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地方的胡子,下刮刀是什么角度,年年月月,她早就熟稔于心。 随着刀刃挥舞,梁映能感受到林樾刮刀之下的精准利落。 周教谕极重外修,私人的刮面小刀磨得很快,但凡犹豫一点,生疏一点,脸上便要见红。 可林樾手下没有让他感到一丝提心吊胆。 贴着面颊的刀刃是冰冷的,但抵在他面颊上的手指却温暖。 换作以前,梁映从不敢想自己能在刀刃之下放松身体。 可拿刀的是林樾,他的手上好像就没有做不好的事儿。 身上也总是带着一层柔和清正的光晕,让人难以生出戒心。 在他身边放松,给予信任,便如同喝水吃饭一般自然。 梁映透过厚厚的额发望着表情专注的林樾,竟不查时间流逝。 “好了。” 林清樾用帕子掸去下巴和衣襟上的细胡茬,把梁映的坐姿扶正。 学录闻风站起身,绕了过来。 “呀,这是梁映?你这胡子真该刮了,好好的年纪,非把自己搞得乌烟瘴气作甚,现在看着顺眼多了。” “不过,这头发是不是也要重新修一下?梁映,你这样看得清路吗?头发平日里不扎眼睛么?” 梁映退了一步,低头道。 “回学录,看得见。头发就不用劳烦林樾,我自己来就行。” “这怎么行呢?周教谕我是清楚的,你这头发随便可糊弄不了他。不麻烦林樾,那我来帮你好了。” 学录要过林清樾手里小刀,更进一步。 “也不敢麻烦学录。” 梁映看似尊敬,实则找准机机会握住了学录拿刀的手,试图将刀接过来。 可学录就盼着这么一个机会,怎会轻易松手。 小刀就这么被攥在手中,晃来晃去,站在中间的林清樾,眼珠不自觉也跟着一左,一右。 直到第三个回合,梁映冷不防泄了劲,“那好吧,学录来吧。” 梁映算准了刀刃的位置,低了些角度,把脸迎了上去。 既然藏不住,那就毁了。 不过就是多一道疤罢了…… “嘶——” 止不住的鲜血一滴一滴,溅在斋堂院中的泥土上。 梁映呼吸一滞,在他眼前,一只玉白的手掌凭空出现,替他的脸多受了一道一寸有余的刀口。鲜血顺着手心的纹路,刺目地流淌着,不多时,淡淡的血腥味便飘在风中。 学录吓了一跳丢了刀,冲着林樾大喊,“你撞上来干什么?” “这刮刀锋利,我本想提醒二位小心些的。” 林清樾收回手,脸色略微苍白地答。 “你这……我这……哎,这可不能让邵教谕知晓,你们先回斋房,一会儿我把伤药寻来给你们送去。” 确实,血流得怪吓人的,林清樾低头看了一眼。 其实伤口很浅,她自己控着力度呢,只怕学录不会来事,她自己捂着手的时候就偷偷地又挤了两下,让血流得更吓人一些。 这下正儿八经有了回去的理由。 林清樾正扬起唇角想说什么,却见着梁映视线落在她的掌心,好像想说些什么,林清越却更快一步地把手背到身后。 “小伤,先回舍房吧。” 刚提步的林清樾,被梁映拽住了袖子。 “这边。” “见笑了。” 林清樾讪笑一声,重新提步,耳边却传来什么东西撕裂的声音。 她回首,竟是梁映扯开烟青学服,把里衣衣摆生生撕下一条。 见他递过来,林清樾受宠若惊地用左手摸出一条帕子。 “梁兄客气,我用这个擦就行了。” 梁映默了默,“血迹难洗,用这个,扔就扔了。” 洁白的里衣碎布因一时没人接手,在空中晃了晃,分外单薄可怜。 后知后觉了什么,梁映微微攥紧手指。 “里衣是干净的,你若不放心就算——” 刚要收起的手忽然被一抹温暖掠过。 梁映抬头就见林清樾接过碎布后,单手迅速把伤口裹了两圈。临了收尾,他自然地低头凑过去,唇间微启,皓齿衔起一端,与手里扯住的另一端简单同时受力,一个结便打成了。 “多谢梁兄。” 林清樾从腕间扬眸看过来,梁映却脚步匆匆,绕到前面带路。 直到走进舍房,两人未有多说一句。 但林清樾看得出来,梁映应是对她起疑了。 可她也看得出来,梁映如今并没有十足的证据。 所以,不若由她先开口。 “梁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算有什么隐秘不便说与人前,也往后也不该如此伤害自己。” 林清樾的语气依托着她惯来的温柔体贴,听着再合理不过。 梁映在听到隐秘两字之后,身上的温度渐渐冷了下来。 “你知道我是谁?” 林清樾眨了眨眼,无辜看来。 “梁映,梁兄,不是么?” 梁映蹙眉,又听不懂林樾的意思了。 “那为何要帮我?” “举手之劳而已,脸上多道疤可不好看。” “所以今日若不是我,是这书院里的任何人,你都会出手?” 梁映看见林清樾就这么半边迎着屋外的晨光,半边浸透在屋中的阴影,没有一点犹豫地答道。 “是。” 梁映只觉一股气似憋在心中,但当他想要辨别,却又很快消散。 他只当是被林樾耍弄,黑着脸再问起来。 “那方才,你说的隐秘是什么?” 林清樾有理有据道,“我也曾有一个朋友因有胎记不愿露脸,与梁兄一样喜用头发遮挡。其实要处理并不难。我朝男女皆爱美,市面上有种特制的脂粉,能遮挡八九分,至少不会让人一下瞧出异样来。” “你有?” “惭愧,在下也有爱美之心,不能免俗。若能用得上,我可拿给梁兄。林樾保证这事儿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似是怕梁映不信,光风霁月的人还要举着带着伤的手掌发誓。 梁映及时叫了停。 “不必,我不信天谴。” “若你告诉第三人——”黑沉的眸子如毒蛇窥视。 “我必会 亲手让你后悔。” 话中的戾气昭然若揭,林清樾却并不介怀,含笑放下手掌。 很好,太子殿下没有因为这点示好就没了戒心。 她很欣慰。 - 当学录带着伤药急匆匆拉开林樾学舍的门时,脚步一滞。 他似是来得刚好,林樾正抬手将自己发髻上的玉竹簪抽出,浓绿在他的指尖灵巧翻了一圈,便簪进了新束好的发髻之中。 随林樾一偏身,学录看见那簪上玉竹簪的,却不是他熟悉的梁映。 而是一位宽肩窄腰的翩翩少年郎。 与林樾温润清隽相比,少年的眉眼更昳丽三分,上挑的眼尾压着长长的眼睫,看什么都深邃蛊人,只是他神情之中沉郁更重,便将这抹艳色生生压下。 燕归发髻下,并未完全梳拢的卷曲发尾一部分荡在肩头,这多见于胡人的特征,却在少年脸庞衬托下,去了原本的粗犷野蛮,多了七分恣意潇洒。 就连不算端正的姿态,生出的也是无边风月。 “你谁?刚刚的梁映呢?你把他杀了吗?”
第014章 当朋友 梁映未曾想过,他还有正大光明地任人打量的一天。 从小到大,他的脸好像意味着祸事,处处都纵着他的阿婆,也唯有在容貌一事上对他再三训斥。 别说外人,就连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 在林樾拿出那些瓶瓶罐罐的脂粉后,完全不通此道的梁映还是选择赌一把。 指根穿过乱发,他将额前所有遮挡的碎发一一撩起,一直藏于晦暗中的眉眼完全暴露在眼前之人面前。 “我不会,还是你来吧。” 闻言,林樾大方地俯身凑近。 一时间,彼此的眼眸里,没有意外地,映满了对方。 “梁兄……长得很好,并无胎记。” 林樾显然是看到了他的痣,但却没有一丝异色。 梁映暗下眼神,更进一步地指了指。 “这个,可以遮吗?” “何故?它很衬梁兄,遮了反倒压了梁兄容色。” 没有破绽。 试探没有结果的梁映囫囵往后退了半步,重新拉开距离,随口胡诌道。 “听说这里有痣,破财。” 大概是没料到这个原因,林樾轻笑出声,不再追问。拿起瓶瓶罐罐比了比梁映的肤色,便开始调和起脂粉来。 设想的那些追问没有出现,相应配套的谎言自然也没能说出口。 像是被无形助长了胆量,梁映正大光明地盯着林樾。 脂粉在他手下异常听话,没一会儿就调到了与他贴合的颜色。林樾拿着画笔在他脸上勾勾画画,看似随意,没有几息便结束了。但当他去旁边冷潭一照,肉眼已经不能分辨原来的痣的位置。 “出汗和洗漱还是会将脂粉冲下去,梁兄小心些便可。” “我不爱出汗,只是洗漱避免不了,难道每日都要重新画么?” 梁映回想了下林樾的手法,要他做成这样,怕不是每日三更便要起来涂脂抹粉了。 旁边的林樾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这有何难,梁兄每日唤我便好。” “愿为梁兄效劳。” 和林樾眼底的清冽一比,冷潭潭水也要落得下风。 这样的事,对林樾来说也是举手之劳么? 他对其他人,也皆可如此吗? 梁映想他应该要另想法子试探…… “梁映?梁映!说话呀?你不吭两声,我真不敢认你。” 眼前林樾的影子陡然消散开,景象重新聚拢成学录放大的脸。 梁映不适地退了一步,躲开学录还想上手的意图,把话题引走。 “学录再看下去,林樾的伤都该长好了。” 改得了外貌,改不了梁映语意里的沉郁尖锐。 学录被刺得脚步一顿,一拍脑门,这才想起自己离开了一趟的“正事”。忙拉着旁边的林清樾坐下,把手里的金疮药和裹帘都拿了出来。 “这布哪里撕的,有这么急么?”学录解开林樾缠好的布带,感觉自己上了岁数的,和这些少年郎还是有诸多说不通的。 扯布,怕不是少侠话本看多了罢? 不会扯了还觉得自己很潇洒吧? 林樾和梁映此刻非常默契地互相挪开了视线,没有搭茬。 学录无奈地摇摇头,把金疮药撒好,又重新包扎上。 “你这伤势不算严重,但是记得这几日不要沾水了。” 上完了药,确认完了外貌,学录自觉自己该做的事做完,心情颇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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