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的脸孔抽搐,真想捂面痛哭,但还是立刻扑了过去,一口一声“三少爷你怎么了”,那阵势仿佛顾三公子下一刻便要咽气一般,惊得不远处老榆上的几只乌鸦呱呱乱飞。 这番动静太大,临近几房人家都开门出来看个究竟,薛氏正在厨下收拾,听到自家门外的呼痛声,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有人认得摔倒的是顾家的三少爷,看起来摔得还不轻,难免慌张,薛 氏更是脸色大变,迟迟艾艾不知如何是好。 当着围观的众人,顾三公子由得小七和一名汉子搀扶着,吃力地站起身来,拱手向众人笑道:“不碍事不碍事,是我自个儿不小心摔倒了,各位乡邻赶紧回 去吃饭要紧。我找个地方歇一会便行。” 自然,这个歇一会的地方,近在咫尺之间的薛家,最合适不过——若是薛一娘在家,倒是诸多不便,不过现在,家中只有薛氏这么一个老妇人,却也无妨。 顾三公子表现得这般和气谦虚、通情达理,众人不由得大有好感,当下便有一人自告奋勇去请孙郎中来瞧一瞧,可别伤筋动骨了才是。薛氏奉上茶水,很抱歉地说道家中尚未置办茶点,立时便有邻家阿姆热心地送了两盘糕点过来。顾三公子连声道谢,又说打扰了各位乡邻,实在于心不安,待日后再来登门道谢。 小七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心里却直翻白眼。好了,下回上门的借口都有了,三少爷这出戏总该演完了吧? 孙郎中被拉着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时,顾三公子笑道,冬日衣袍厚软,自己并无皮肤擦破之处,只是摔得狠了,似是岔了气,一时间缓不过来而已。孙郎中既然来了,自是不能白跑一趟,还是坐下来好好诊了一回脉。至于顾三公子的脉象,大体说来还是平和舒缓的,只是时不时会有一股乱流窜出,倏隐倏现,孙郎中把握不定,又不便实说自己看不出个中奥妙,想来想去,便顺着顾三公子方才的话头,说道并无大碍,只是岔了气,好生歇一歇便可;若是晚上哪一处疼痛了,便用药酒揉一揉,若无事便最好。说完留下一瓶药酒便告辞离去。 坐了小半个时辰,估摸着薛一娘快要回来了,顾三公子见好便收,向众人道谢之后,扶着小七慢慢离开,听着身后一干人的赞叹之声,顾三公子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小七撇撇嘴,扯扯顾三公子的衣袖,小声说道:“三少爷,拜托你收敛一点儿,当心有人看得到。”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呐。 顾三公子立刻调整了面上的笑容,风度绝佳。小七的嘴不免撇得更厉害。 有了上门道谢这个借口,两天之后,顾三公子拎着礼物,光明正大地去拜访薛家和薛家的左邻右舍。这一次他将薛家留在最后去拜访,与薛氏闲聊之际,一直支着耳朵在听楼上的动静。小七这个耳报神告诉他,薛一娘的绣架已经在楼上安放妥当,这会儿日光明朗,想必薛一娘正在楼上刺绣吧。 来此之前,顾三公子早已想得停当,因而问了薛氏起居是否安好、聊了一会汴京旧事之后,便满面含笑地说道:“家母寿辰将至,她老人家向来喜爱各色精致绣品,前日在李家绣坊见了薛小娘子的那幅锦鸡之后,甚是欢喜,本待当时便订下的,不想慢了一步,被禇家娘子抢了先,一直遗憾得很。不知薛家阿姆这里有无别的绣品?若能有一二绣幅,晚辈不吝重价,也算是向家母尽一份孝心。 ” 他口口声声要孝敬母亲,又许以重价、上门求购,薛氏倒不觉得被冒犯了,招手叫那个三十来岁的养娘上楼去问一问小娘子。顾三公子冷眼旁观,薛氏指使养娘做事时,自然而然,绝无生硬之感,料来当初在汴京城中,薛家也是使奴唤仆的大户人家,如今却沦落至此,蜗居陋室,要靠小娘子一双手来刺绣谋生。不过靖康之乱,多少皇子王孙、金枝玉叶填埋了沟壑,薛氏祖孙能够在临安城安居下来,已经很幸运了。 当然,更幸运的是遇到了自己这个可以帮她们一把的善心人。 这么一想,顾三公子难免又要沾沾自喜一番。 楼板有点薄,顾家那个族人,建房子时为了赶工期,用的木料不算太好。是以养娘与薛一娘说话的声音,隔了楼板,隐约可闻。顾三公子凝神细听,虽然话语听得不清楚,薛一娘的声音却是绝不会与那养娘混淆的,仿佛远山中时隐时现的乐声,清越又缥缈,近在耳畔又远在天边,就如同薛一娘这个人一般。顾三公子不免听得心驰神摇。好在薛氏年老,精力不济,只顾絮叨着她家小娘子三岁学绣、六岁成幅的种种旧事,并未注意到顾三公子嗯嗯啊啊地心不在焉。 不多时,养娘下来回禀道,因为行李尚未整理完毕,小娘子也不清楚有无其他绣幅,顾少爷最好过两日再来听信。 已经有了下一次登门的借口,顾三公子自是识趣地起身告辞。 次日祭灶,紧接着又是小年,顾三公子不便去打扰薛家,困在家中,抓耳挠腮的好不心庠。总算熬到二十五日早饭后,顾三公子赶紧出门,直奔薛家,拿到了一幅二尺来高、一尺来宽的白衣观音,当时不便细看,只留下了重金酬谢,估摸着能够让薛氏祖孙过个不错的年了。 回家之后,将白衣观音铺在案上细细打量,顾三公子不免吃惊不已。观音绣得双目有神、慈祥飘逸、大有佛光普照之感也还罢了,他原以为那白衣是绢底的本色,却不想竟是用不同深浅的白色丝线层层渲染绣出来的! 小七站在一旁也是倒抽了一口冷气,转过头瞧着顾三公子,脸上总算有了几分佩服:“三少爷,这个薛小娘子,还真有几分本事,的确和三少爷你以前看上的那些小娘子大不一样啊!”对比之下,以前那些个小娘子,只能说是一堆绣花枕头罢了,除了一张漂亮脸孔,哦,有几个还会娇声软语地说话唱歌,真不知三少爷看中了哪一点,当然,后面这些话,小七是不会说出来的,以免抹了顾三公子的面子、到头来还是自己倒霉。 顾三公子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这幅观音像的绢色与丝线的颜色,似乎有点太新了。薛小娘子那 样清高自持的人,想必不会买了别人的绣幅来充数,这附近可也没有这般出色的绣工,应当是出自她手。可是这么新的一幅绣像……千万不要告诉他这是薛小娘子两日绣成,那会让他觉得自己会不会遇上了山精水怪。 不过,这样气质高洁的山精水怪,料想也不会是什么凶神猛煞吧…… 这么一想,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情,立时又活跃起来。 唔,想一想,还有什么借口,可以让他再次拜访薛家呢?看起来薛氏对他的印象挺不错啊。话说回来,顾三公子自幼就深得各家太太喜欢,原因无他,只因他小小年纪便能够坐在这些太太膝前很有耐心、很有兴趣地陪着她们家长里短地絮叨半天,年岁渐长之后,各家太太看他的眼光又有所不同,每每打量得顾三公子落荒而逃,生恐一个不慎便会被自家母亲卖与哪家太太作女婿。不过此一时,彼一时,若是能够得薛氏青睐,要亲近那位薛小娘子,可不就容易多了么?
第44章 帮手 顾三公子想了一夜,也没想出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很是苦恼。好在第二天,他的救星、二公子顾清敏便回来了。 顾清敏自幼便被茅山上清派带走,收为护教弟子。以顾老爷的本意,是万万不肯让这个自小便性情古怪的儿子去和道士作伴的,天知道会教成什么更古怪的模样?但是茅山乃中茅君得道之处,葛洪炼丹之地,山中宰相陶弘景隐居之所,上清派根本所在,向来被视为道家“第一福地,第八洞天”,其时有三宫五观七十二茅庵,弟子数千,香火繁盛,历任教尊均备受朝野敬重,护教弟子人数不多,但无一不是文武双全的一时俊杰,现在瞧上了顾清敏这样一个小小八品官的次子,顾老爷哪里能推辞得了?顾清敏被选中带上茅山时,不少同僚亲友都来道贺,颇有一些人很是嫉妒顾老爷的这番运气,阴阳怪气地感叹道上清派在朝中人脉广得很,手眼通天,顾老爷现如今可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啊,将年纪尚轻、修养不够的顾老爷气了个半死,越发不爱提二公子这回事了。 这些年来,顾清敏每隔一两年,总要回家住上一两个月,家中其他人倒也罢了,惟有顾三公子,每次二哥一回来,都是两眼放光地跟在后面寸步不离。自然,这一两个月,也是顾三公子最神气的时候,顾清敏很有兄长之风,指哪打哪,绝不含糊,顾三公子平日里在一堆小衙内手中受的窝囊气,至此一扫而空,直至顾清敏再次离家,顾三公子才不得不眼泪汪汪地低头弯腰重新做回小弟,咬牙切齿计算着二哥下一次回来要教训哪些不识相的混蛋小子。 顾三公子追逐各色美人时,碍着二哥半个道士的身份,向来不敢轻易劳动他,免得一不小心传入他师门耳中,惹出麻烦来。 只是这一回,顾三公子盯着案上这幅绣画看了又看,越看越觉得这慈眉善目的白衣观音,神情举止之间,竟然隐约有山高水远、风动云卷之气,这一惊可非同小可,本能地觉得,薛一娘恐怕还 真是不同于自己以前追逐的那些美人。 怯意方生,从来都是为他壮胆撑腰的二哥便回来了,这般巧事,由不得顾三公子不动了别样心思。 唔,二哥可是诸多亲戚朋友眼中的上好佳婿人选,说不定薛氏也可能瞧上年轻有为、光彩耀眼的二哥,自己可要牢记,就算找二哥帮忙,也千万不能让他出现在薛氏祖孙面前才是…… 顾清敏觉得自己这次回来,老三似乎安静了一些,煞是奇怪。 不过到了晚上 ,他便知道,接风宴上顾三公子为何安静了,敢情在这儿等着自己呐! 顾三公子还是头一次为了这种事来找他帮忙,看来这一回还真不同寻常。而仔细观摩了那幅白衣观音之后,顾清敏不觉对那薛一娘也生了几分兴趣:“你这回是当真?不行,我得亲眼看看那小娘子才行,免得你看走了眼,事成之后又来怨我!” 老三看走眼可不是一回两回了。顾清敏对这个三弟的眼光,委实不敢放心。再说了,没有亲眼看到薛一娘绣这一幅白衣观音,谁知道里面有无问题? 他这番话却将顾三公子吓得心头一跳,赶紧摆手道:“不敢叫你这凶神去相看,没得吓跑了人家小娘子。” 他这么紧张,倒让顾清敏更来了兴趣,眼珠一转,心说薛小娘子是何等人物,倒也不急着去相看,眼前倒有一件要紧事情,得先办了才是。当下与顾三公子讨价还价,说定了帮手的条件,方才笑眯眯地去了。 顾老爷这一枝顾氏,迁至甘泉里已有五世,族人散布于临安城中和附近几个村庄,祖祠却还在甘泉里,约定二十八日祭祖,主祭的便是顾老爷。大公子在淮南任职,不得回来,跟在顾老爷身边招呼的便是二公子与三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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