊严?可那些记忆变得遥远,亲人的面目早已模糊不清,只是隐隐约约地知道,能够活下来已经是幸运。 愤怒没有转化成怨恨,让他对二十年来自以为熟悉的世界产生了迷惑,产生了费解。 他是一个错误吗? 他或许不该爱她,不该越界,不该在今夜打破了所有屏障,以这样的身体在她的生命中担任了本不属于他的角色。 可他已经爱上了她啊。 命运对他如此残酷,总在他无法分辨是对是错的时候就已经把选择摆在了他面前。 可是命运又是如此垂怜,将他这个本应该被粉碎自我,如万千木偶一样在宫城中被磋磨成飞灰的物件,推向了她。 从此点化为人,以爱欲为心火,点燃了茫茫前路。 前路只有一条,只有她。 “主子……是萧齐的侍奉不够好吗?” 时间的流逝在这个小小的天地中并不分明,他只能用心口的钝痛程度来分辨到底听着她的哭泣多久。 好像又不能确认,因为她的每一声,都能让他心如刀割。 “我……我要去沐浴,带我去……” 蒙在她眼前的朱红纱带已经浸透了泪水,可是他们都没有想要解开。这是一场需要小心翼翼维护的梦,谁都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真实,他们还没有做好准备。 魏怀恩被萧齐沉默地抱起,转身,一二三四步,绕开矮桌,下一阶穿过正厅,再上一阶。 “停。” 她估算着他们已经走到了那面大更衣镜的位置,要他放她下来。 她赤足踏在了熟悉的地毯上,足尖轻易认出了正对着更衣镜的金乌花纹,转了半圈确定了方位。 她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然后抬手拉下了眼前纱带。 镜中美人肌骨莹润,纤秾合度,只是玉白肌肤上有了点点红梅,还有被谁揉搓出的印记。 可是她没有看自己,而是和身后半步远的萧齐于镜中对视。镜面晶透,是海上商队上贡的宝物,把他的惶惑和羞愧照得一清二楚。 她的眼神似乎在问:你为什么要在我的身上留下这些? 他无法让自己的龌龊污了她的水眸。好在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像是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婴儿一样,在重新认识自己和一切。 她侧过身子,看见腰窝上被他掐出来的痕迹,慢慢想起了刚刚感受到的一切。 在她想要伸出手去触碰他在她身上留下的手印的时候,一件长袍披在了她身上。 他接着帮她穿衣的动作把她拢住,巧妙地阻隔了她继续探究下去的眼神,又从后面把下巴缩进她的颈窝中: “您不是要沐浴么?” 她的双手搭在了他搂在她腰间的手上,摩挲过他的手腕之后,又推开了他: “是,本宫可以自己去。” 萧齐站在原地,没有再去跟随她的身影。 挡在他身前的魏怀恩离开之后,他在这面镜子中再无遮掩地看见了自己。 哪怕穿着中裤,他也觉得这面镜子可恨地照见了他残缺的身体。 他立刻转身,随便把脏了的衣袍裹在身上,快速回了自己的卧房将自己彻底清理干净。 再匆匆回来将任何能够证明今晚发生过的事情的器物或是搬离,或是清理,有条不紊,又麻木不仁。 浴房很久之后才传来了水声。 哭泣总是被人和脆弱挂钩,可是对于来到新世界的新生儿来说,哭泣只是一种洗涤双眼,找到对身体的控制感的方式。 她的身体有那么几个瞬间让她觉得陌生,又在萧齐的安抚中重新熟悉这些感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带她来到了成人世界。 温水缠绕住了她,抱着她极温柔地向下沉溺。像生命最初的羊水,像母亲最温暖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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