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质子的东西是你拿走的,这几日你就负责看着他吧,老子最烦和小孩打交道了。” “将军放心。” 萧齐拱手一礼,江鸿按下他的手腕制止了他。 “不用这么严肃,里三层外三层地看着他呢,能出什么事。我去前面巡视一圈,走了。” 说完江鸿一夹马腹,烈阳便迅捷而去,带着江鸿变成了道路尽头的一个黑点。 萧齐调转马头来到了另一架马车旁边,车前坐着的两人其中一个对他怒目而视,还说了一句萧齐听不懂的话。 坐在这人旁边执缰的兵士狠狠打了他的后背一下: “你怎敢对萧副使不敬!” “无妨。” 萧齐眯着眼睛扫过被打的漠南少年,把他看得瑟缩起来,不敢再说话。 “喂。” 马车里探出了一个尚显稚嫩的男孩,浓眉上挑,眼窝凹陷,便是漠南质子朝图。 他的话只是语调略有生硬,此刻他皱紧眉头怒瞪着萧齐: “不许打巴尔!” “朝图殿下,我可没碰你的仆人。不信你问他。” 萧齐冷冰冰的视线扫过去,把朝图的怒火浇了七八。 他彻底怕了这个手段阴毒的男人了,要不是听见巴尔的声音,他根本不想再和这个人打照面了。 “别人也不许打他。” 朝图知道巴尔不会被允许和他独处,所以也就没提让巴尔坐进马车里的事。 漠南习俗向来是将最小的儿子作为继承人,朝图的哥哥们带着各部落的勇士去和梁军厮杀,没想到江鸿直接拔了王帐,逼漠南王签了降书,献上朝图去做质子。 “这我可没法保证。” 萧齐俯身离朝图近了些,低着声音说: “殿下该知道这里应该遵守规矩,我们只确保您一个人的安危。” 朝图抓着车窗的手攥得死紧,要是在漠南,他绝对要将这个人活活拖死在烈马身后再喂狼以解心头之恨。 可是他的身体还记着萧齐卸掉他的手腕胳膊的疼痛,身上不会留下任何伤口却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痛不欲生。 所以再怒再恨,他也只能忍气吞声,不再和萧齐对峙,转头对着巴尔的方向说了句漠南语。 第57章 章五十六 星辰非昨夜 萧齐看向赶车的懂漠南语的兵士,那兵士点点头表示他们没有说不当的话。朝图关紧了车窗,马车中又是一片死寂。 对付朝图的手段不过是玄羽司内狱中一点点逼供手段罢了,既然漠南质子也是魏怀恩计划中的一环,那么萧齐就必须要保证朝图不敢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 去掉他身上的首饰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让朝图放弃掉逃跑和打别的算盘的心思。萧齐只要一个绝对老实的傀儡在魏怀恩搭好的戏台上唱好这出戏。 朝图已经听他的话安安静静缩在马车里避不露面,连江鸿都没有起疑心,不知道他已经慑住了朝图的心神。 很快了,很快就能见到怀恩。萧齐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握在手里捏着,里面是他收集理顺的一小束魏怀恩的头发。心中暗暗念着: “你会在想我吗?即使不会像我想你这样多?” 他是真的很想她,想到觉得“我想见你”这句话都有了缱绻的味道,在一起时情话绵绵总是容易让人听腻,更觉不出今日的爱与昨日的爱到底有何区别。 可是想念是清晰的,只用想念的频次就能分辨自己的心意。爱意有多浓,想念就有多熬煎。 “怀恩,怀恩,我想见你,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爱你。” 厉空宅邸。 夜深了。 孟可舒今日突然有了灵感,闷在琴房作曲就总是忘了时间。 厉空在琴房门前徘徊了一会,终于还是决定遵守不打扰她练琴的约定,回到卧房中等她回来。 往常会有品言来提醒孟可舒早早休息,但她在侧院没听见孟可舒练琴的声音,还以为今日东家自己知道停了,就没来查看。 毕竟谁都不想再撞上大主子和东家贴在一处的场面了。 只是一旦全神贯注,孟可舒便沉浸在自己脑中的乐曲之中,轻弹琴弦试音的时候也没发出太大的声音,直到人定时听见夜色寂静中传来的遥遥打更声,才恍觉已经到了这时分。 她推开琴房的门,看到卧房中还燃着灯,有点拿不准厉空会是什么反应。 这段时间他们相安无事,除了厉空总是刻意穿着那身衣服在她面前晃来晃去之外,最亲近的举动也不过是在她靠在枕头上看书时,他坐在踏脚凳上枕着她的腿看信件。 可是她太了解他,知道他们这样看似平静的关系之下潜藏着深不可测的深渊,他可以交出尊严甘愿被锁在她脚边,却无有一日不在等待她的松懈。 他就像是势在必得的猛兽,即使再三失败,即使一直等待,他都绝对相信她是他的囊中之物,她终将属于他。 这感觉就像是被罩在一片广袤的天地之中,就像话本子里即使是神佛也无能为力的结界。 他不在乎她的拒绝和她的反抗,而是自以为是地认为时间到了,她还是会接纳与他纠缠的命运,他只要结果。 且他近乎愚昧地笃信,只要他的心意够真诚,就能打动她,就能猎取她。 孟可舒能怎样和这样的人讲道理呢?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卧房的门。 无人说话。 没有假装温和的“你回来了”,没有阴阳怪气的“你倒还记得休息”,什么都没有。 她转头看向床边,却看见厉空背靠着她的床睡着了。他一手伸直搭在她的枕边,另一手落在腰间,双腿一盘一伸,就着这个不算舒服的姿势在睡梦中等她回来。 她看着他,在他沉睡时细细打量放下了伪装和防备的他。 她要为了他的此刻心软吗?这一次能够代表以后吗? 能吗? 能证明他已经不是那个随时随地就要发疯的人?能证明他已经不是那个给自己套上锁链的人? 能吗? 过往种种漫上心头,心境一旦变化,似乎厉空的强迫也透出了那么一丝微不足道的可怜。 在她凝视的目光中,在摇摆不定的心里,这一点点可怜化成了一颗种子,落在孟可舒心头的坚冰之上,虽然生根发芽遥遥无期,但是只需要等待一个春天。 她抗拒着此时此刻想要凑近他身边,抱拥住他的念头。越是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全新的,不会再受任何人桎梏的自由飞鸟,就越来越胆小,越来越退缩。 因为她不知道要如何分辨什么是真心,什么是泥淖般的过去想要将她再次拉回那种境地的软弱。 真奇怪,也真讽刺,她知道厉空是一个带着不堪过去所以无法放下执念的人,那她呢?她是否也成了一个被记忆折磨,想要与过去割裂却不知道要如何重塑自己的人呢? 厉空恨任何了解他的过去并借此羞辱他,看轻他的人,也恨自己无法从中解脱。 她被迫承载了他的人格,他借着爱她,借着囚禁她,找回了什么是拥有感,什么是主宰感。他一直都知道这样对她并不公平,可他还是那样做了,为什么呢? 他现在认错了,心甘情愿低到尘埃里,哪怕等到睡去也不敢再去破坏规则,甚至自虐一样放着好好的床榻不睡,就依靠在她的床边。 她知道他的心,可她还是不想怜悯,不想回头,为什么呢? 因缘果报从未停息,再是两心同,错过的时间就像一道透明的屏障,把他们隔在两边,相望不相知。 怪不得厉空要把时间拨回到初遇那时,而不是他风光得意在南林府寻到她那一日。 因为只有那天才是他们的心靠得最近的好时候,她身上不再有理不清的亏欠和痛苦,他也两手空空,除了一颗捧在她面前任她蹂躏的心之外,没有任何能够伤害她的可能。 “嗯?小月亮,你回来了。” 厉空终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睡眼惺忪地看向她。 心中挣扎戛然而止,孟可舒猝不及防被他的醒来惊得后退半步,继而逃也似的去了浴房。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她还是那个被他锁住的金丝雀,而他接下来就要伸手叫她过去。 那个称呼在她再次被抓回来之后,他就再没叫过,可再度听到,却像一记重锤砸在她心上,让那坚冰裂了道缝。 还是那个问题,难道就不能忘了他的错,接受他的道歉,念着他的好吗? 厉空清醒过来,揉了揉酸麻了的手臂,伸了个懒腰从地上站起来,走到屏风外问她: “可舒,你还未用饭吧?一会儿出来少吃点东西再睡。” 孟可舒想说不用,但是他已经窸窸窣窣地披上外袍推门出去了。 温水包围着她,让她卸下防备,久久不愿出来。如同他的无微不至,面面俱到,太容易习惯它的存在,太难对他冷脸。 城东一条暗巷中藏着一座笙歌不断的欢乐场,一处处假山小池塘将幢幢楼阁隔开,丝竹声朦胧相闻。 美人衣衫半露,恩客肆意欢谑,诱惑将欲望请进灯烛之中,请进帷幕之后,飘飘然似是另一个人间, 而唯独靠近后门的一座小楼寂静异常。 “主子,您要查的事有着落了。” 水镜抱着床新被褥进来,铺在魏怀恩的床上。 “您为什么放着客栈不住,非要让咱们住进这青楼里呢?” “我看你是在京城待习惯了,以为这么多护卫在客栈进进出出不会惹人注意吗?” 魏怀恩虽然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但是萧齐从前说起过玄羽司暗访时用过这个招数,这次居然派上用场。 “别抱怨了,说正经的。” “孟小姐住在城南的一座宅院里,是玄羽司乙字营司君厉空的宅邸。” 水镜不放心这里的环境,凑在她耳边低声禀告。 “倒是等什么来什么,我记得三年前萧齐就说过这人心仪孟三小姐,现在居然煞费苦心把她藏在这里,也算痴情了。” “那……” “这样好的把柄送到咱们手上,岂有不用之理?” 魏怀恩眨眨眼睛,学着她谨慎的样子低声说: “派人去查孟小姐来到此地的缘由,抓到确凿证据之后再呈给我,在此之前不要打草惊蛇。” “是,主子放心。” 水镜便要出门,又回头叮嘱她: “这里面的用具我都换了新的,主子早些安寝吧,这几日您都没好好休息过,要不我一会回来陪您一起睡?” “不必了,你也累了,我会早点休息的。不过先帮我把十方叫来。” 水镜走后,魏怀恩摊开一张宣纸,在上面写下一个“厉”字,又在旁边写了一个“孟”字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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