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次碰见把自己连着一块骂的人。 “ 所以,你杀人放火,还无人疼?那你活着为了?” “……”少女身形顿了顿,指关节捏得劈啪作响。 “怪不得没人和你玩,这嘴跟淬了毒似的,可真难听。” “既然生下来,就该活着。而活着,就要活得畅快,做自己想做的,得到自己想要的。要不要我教教你?” 少女俯下身来,妍丽的眉眼却敌不过她指尖的物什更吸引人。 ——那是把小刀,成人拿着嫌小,他们这般年纪拿在手中却刚好。 小巧却不失威胁,在女孩五指间翻飞时灵巧得像是一片竹叶,可停下的瞬间,锋芒却摄人。 “我自己打的,有两道血槽。平日这样拿在手中并不伤人,若是像这样一转,刀刃才会弹出,这么一寸藏在掌心轻轻一刺,杀是杀不了人,但能流好一阵血,吓也能吓昏几个……” 耳边的絮絮低语,极具诱惑,可梁映没有伸手。 “你为何要帮我?” “就当是你帮我养花的报酬了。” “花?” 少女脚尖在枯树根旁点了点,就在梁映刺破的伤口下,一簇明黄色的小花开得正好,滴落的鲜红打在它的花叶上,只衬得更加生机勃勃。 “听说过吧,这树吊死过人,那是我师父。后来我将人收殓在这儿了。他死有冤屈,立不了碑,我怕他孤单,想种花但总养不活。倒是让你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收下吧,以后再来别用血了,我师父托梦,嫌腥臭。” 女孩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梁映不及问过她姓名。 人影一闪,这把造型奇特的小刀就塞到了他手心。 “好好活着吧,活下去才有得到的资格。” 晚风吹散了女孩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良久,梁映站起身,才注意到原来枯木旁的废旧铺子是个铁铺。 有名的铁匠都会在自己打造的成品上刻上自己的印记。 梁映翻了翻匕首,果然在刀柄上找到一枚小小的如意云纹。 如意,如意,如我心意么。 梁映拇指摩挲着纹样,少女的最后一句话似又随着晚风吹了回来。 他彼时不知这句话会揉进他日后的每一寸光阴里。 也不知,八年后的他仍然会随身携带这把小刀,无论颠沛流离,也不曾有失。 - 梁映算准了时间,在上课钟声响起之前回了学舍。 他本意混在去各斋上课的学子之中,不会叫人发现他一夜未归。 然而,刚刚骑上书院围墙,脚尖一个不经意勾到了什么,顿时围墙前后,铃声哗哗作响。 梁映低头一看,昨夜还什么都没有的围墙,今日竟是挂上了一串串红线穿的细碎铃铛,贴着围墙,一眼看不到头。 几乎是立刻明白过来这是书院新招的梁映,来不及细究书院对学子的关注,忙跨开步子从墙头跃了下来。 但刚逃开围墙不过几步,正在附近挂最后两串铃铛的学录不费吹灰之力,将梁映抓了个正行。 “果然是你,夜不归宿,学册上得记你两笔。”学录从怀里摸出一本册子一支笔,将笔在舌尖舔了舔后,毫不客气地在梁映的名字后做了标记。 “你知道的吧,书院最是看中德行,学册上若是一月之内记满三笔,山长有权将你从书院学子中除名。” 梁映不知道,但抓都抓到了,他也不能说不是。 “好了,晚膳结束前交一份自讨书。我先送你去斋堂上课。” 说是送,其实是怕他再逃学吧。 梁映默默跟在学录身后,他没记错的话,今日玄英斋上午该学的课是君子六艺之中的——礼。 “君子不可以不修身。衣冠严整,谓之外修。今日第一课,我数到十,各位自行正衣冠,端仪态,我来检查。” 长衡书院中,不仅四位掌事教谕各个学识渊博,另外聘请的六艺教谕也是各有来头。比如教习礼仪的便是前礼部尚书,周景。他对礼之一事极为苛刻,平日的衣食住行,都已经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一。” 刚靠近斋堂,梁映就听见从这位周教谕手底下传出混乱动静。 他从斋堂外的廊道一路走来,雕花的镂空木窗一格格映出斋内学子繁忙景象:或是学子自己,扭着脖子前后查看,或是两两学子相互帮忙,扶正衣襟…… 又或是——什么都不做。 窗边的青衫公子永远闲适温雅,他像是听不到一声声的倒数。 就这么端正跽坐,和着青衫,犹如独处高堂,看着他,仿佛时光都慢了些。 “十。” 梁映被学录带到斋堂门口,耳边才听到教谕数到了最后一个数。 “你衣襟拉得太低——” “你、你还有你,要当道士啊?披头散发,成何体统!全部都梳上去——” “你!不会修须就别乱留!一高一低看了就叫人难受!” 周教谕手拿戒尺一路走,一路拍。 “差!太差了!真是我教过最差的!” 一路拍下来,竟没有一个学子能躲过,可又有苦说不出。 只因周教谕下手力度刚好,拍得人心头一震,却又不伤身。 但就算他们不行,总有一个人能行。 全斋学子顾不得揉被打的地方,伸长了脖子看向斋中最后一排。 “你——” 教谕拉长了声音,对着面前的人不信邪地绕了三圈,实在是挑不出什么错来,这才把戒尺一收,下颚微扬。 “就你还行,青阳斋的那两个倒不如你,叫什么?” “学生林樾。” 青衫公子笑着欠身,作上揖礼。 全斋学子一直憋着一口气,此刻终于松下,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周教谕,你的学生。路上误了些时间,让他一同上课吧。” 见合适气口,学录轻轻敲了敲门框,提醒道。 “我的学生?”周教谕转过身,刚暼了门口一眼,就像看见什么脏东西似的,即刻紧紧闭住眼,用袖子挡住门口方向。 “这什么东西,如此有碍观瞻!” 梁映:“……” 刚刚还觉得自己被骂得很惨的玄英斋学子又释然了一些。 至少,他们还没有到不能入眼的地步。 “如此仪态,我绝不会允许出现在我的课堂!” 周教谕捂住眼睛转回身,手上戒尺在林清樾案前敲了敲。 “你,去帮他。” “胡须、头发、衣襟,以你的标准,不弄好就别来上课。”
第013章 真面目 “刮刀用我的,快些。” 新领命的林清樾走到斋堂门口时,周教谕从他的书箱里翻了翻,拿出一卷用细棉布包好的刮面工具,随手一递。 没多给林清樾一个眼神,又回身坐在坐席之上,开始讲起了《曲礼》这一篇的内容。 玄英斋终于响起正儿八经的读书声。跟着邵安总是多干许多麻烦事儿的学录,合该松口气,可他一回头就看见他们斋斋长正带着人往外走。 “林樾,你去哪儿?” “回学录,修面一事还需用水,我想带梁兄先回舍房,修下的碎发碎须也收拾得方便些。” 多么会为人着想的好孩子,平日需要维持斋房洁净的学录几乎要感动哭了。 可他定睛一看。 “你们走的,不是回玄英斋的方向……” “咦?是吗?学生不太认路,多谢学录提醒。” 问题是这个吗? 学录吸了吸气,在监视的命令和打扫的职责中有了决断。 “教谕未曾不让你们听课,你们便就在斋堂院子外修面,水我替你们打来。” 林清樾扫了一眼自从听到要修面,身形就微微僵硬的梁映,低头道。 “也是,那就有劳学录了。” 望着学录主打速去速回的匆匆身影,林清樾不免腹诽: 她就知道,这一出‘见识庐山真面目’,逃是逃不掉的。 “走吧,梁兄?”林清樾侧身偏向斋堂院中的一处石桌石凳,做了个请的手势。 梁映没有抬步,“我不想修。” 至少不是现在,在他全无准备的时候。 林清樾这回没有顺着他。 “梁兄,周教谕的性子你刚刚也见了。你若执意,他是会算你不敬师长,蔑视课堂的。这若让学录记在学册,便要算作两笔。” “加上昨日的夜不归宿,梁兄这就要四笔了。” 梁映微微一滞,幽深晦暗的黑瞳隔着额发盯向林樾。 他竟不知道,林樾如此细心将他的事记在心上。 是真心实意的担心,还是别有用意的故意提点? 梁映本能地倾向后者。 或许可以试探一下…… “梁兄放心,我手艺还是不错的。” 见梁映还在思虑,林清樾已经在石桌上摊开卷起的棉布包,从中率先选了一把银剪子拿起来试了试。 咔嚓咔嚓,剪子空响了两声,日头照着,寒光更甚。 刚往前踏了一步的梁映被刀光晃到眼睛,不免又撤回了刚刚那步。 就算是试探,也不能任由对方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那未免也太—— 梁映的思绪被林樾一把按坐在石凳上的动作打断。 对方似乎已经默认他踏出一步的行为是默许。 梁映不及张口,说时迟,那时快,寒光便开始绕着他的颈侧闪动,脚边很快就如同下雪一般,层层叠叠落下乱须。 片刻过后,清风拂过,钳制他的力量消失,梁映霎时觉得下颚清凉了不少。 再一抬眼,林樾已经偃旗息鼓,把银剪子收回了布卷之中。 转身望向他时,眉眼之间只见温润的笑意,刚刚迫他坐下的强硬仿佛只是错觉。 “太长了,剪短些,后面好刮。” 梁映摸了摸自己只剩胡茬的面颊,林樾剪得——还真是手艺不错。 非常平整。 他蓄了这么些年的胡子,以往长得太长后,他都是随手一绞。到如今长长短短,歪七扭八,就是他自己,也轻易修不成这样。 “水来了。” 奔波一路的学录把装了热水的铜盆放在林樾手边,又在旁寻了个石凳坐下,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们继续,我就是路上走得有些急,现在歇歇。” 这监视的理由,也合情理。 学录大抵是林氏那边布下的眼线,硬是支走人,反而显得心虚。 林清樾谢过,假装看不见人偷偷歪过来的视线,按部就班地用搭在盆边的帕子浸满热水,覆在梁映只剩下短须的下颌和两腮上。 修面一事,对林清樾而言,并非是难事。 与失去五感的父亲相依为命这些年,修面是林清樾每隔两日便要做一次的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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