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眼下,对方已经跪下磕头,自己这边又无损伤,关陇西军的面子,不能不给——西军威名太盛,靖康之变前夕,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但直至今日,余部仍是大宋倚重的精兵,禁军之中就有不少出身西军的将领,前方几个重镇里,吴氏兄弟与另一位大将刘琦,也均出自西军——谁知道面前这个从军多年、郁郁不得志的从七品武官,背后牵连着哪些不便得罪的统兵将领? 朱逢春只能暂且藏起心中的疑虑,摆出宽宏大量的模样来,放了齐勇起来。那边自有人去寻了齐勇的主官来将他领走,那主官是一名禁军将领,当下向朱逢春连连陪罪,然后自己去向驸马请罪,至于齐勇,则被那四名公主府的家将名为送客、实为押送地一路送到了大门外,转身便飞快地关了大门,如送瘟神一般。 筵席上出现一两个喝多了撒酒疯的粗汉是常事,小小的喧嚣过后,仆役很快将走廊收拾干净,碎裂的门窗一时间无法更换,便挂上了与旁边的门窗色泽相近的织锦帷幔,灯光下倒也不觉突兀。 寿筵继续,温奇伏在栏杆边,对着楼下那几个摇头晃脑的滑稽戏杂演直乐,看起来已经将方才那个意图偷袭他的醉汉完全抛开了,当然也不会看到,他身后朱逢春和方攀龙不无忧虑的注视。
第77章 任飘摇4 寿筵至夜深时方才结束,各人寻了自家的船只回去。 谭主事与朱逢春的住处,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吴持很遗憾不能邀请温奇与他同路,约定了后日去朱逢春府上拜访,方才上船离去。 船只自西湖徐徐驶入城内河道,虽是深夜,河道两旁的游廊之中,仍不时有三五成群的行人来往,游廊之外多有店铺尚在营业,行人连灯笼都不须提。 朱逢春的宅第紧邻河道,故而引了一条小小水道通入侧院,一行人在大门附近的埠头泊了船,自有家仆将船划进侧院水门内。 朱逢春带着温奇,拾级而上。 经过游廊时,右侧游廊中,一个倚栏而坐、自饮自酌的汉子,忽地将酒壶往石阶上一掷,抄起藏在廊柱后的一根铁钎便刺了过来。朱逢春拉着温奇疾忙闪避,却不料那酒壶砸碎后流出来的竟是清油,青石阶立时变得滑不留足,朱逢春这一闪避,立足不稳,险些摔倒,紧跟在身后的温氏两名家将,抢过来时步子迈得太急,狠狠摔了下去,而铁钎已到温奇面前。 温奇毫不犹豫地仰天倒下,一边大叫“救命”。 铁钎走空,那汉子手腕一抖,迅速变招刺向温奇的胸口,满心打算着就算这一刺不中,温奇这么仰天倒下去,只怕也会在青石阶上摔个头破血流,又或者直接掉入河中冻个半死。 但是方才摔倒的两名家将,早已应声滚了过来,堪堪接住倒下来的温奇;而游廊顶上,一个黑衣人飞鸟般扑下,扬手便是三颗铁蒺藜,逼得那偷袭的汉子收回铁钎格档暗器。而在此同时,偷袭者身后的廊顶,又有另一个黑衣人沿了廊柱悄然滑下,手中剑暗黑细长,轻轻递出,仿佛黑夜里的游蛇,出招并不快,却正等在那偷袭者的后心处,偷袭者为了收回铁钎格档铁蒺藜,上身略略后仰,便如同将自己的后心送到那柄无声无息、也无反光的长剑之上一般。剑尖一触到偷袭者的衣服,那黑衣人骤然挺剑,若非朱逢春及时喝了一声:“留他性命!”长剑便要直刺入他后心之中了。 因着朱逢春这一喝,剑尖在入体之际上挑了一分,一触即走,连刺那偷袭者七处筋脉,转瞬之间,已让这刺客软瘫在地,动弹不得。 温奇从有幸当了他软垫的那名家将身上爬起来时,两个黑衣人已经重新消失在黑暗之中。 温奇叫了起来:“喂,怎么又走啦,好歹让我看个脸吧,免得认错人!” 朱逢春微异:“你不认识他们?” 温奇立刻摇头:“不认识。又不是我找来的人。”他家那个神通广大的舅舅,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帮惯于隐迹潜形的杀手,硬生生变成了他的保镖。真同情那伙不走运的家伙,怎么就得罪了自家舅舅,折腾来折腾去,总也跳不出一个套一个的陷阱,不得不低下头来作牛作马。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帮家伙还真是好用得很啊…… 朱逢春看看一脸无辜的温奇,再想想他背后那两只神通广大的狐狸,决定还是不去追根究底比较好,转头吩咐自己的两名家仆过来,将地上这个倒霉的刺客送到大理寺去。 安安静静地回到住处,朱逢春亲自看着温奇躺下,正待离开,温奇忽然说道:“五舅舅,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想杀我?” 朱逢春自然明白,他说的“他们”,不但包括埠头上那个刺客,也包括借酒撒疯、形迹可疑的齐勇。 想了一想,朱逢春说道:“令堂与令舅当年得罪的人挺多的。”他说的可是实话,姬家姐弟当年不知算计过多少人,总有人会咽不下这口气,想要在温奇身上报报冤仇。 温奇撇撇嘴:“就算是这样吧,可他们不是更应该抓了我去要挟我家里人吗?” 朱逢春语塞。 温奇又嘀咕着道:“再说了,又不是什么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犯得着往死里得罪我家吗?” 又不是不知道自家母亲和舅舅大人的手段。 朱逢春大为头疼。这小祖宗不好糊弄,该说些什么呢? 温奇固执地道:“我想知道为什么,免得死了还是个糊涂鬼。” 朱逢春略一犹豫,便简截地解释道:“有些人不希望看到宋金和议。” 所以要刺杀质子,激起统兵大将对金人的仇恨,从而对官家执意许和的旨意,阳奉阴违;再配合金人那边的主战将领的有意挑衅,这一战很可能会持续下去。 他几乎可以确定,今晚被擒的刺客,一定会让大理寺将线索追到某位或者是某些主张一直打下去的金人将领头上去。 温奇追问到底:“哪些人?”若是一个谜就摆在面前,而他又没能追究出谜底,他会一直睡不着觉的。 朱逢春答道:“伪齐是最可能的主使者。金人之中也有不少人不愿议和。其他人恐怕不过是被利用罢了。” < br> 金人初入中原时,人情地理皆不熟悉,又兼本族之人太少,放到中原的人海之中,深恐被淹没掉,所以立了张邦昌为伪楚皇帝,又立了齐豫为伪齐皇帝,打的便是以汉制汉的主意。不想金人一退出东京城,做了三十天皇帝的张邦昌便将避居佛寺的哲宗孟皇后请了出来垂帘听政,此后更郑重其事地尊当今官家为帝,只留下伪齐替金人镇守中原。这些年来,伪齐一直是金人南下的先锋,如今宋金议和,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伪齐惶惶不可终日,想方设法要让这场战争延续下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至于金人,原本便对议和一事颇有争议,如今岳飞已死,金人之中主张一战而灭宋的呼声,越发高涨,想方设法要挑起战事。刺杀各家质子,只怕也是这些人的主意。 岳飞已死,是战是和,如今竟全操于金人之手,每每思及此处,朱逢春都要费尽力气才能压下心底的怨忿与恼恨。 温奇想了想,又道:“那个叫齐勇的武官,也是被利用的吗?”那种含冤抱屈的怨忿与血性之中,究竟隐藏着什么,他形容不出来,可是总觉得,齐勇应该不是伪齐的人。 朱逢春叹了口气。 像齐勇这样不甘心议和的武将,为数不少,只是本朝制度,以文统武;本朝军制,将不专兵。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之祸,固然得免;武将出征,诸多掣肘,也在所难免。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同僚之间相互猜忌,便是临敌应变,也须得听命于监军宦官乃至于千里之外的官家,是以本朝虽然号称养兵百万,靖康之变时,却每每一战即溃,奋勇者再如何孤师血战,也难挽大势。如此情形之下,齐勇诸人,只能是空有豪情壮志,徒留得满腔怨忿不平。 齐勇这些人难道就不明白,就算是质子死在临安城中,哪怕他们的父兄是镇守一方的大将,也无法孤师北伐?何况,不是每一个人都会为了某一个子弟之死而押上整个家族甚至全军的性命前途的。 更何况,金人与伪齐挑拨齐勇这样的武官又或者亲自派刺客来刺杀质子,为的多半还是要离间这些质子的父兄与朝廷的关系,以便于从中取利。齐勇这些人,怎么就想不明白这一点利害关系呢? 只是这些话,朱逢春觉得还是不要对面前这个小小孩童说出来为好。 不过温奇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甚是满意,并不追问齐勇为什么会被利用,将被头拉到下巴底下,笑眯眯地道:“五舅舅,今晚多谢 你了。” 朱逢春本想谦让一下,温奇身边跟着那样一群人,的确用不着他多事出手;但是想到那些人的身分和出手的狠辣,若真个在长公主的别院中冒了出来,倒是温家的不是了。 温奇这番道谢,他的确是当得的。 当下只笑一笑,拍拍温奇的头,转身离去。门外守着的邢嬷嬷,带着两名侍女,向他躬身施了一礼,目送他出了小院门,方才示意两名侍女随自己进去,守在外间,邢嬷嬷就在里间的罗汉床上打坐守夜。 朱逢春看看小院的院墙与房顶。那些惯于夜行的杀手保镖,想必正潜藏在某个地方看守。温奇此次入京,阵势可真不小。姬瑶光派了这样一群保镖过来暗中保护,八名温氏家将轮班明里跟随,姬瑶花则另选了四名嬷嬷八名侍女轮流守夜,犹自不放心地将温奇扔到自己府里来,估摸着方攀龙也会被牵扯进来,哦,方攀龙已经被牵扯进来了,今晚他可不就及时站到了温奇身后? 护雏护得这般厉害,朱逢春难免要替温奇的将来担忧,这样惟恐不周到的重重保护之下,神武侯的世子,姬瑶花的儿子,可别长成个只会倚靠父母、坐享其成的纨绔子弟。
第78章 任飘摇5 方攀龙的宅第,就在余杭水门附近,朱逢春带了温奇一路乘船前往,到了门前,登上埠头,另有方府家丁接了船只驶入侧门内去停泊,朱逢春与温奇径直去正门,门前早有管家候着,一边迎了他们进来,一边去通报方攀龙。 这宅第自外头看去,也只寻常,及至进去,方知庭院深阔,房舍轩昂,大不同于平常人家。就只一点,方攀龙不喜繁复雕琢,也不喜树木与假山遮蔽日光,因此楹栏平直简洁,绝无雕梁画栋;庭前房后,一色尺许见方的青石板平平铺展开去,只在廊脚处种了各色高不及膝的花草,河道畔种了两行垂柳,越发显得这庭院开阔明亮。 方攀龙匆匆迎出来,朱逢春也不与他客气,拱一拱手,约略说一说昨晚遇到的刺客,提醒方攀龙注意温奇的安全,之后笑道:“方兄,小世子我可是交到你手上了,在下还有公务在身,还请方兄到时拨冗送一送小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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