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映皱了皱眉不由得环顾四周,各斋学子脸上有嫌恶的、有看戏的、有同情的,他试图从每一张脸上看到端倪。 “梁兄,这事儿也太突然了,你自讨书真没交吗?” “对啊,昨日还好好的,怎么 就严重到要除名了?” “不会是有人针对吧……” 玄英斋学子只能想起昨日和朱明斋的那一点小小过节,不由地看了过去。 “你们玄英斋可别乱泼脏水!有证据吗?” “就是啊,你们这些人论家世,论学识哪个拿得出手,遇到点事,只会寻别人麻烦,怪不得永远上不了台面。我呸……” 朱明斋中不知谁啐了一口,本就凝滞的氛围忽然剑拔弩张起来。玄英斋和朱明斋迅速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拨,文弱书生们各个怒目相视。 “朱明斋的各位难道不怕吗?” 玄英斋的人群中走出一道温雅人影,他一立于众人身前,玄英斋学子肉眼可见更有底气,对着朱明斋是腰板也挺直了,神色也坚定了。 “怕什么?”冯晏动了动步子,也从朱明斋的拱卫中站了出来。 “一月之后,此朱明斋非彼朱明斋了。” 林清樾一脸平静地说出唬人的话来。 “斋长这什么意思啊?” “月底学测后,四斋学子依名次有升有降,可重新分斋。这依照上下句的意思,斋长是说朱明斋的可能会降下去……” “凭谁?我们吗?” 玄英斋学子理解后,纷纷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林樾。”冯晏带着一抹假笑近前,折扇微启掩在唇上低声道,“我无意与你为敌,何苦为了些贱民与我过不去。” 林清樾却不着痕迹拉开距离,无惧周围眼色,温煦地答。 “可我有意,与你为敌。” 梁映微微敛眸。 有些人站于光下,也不逊色于光。
第019章 偏争锋 “林樾,你会后悔的。” 冯晏冷下神情,带着朱明斋的学子离开。 剩下青阳斋和白藏斋不由地投去几分怜悯的眼神后也都散开。 唯有玄英斋的学子们还在原地挠了挠脑袋,不太确定事态。 “斋长,你适才算不算在给朱明斋下战书?” 林清樾转身,微微偏头笑道,“算吧。” 玄英斋学子被林清樾仿佛只是吃饭喝水一般的平和语气噎了一下。 趁着四下没有外人,忙不迭道,“虽然朱明斋欺人太甚,我们也着实气不过,可真说要赶超绝非一日之功,斋长愿助梁映留下,心意可嘉,何苦非要在明面上与朱明斋争锋相对,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梁映也随之向林樾看来,他这样万事周到体贴的人竟把话说得那样直白。 ……是为了他? 正是这时,林清樾环顾着本能想退却的玄英斋学子,缓缓开口。 “诸位,这不是意气之争,而是别无选择。” “大家皆知我与映兄同住,我也奇怪亲眼看着写好的自讨书竟会没交到学正手里。今天一早,我去问了邵教谕。倒也是巧了,教谕说昨日晚膳时,朱明斋的冯晏竟也去过松鹤居找教谕。” “还真是他们?” “因为昨日的午膳还是乐课……?” 林清樾沉静的目光看过来,问话的学子渐渐息了声响,已经懂了自家斋长的意思。 这其实并不重要。 事实便是,朱明斋看不惯玄英斋的人,第二天就可以叫梁映除名。冠冕堂皇地说着最后一名可有可无,那诸生中取最后二十名的玄英斋何尝不一样是可有可无…… 今日是梁映,明日也可以是玄英斋之中的任何人。 没有家世的他们,不过是颗随时可以踢走的石子。 “所以,忍耐无用。至少现在在书院这个地方,我们被允许有抗争的能力。” 瞿正阳走出人群,站到林樾身边,爽朗笑道。 “家世努力不了,就只能努力可以努力的名次了。” “所以,斋长这样说,是想帮我们?” 关道宁穿过学子之间,第二个站出人群。 林清樾的眸光从人群之中不经意扫过梁映,又挪开。她立于在众人期待中,眉眼带笑道。 “我希望,映兄的事情不会发生在任何人身上。既然书院肯给一个月的时间,就不应该放弃。” 玄英斋学子们听到自己心脏快速鼓动的声音。 连跨两斋,这像是个遥不可及的美梦,但因为林樾切实的站在这里,又让他们不自觉地去肖想这份可能性。 “可一个月之内不只是要钻研经典,还有六艺。六艺教谕不似掌事教谕平日里都驻留书院,大都是授课那日抽空过来,我们能钻研的时间怕是不够赶上朱明斋原来的底蕴。” 高泰安缓缓从侧绕出,双手环抱哼了一声。 “他们能有什么底蕴,不过就是一群好吃懒做之辈,自视清高,我看一个也选不上‘艺长’。” 是啊,艺长。 玄英斋学子发现自己差点忘了这回事儿。 就如同四斋掌事教谕会在学子之中选出一位担任斋长,斋长能得到藏书馆看书的特权。剩下的六位六艺教谕也可以在四斋学生之中,选出一位最合心意的学子作为“艺长”,给予一些特权。 只是这才几天,这样的特权选定自然慎之又慎。而且还是从整个书院的学子里面挑选,这若要争,可比斋长更难。 “若是用艺长之便,让几位教谕单独为玄英斋授课,可会好一些?” “……” 玄英斋学子发现了。 他们斋长惯会用用这张温雅和煦的脸说些惊心动魄的话。 玄英斋包揽所有六艺教谕的艺长,这是他们能想的事情吗?! “好,那就先这样定了。今日第一堂是‘书’课,别迟了。” 林清樾语气轻快地,催着沉默的玄英斋学子们往斋堂里走。 “在想什么?”一回头,林清樾就看见还伫立在原地的阴郁少年,一双幽黑的眼翻滚着些许晦涩不明,正望着自己。 梁映提起嘴角,蓦然一笑。 “没有,就是觉得斋长果然是,光风霁 月的大善人。” - 六艺之中,书艺教谕,宁舒,是个气质温吞的中年男子。 不似乐课教谕元瞻的冷淡,礼课教谕周景的严厉。宁舒唇边总是挂着浅浅的笑意,上课也是温言细语,极尽耐心,几乎是玄英斋几日来学得最为舒心正经的一堂课了。 在他课上,就连梁映的字也能得几个偏旁的小小认可。 这样的人,你好似永远摸不到他的下限在哪里。 自然也无从知道,上限该如何企及。 “宁教谕。” 离下学还剩一刻钟。 斋中学子们都已经完成了课上内容,现在算是轻松练字的闲暇时刻。 “何事?”宁舒微笑着转过身。 “我想请教如何能当上教谕的‘艺长’。” 玄英斋中一直细密响起的练字声齐唰唰地一顿。 他们的斋长,还真是说到做到。 “噢,你想当?”宁舒并未觉得此话唐突,笑着望来。 “可你的手还不能握笔,今日便算了吧。” 宁舒话音刚落,林清樾便解开了自己右手缠绕的裹帘。只见手心一道三寸长的口子初初结痂,还显得略有红肿,在白皙如玉的掌心分外显眼。 梁映微微蹙眉,却也知道此时的他不该多说。 “教谕只管说便是了。”林清樾拿起笔沾了沾墨,悬腕于纸上等待落笔。 宁舒有些意外地看来,发觉少年眼神中的坚定,便也不再扭捏。 “若你能写出世上最重的一幅字,我便认。” 重?什么意思?字能有多重? 要力透纸背,入木三分? 玄英斋学子还未曾研究明白,林清樾便已经有了答案,提笔挥洒。 她这一写倒不是言简意赅的一两句,随时光点滴流逝,洋洋洒洒的字迹铺满两三页纸,粗略一数竟有千字。 斋长,这是要以量取胜? 玄英斋中,此刻谁还心情练字,一个两个都摸到了教谕和林清樾的身边旁观。 梁映就站在林清樾的身后,他看得清楚,今日他的字和之前有些不同。 先前在梁映看来,林樾的字迹还有世俗规矩的体面,每一笔画精准不差,如同书肆刊刻的模版一般。 但这一次,他似乎有心一定要取得艺长这一位置。 眼前的字,每一次下笔都似随心意而动, 笔画如刀剑,字里行间飘逸清隽,却不失力度。像水浪奔腾于海中,苍鹰翱翔于天地,一股意气飞扬扑面而来。 他写得专注,洋洋千字,未有一笔失误,甚至连手心的伤口微微挣裂了都不知。 “你……你怎么知道这一篇……” 林清樾写到最后一字,手心的伤口也再承受不住,滴落下一缕鲜红,混在墨中,落在纸上,这颜色像是勾起了宁舒什么记忆,再不见原先那份平静温和,错愕在他眼中抑制不住的流淌。 “怎么?教谕也知道这位探花的策问行卷?这篇文章论“独断专权”一题,用词刚烈,差点被当时的天子认为大不敬,赐九族尽灭,幸得伯乐斡旋,最终在殿试点为探花。后天子依照其谏言,朝政开明,不知多少性命仰其得以继续存活于世。” “学生以为这每一字都够分量,教谕觉得呢?” 宁舒一时答不了,他拿过纸页,又细细看过。 像……实在太像了…… 林樾的字与那位探花的字,几乎一模一样。 但这怎么可能呢……他明明…… “教谕?宁教谕?” 宁舒被摇着回神,他看这都好奇结果围上来的学子们,终于将神色收了收,把纸张放下。 “不错,我认了。” 宁舒定定望着少年清俊的面容,“便由你担任书艺艺长吧。” “学生谢过教谕。”林清樾俯首行礼。 这事儿?就这么成了? 玄英斋的学子们两两相望,不约而同眼里传递出一个想法。 感谢青阳斋的‘恩赐’。 难以想象,这一遭若没有林樾当斋长,他们该如何忍气吞声。 “你的手。” “没事,不打紧。” 教谕刚走开,不似其他学子还在琢磨林清樾写下的字,身后梁映双臂环抱走到林清樾身边,深邃的眸光落到林清樾掌心,竟把伤口处看得微微发烫。 林清樾把手心的伤藏了藏,左手拿过一边散开的裹帘打算重新缠上。 但到底是单手,没有那么利落。梁映盯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直接上前把裹帘从林清樾手里夺了过来,重新替她包扎,嘴上自然不是什么客气的话。 “想这么拖着伤,继续麻烦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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