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 他才能看到她。 不该因他……前功尽弃。 即使……即使这意味着他要将她推远…… “祝虞和我说过这药性,若是硬熬,十分伤身……”似是犹豫了一生的时光,梁映才哑然开口,“这里离兰香坊不算远,若你熬不过去——” 尽管四肢百骸都翻出层层不尽的热潮,但林清樾仍然努力保持着最后一分神智没有崩塌。 听到梁映这话,她只觉得一阵气血翻涌。 可奈何手脚实在乏力,她气得要命,只能抓着这混帐的衣襟狠狠往下拽了拽,在男子裸露出横直的锁骨之上狠狠噬咬了一口,以宣示她的愤怒。 林清樾的犬牙说话时很少露出它的尖锐,但在此刻却像是一种独特的印记,在刺破的肌肤之下,镌刻进梁映的骨血。 一截缰绳几乎要在梁映的手中被捏烂,林清樾的噬咬好像把她身上的药性,通过血肉也散播到了梁映身上,一股深入脊背的麻意窜上梁映的脊骨。 少年的喉结在夜色之中再不能掩饰地上下翻滚。 他只听得伏在怀中的少女努力够到他的耳边,呵吐的热气将少年耳尖蒸得通红。 像是无法再思考,他重复着少女的话。 “好,回书院。”
第046章 平情香 少年的心跳就贴在耳边。 一声, 一声,强劲若擂鼓。 夜色中,林清樾完全看不清少年在带她往何处去。 未解开的疑问和不断上涌的药性每一刻都在剥夺她对事态的掌控,可她竟奇异地被这心跳声所 安抚。 这一具躯体远比她设想的, 更顽强, 更具有生机。 她记得上一次, 她曾这样感受一个人的体温和心跳, 还是父亲为她挡下了林氏的一刀。 鲜血就这么溅在只有一步之遥的她的面上。 彼时十四岁的她接住那具正急速流失生机的身躯, 一点都不明白,为何毫无武力之人要做这样徒劳的傻事。 但那个男人却只是笑着望着她道: “你,比我的命更重要。” 可林清樾实在厌恶这样以命相抵的戏码。 在男人没有出现之前, 在无数个日夜执行指令,生死攸关之际, 活着的不易和性命的价值已经刻入她的骨髓。 人只有一条命,既脆弱又沉重。 怎能为他人随意浪费? 你倒是在那里大义凛然,慷慨赴死了。 难道不是生生让被抵命之人背负上额外一条性命的重量。 而被抵命之人,连选择都没有。 幸而,梁映还好端端地活着。 比她那文人父亲的体格强上许多。 她不必再欠上一条命。 林清樾依靠着热烈跳动的胸膛, 任由夜风穿过她的指缝、发间。身躯和神智似渐渐分成了单独的两份,一份水深火热,另一份却安然宁静。 好像她自然而然地相信, 身后之人所向定会如她所愿。 …… 为了掩人耳目,梁映背着林清樾从小路绕进书院学舍之中。 最后一间舍房, 主人不在,却灯火通明。 梁映带着人刚从草丛钻出来, 马上就被舍房门前撑着头呆坐着的高泰安发现。他借着从门扉窗牖透出的模糊光亮,看清了梁映和林清樾两人各自的狼狈, 不再复刚刚怔愣之态。 “这,这怎么伤得这么重啊……还有林樾怎么也中招了?” 高泰安的目光从梁映肩胛浸透血色的布料,和林清樾烧红的脸颊来回,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先帮哪一个。 “祝……虞呢?” 林清樾似是感知到自己所在,撑起身子问道。 “就在房里,她……如今的样子,我们实在不敢把她带回青阳斋。”高泰安想起他们几人回到书院后,从车厢里见到祝虞模样那一瞬,空气寂静到连呼吸声都不曾有。 那是和见着早上女装的斋长截然不同的感觉。 见斋长不过是赞叹造物神奇。 可见祝虞那显而易见,作不了伪的女儿姿态,三个人满脑子只有非礼勿视。 只待三个人各脱了下一件外衫,确定把人裹得严严实实,瞿正阳才敢把人抱下马车,一路逃命似的来了这里。 林清樾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高泰安没反应过来,背着林清樾的梁映便已经心有灵犀地驱步推开了舍房门。 吱呀一声。 背着林清樾靠近床榻的梁映脚步一缓,而正把祝虞的手腕绑上榻边木框的瞿正阳手也一抖。 两两对视下,瞿正阳不知道在心虚个什么劲,不过被梁映多看了一眼,他就慌忙直起身,把被噬咬的处处红痕的手臂欲盖弥彰地背到身后。 “梁兄,你不要误会,我绝不是——” 可他这一松懈,马上就得到了“报应”。 躺在榻上,被迫被锦被裹成一个粽子的祝虞,立刻动了动没来得及被绑好的那只手,像是闻到肉味的恶犬,拉过瞿正阳那只满是负伤的胳膊,又是狠狠一口。 瞿正阳眉头登时紧紧皱在一起,顾不得梁映,转身重新握住祝虞的手腕拉高在她头顶,好不再让眼前人再有为非作歹的机会。 “别咬了,你这么咬下去我很难解释得清啊……” “不咬……难受……” 祝虞所吸的迷香加之醉梦,折磨更甚,要不是关道宁知道一些偏方,去膳房不断去熬些米汤给祝虞灌下去,祝虞连这点应答的能力都不会有。 瞿正阳望着身下一直被他喊作“小教谕”的人,长而密眼睫因痛苦而沾上点点泪光,晃着灯色,凄然可怜。他心下一软,认命地把胳膊递了过去。 “咬吧咬吧,怎么说这错也算不到你头上……” 女子张口,男子闷哼。 这本来与梁映无关,可映入眼帘,莫名他自己锁骨之上,也被人小口噬咬的那一块皮肉又重新烫了起来。 “放我……下来。” 没能察觉梁映异样的林清樾拍了拍梁映的肩,脚刚一落地,竟有些不习惯。幸而梁映就在旁边,一闪念就扶住了她。 林清樾缓了缓,独自站稳后往她房中行李走去,很快她拿出一个瓷瓶,先给自己吃了一口。随后又往床榻上的瞿正阳扔过去。 “给她吃两粒。” “这是什么……?”瞿正阳打开瓷瓶闻了闻,一股刺激的气味刺得他差点没打个喷嚏,倒在手心也是乌漆嘛黑,不太成型的圆粒。 看着不像是好东西。 “长生不老丹。” 林清樾倚着床柱,扯了扯嘴角。 这个时候,瞿正阳倒还细心起来了。 瞿正阳也感觉到林清樾的嘲讽,抿着唇,秉着信任将手心的两粒给祝虞喂了下去。许是之前瞿正阳都是好声好气地哄着,祝虞咽下药丸并没有什么抵抗。 看着祝虞面上神色有所缓解,林清樾气息稍稍平复了一些,扶着床榻站了起来,“把她松绑,带去潭中。” 说着自己也迈步,可身形仍有摇晃,梁映几乎下一刻就跟到了她的身边。 “你消停会儿。”林清樾把顺带一起拿出来的外伤药塞到梁映想扶她的手中。 “不疼不代表无碍,照顾好自己。” “好。” 少年捏着伤药,对上那双切实映满他模样的眼眸,苍白的脸颊勾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林清樾放心地把人交给衙内,却不知在她后脚离开后,一路强撑到现在的梁映蓦地倒下,可把衙内吓了一大跳。 平生第一次伺候人上榻,擦药,包扎…… 相比室内衙内的手忙脚乱。 室外月色清浅,三个人很快就循着银白月华走到了潭边。 瞿正阳按着林清樾的指示,把祝虞整个人泡进冰凉的水中。看着祝虞单薄的,没一会儿就开始微微发颤的模样,粗直的眉担忧地皱起。 “这法子也太……硬了,能管用吗?关道宁说祝虞身上的药性并不轻……” 林清樾站在水中扶着祝虞,吃过琉璃研制的解毒丸,加之冰冷的潭水浸泡,她的神智已经回笼了大半。 “再怎么猛,也不是毒药。那些硬熬会出事的说辞都是说给中药之人听的借口罢了。好像这样他们只是迫于性命,而不是欲望。你觉得祝虞这样的人会屈服于后者吗?” 瞿正阳摇了摇头。 自他们从拂云楼逃出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很久,关道宁几次说祝虞要撑不下去了,她都硬憋着一口心气,宁愿叫他把她绑起来。 “好了,再过一会儿就是宵禁,你得去青阳斋,在查寝到祝虞之前,替她拖住学录。” 瞿正阳点了点头,林清樾总是周到的,但…… “这就只留你们两人……不太好吧,孤男寡女的,授受不亲,不若……我去把关道宁或者衙内叫来,陪着一起聊聊天也好啊!” 林清樾:“……” “不必了,我信得过林樾。有劳瞿兄帮我拖延,我会尽快赶过去的。” 祝虞在水中也恢复了一些气力,抬起头对着关心她的瞿正阳勉强带出一点安抚的微笑。 瞿正阳扫过素以光风霁月著称的林樾,垂下了头。 “好罢。” 以瞿正阳的身手,黑暗之中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确定偌大的潭边只剩她们两人,林清樾走到祝虞身边,两具同样燥热的躯体,在这一刻并肩相抵,成了互相的依靠。 林清樾从男声切回女声轻道。 “抱歉,我 本无意让瞿正阳他们几人知道你的女身。” “这怎么能怪你,你们能发现我不见,甚至一路追来拂云楼救我,我已经觉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没有你们,我都不敢想……” 眼前又闪过祝平绝情的侧脸,冯晏居心叵测的笑容,祝虞不禁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再回忆。 “而且,他们即使发现我是女身,也不曾多问我一句,一路护着我到了这里。我相信他们不是那样轻易泄密的人。” 林清樾松了一口气,她原以为冯晏这件事会给祝虞带来不小的打击和影响,但显然是她顾虑多了。 祝虞比她估计的更坚强。 虽然冷到彻骨,但祝虞明显觉得自己的思绪正在逐渐清晰,她睁眼看向月光下穿着和她一样女子衣衫,泛着潮红,却仍被瞿正阳认为是男子身的林樾。 她亦该向林樾道歉。 若她不说,或许林樾的秘密还可以藏得更久。 “你应当花了很多心思才走到这步,抱歉因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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