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认知像一根针刺进了梁映的死穴。 他止不住的后怕。 因为,他终于意识到少年的一千遍到底在数什么。 若是他没有来。 若是他再晚一些。 …… 哐啷一声,梁映把刀从手掌抽出,扔在地上。 一种深深的恐惧,让他把面前差一点就失去的人紧紧按在怀中。 他完全克制不住力道,几乎要林清樾融进他骨血之中才好。这样似乎才能缓解从未如此恐慌到几乎要跳出心口的心脏。 鲜血顺着林清樾的脸颊滴滴滚落,一直到从唇边渗进。 “梁映?” “你找到我了?”
第058章 长生辫 梁映的血比旁人的更烫一些。 还有一点莫名的甜味。 真奇怪。 明明是被皇家放弃, 在民间颠沛流离了十七年,活得那样苦的人,血里竟然有一丝甜味。 上次在拂云楼被他的血溅了一脸时,林清樾就察觉到了。 她那时不曾想到。 来日, 她会借由这份腥甜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难道, 这世上真的有神? 林清樾茫然地想着, 可却因为身体的无知无觉, 无法向人验证。甚至, 因为嘴中的腥甜渐渐淡去,她又开始模糊了意识,怕自己是不是等待得太久, 以至于出现这样的错觉。 但她不明白。 为何错觉之中,是梁映为她而来。 就像是读懂了她的困惑。 下一刻, 新的一缕腥甜涌向她舌尖具体的某一个点,再一次漾开。 林清樾彻底清醒。 真的是梁映在她的身边。 而他似乎已经发现了她的异样。 在其他感官都化为虚无,林清樾犹如困在一条乾坤与光阴都凝固的无边长河中,唯一的浮木便是那每隔一会儿,点在舌尖的一缕腥甜。 这还是第一次, 有人回头找她。 第一次,她没有被放任一个人挣扎在生死关头…… 柔嫩的舌尖本能地卷起腥甜的源头,并未带有任何旖旎, 只是单纯为了保留住这一刻的难能可贵。 却不知自己此时此刻,正尽数撕毁着“林樾”这幅皮囊该有的清正温润。那点滴鲜红的血将她的唇瓣和舌尖染成极致的艳丽, 加之追逐血液的本能,整个人就如同志异话本走出的鬼魅一般。 可梁映却欣慰地弯起唇角。 只要她活着, 怎样都好。 他知道她已经没了知觉,便将她摆弄成环抱的姿势, 再把人如同一个竹篓一样背起。又怕少女和他的左肩吃不住力,梁映干脆扯下一截布把两个人自腰腹和肩背都捆在一起。 这样大抵就算走不出,被烧死。 他们也会死在一块儿。 最坏也不过如此,算不得太遭。 找到了人的梁映静了静心,来时的路已经无法重返,那就只能往避开火势汹涌之处走。 但那里也更是崎岖难行之路。 林中的瘴气和烧起的浓烟混杂在一起,背着人的梁映感觉自己的呼吸开始沉重滞涩,每一口都像是在肺腑割一次刀子般的撕扯。 他尚且如此。 还好,他把那沾水的布料提前给了林樾。 他还记得提醒林樾他一直都在,将右手上的裹帘尽数扯开,好让鲜血时不时能抹在她的唇上。 就这样,不知道走了有多久。 梁映也不知自己在往哪里走,只知道他要远离火源,不能停下。 走到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走到他的呼吸每一口都开始泛着血腥味。 走到不小心踩到一处松动的泥土,往一处斜坡滚落。梁映像是知道自己无法再坚持,当即扯松身上的布条,用仅剩的神智一把把背后的人紧紧拥进怀中。 任由世界天旋地转。 林清樾等了等。 在长久的一段时间里,她还是没能等到舌尖再次涌上的一丝腥甜。 她心中渐渐不安起来。 “梁映?!梁映,你在吗?回应我!” 林清樾连喊了几声。 还是没有任何的变化。 她以为是她连味觉都彻底失去,便狠狠用牙齿碾了下去。 没有疼痛,但慢慢泛起的属于她血腥味,纵然寡淡,她还是能尝到。 那么如果不是她的味觉出了问题…… 林清樾不知道自己直接将梁映抛弃她这个可能否定,只想着梁映一定是出事了。 可现在的她能做什么? 林氏的病症就是让人的躯体成为困住魂灵的牢笼。 是比走向死亡,更残忍的结局。 所以她才不甘心。 所以她才走到了这里—— “我可以告诉你克制林氏病症的法子——” 昏暗的老房,躺在病榻上的年迈妇人曾这样对她说道。 “不破不立。我这些年研制了一种药,和你先前服用的玲珑心药性相冲,若你想通过我的法子克制住林氏的病症,从此刻起你便不能再服用玲珑心。” “你要熬过病症发作,直到我的药在你体内生效。” 林清樾接过妇人拿给她的一颗黢黑药丸,嫌恶地拧起眉头。 “听起来就像是为了让我帮你辅佐太子,而撒下的最拙劣的谎言。熬过病症发作,说得容易,那时我五感尽失,人尽可欺不说,等你的药奏效要等到何时?” “多等一分都是于我这等人是致命危险。就没有什么快捷的方法,就比如运功逼出药劲?” 老妇人幽幽:“我不会武功,没有试过这种法子。不过揠苗助长的道理天底下都一样,你若非要如此,我只能说爆体而亡,九死一生。” “我劝你,若你不能找到一个安全的庇护之处,我这法子你还是慢点试验吧。” 窗边的林清樾扯起唇角。 “这天底下与我而言,哪有安全之处。” 黑色的药丸随着张开的口舌滑进女子咽喉。 那药丸吞入之后毫无异常。 差点让林清樾在入学之后的繁忙中,忘了这事。 九死一生。 林清樾吐出一口气,本来她是不会赌的。 但好像,今日有神庇佑。 林清樾阖眼,当自己如同往日运功一般,放弃依赖五感,只把注意力专注到体内的气血变化之中…… 一次不行,就两次。 林清樾一遍遍地将气血调动,直到她感觉自己像是突破了什么屏障,一层热意忽地从丹田涌向喉口。 “咳——” 又急又烫的鲜血猛地林清樾口中喷出。而于那一瞬间,好像经络被重新激活,深重的刺痛从五脏六腑漫了上来,像是惩罚她的逆行倒施。 比起病症会剥夺的痛觉,被强硬激起的药性像是在凌迟着林清樾,每一分不肯停下的运功,都在延续着刑罚的时长。 但痛,比麻木要好。 几次觉得要痛到昏厥的林清樾,想起这一路来一直陪在身边的人,要咬牙从昏厥中找回意识继续运功。 反复几次,直到她的眼前渐渐恢复了色彩,耳边又能听到熟悉的呼吸。 从血污中抬起脸的林清樾,望着离她近在咫尺,把她从上到下牢牢锁在怀中的少年面容,她沾血的唇带出一抹虚弱的笑。 九死一生。 还是叫她赌赢了。 …… 噼啪燃烧的火声,在寂静之下,尤为明显。 梁映闻声醒来时,恍然以为自己还没有从那场大火逃出。眼睛还未能完全视物,手已经试着往胸口按去。 空空如也。 没有一点属于她的温度。 心中一慌。 梁映来不及在意四肢的僵硬无力,挣扎着想要动身时,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右肩比往常都要沉重。 他侧首看去。 那是沾着烟灰,却依旧能看出原本清隽温雅的一双眉眼,此刻就像一只倦飞的鸟儿,毫无戒备地停在了他的肩头,沉沉睡去。 平和的呼吸起伏没来由地看 得人心中一软。 于是那样的沉重,成了一种赏赐。梁映心中最初的那抹惊慌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抚平,那一场似永无止境的大火也忽地成了隔世的记忆。 他昏迷之前还担心无知无觉的她,突然没了他的回应会不会害怕。 现下看来,又被她救了一次。 还真是,一点都不让人多担心。 他尽数卸下气力,借着篝火的融融暖光,怎么都看不够一样,数过身边人的每一根发丝,每一寸绒毛。 脸颊上被熏黑的狼狈,可爱。 不再被发髻归束的凌乱发丝,可爱。 就连抓着他发辫的手指也…… 发辫? 梁映细看了看,这发辫之中有他被林中的大火燎得焦黄卷曲的发,也有尚且完整的长发。 现下全部被人巧妙地编进了两条辫子之中,一直垂到他的胸口,发尾的末端用的是五色彩绳捆起。 这样的长辫,男子鲜少有扎。 但梁映碰巧刚知道。 这样的辫子,叫长生辫。 捆起辫子的那两根彩绳,叫长命缕。 扎着这样的长辫,用这样的彩绳,都是父母一颗拳拳爱子之心,让自己孩子消灾解难,长命百岁的。 他早就过了被父母担心的年纪。 从小也因为身体硬朗,不知疼痛,像个怪物,从未有人希冀过他的长命。 包括他自己。 身世不明地浑浑噩噩这些年,遇上阿清,他才领悟了些许活下去的意义。 至少,他的命对于阿婆来说是有意义的。 他活着,因为阿婆还活着。 可离别来得太突然。 梁映仓促地让自己追逐着阿婆留下的痕迹,却并不敢想道路的尽头,等待他的还会是那个倾力疼爱他的阿婆么。 如果阿婆不在了。 他又该如何。 但现在,他好像有了答案。 梁映怔忪地把眸光调回女子宁和的睡颜之上。 他动了动左手,尽管无力,缓缓上攀到女子的指尖之下两根长辫上。他摸到了长辫规律的崎岖起伏,像是净业寺前承载了太多的石阶。 他的手指缓缓下落,一直来到了发尾。从女子拽紧的指尖,又摸到了那一圈圈被人缠死,深怕松落的彩绳。 真的缠得很紧。 好像决不允许她的祈念有任何闪失。 明明是一个不信神的人。 梁映呼吸渐渐发沉,胸腔处不受控地热胀酸涩,像是被什么迅速充盈着。 而这源头,却不在他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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