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雁撑着脸遥望湖面,说道:“我听闻这藻园从前遍植翠竹芭蕉,是最清幽不过的所在,”如今入目繁花姣水,妖艳无格。 “官人是迢迢白雪,品味绝俗,与我是不同的。”崔妩叹气。 “你也知道自己配不上谢三郎。” 这话刺耳,崔雁的语气却像在说什么逆耳忠言: “以你的出身,其实嫁个县衙主簿才合宜,舒舒服服过一辈子清闲日子不好吗,像现在这么忙碌,图个什么?” “人不忙着活,难道忙着死啊?真是怪事,人不盼着自己越来越好,能盼着自己越来越差吗?”崔妩语气里是藏不住嘲弄。 离了谢宥,她上哪再嫁这么好的家世门楣,过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何况照谢宥的本事,将来还能给自己挣个诰命,何愁以后不尊贵。 再说了,崔雁不嫁谢宥,难道是不想吗? 崔雁听懂了她话中意,握紧了拳头:“你当真以为自己坐的是什么好位置吗?登高跌重,费尽力气爬上不属于你,早晚要摔下去!崔珌就是老天爷给的警告。” 她的话难听,但未尝不是真的,自己为她好,崔妩该听进去。 可崔妩仍旧反唇相讥:“若这位置不好,怎么你们还争先恐后地往上扑?” 谁争先恐后往上扑……崔雁捏紧了拳头。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你不合适,自有合适的人。” “说太晚了,这话你还在我嫁入谢家前拿到官人面前说,为什么不去呢?啊,官人请婚旨的时候去了崔家,你是搭过话,他不认识你,对吧?” 崔雁见她句句不饶人,被拨起了火气,眼神也藏不住阴狠:“我不用到他面前说,反正早晚……” 她微睁着眼,意识到接下来的话不能说,赶紧闭了嘴。 崔妩何其敏锐:“早晚什么?” “早晚……你也要跌下来,刚才我在青霭堂可听到了,谢家的女人们都不喜欢你,你又生不出来,妹夫早晚也是纳通房的,到时候你怎么办?” 崔妩不语,仍旧盯着她。 崔雁这遮掩实在拙劣,看来果真跟她娘在图谋些什么。 “你盯着我做什么?人家看不起你,关我什么事?” 要么盯着她的肚子,要么盯着她的命,崔妩面色沉沉。 她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崔雁想取而代之,下手必定狠毒。 “难得休沐,有官人在家中相伴,我就不陪姐姐了,”崔妩起身送客,“吃完了,那送客吧,枫红——” 这话说得什么意思,当她是来讨饭吃的叫花子了? 崔雁刚起身要理论,崔妩就转身回书房去了。 枫红碎步上前挡住:“娘子,请。” “哼——” 这堂姐妹二人算是不欢而散了。 崔雁不能追进书房去,又不好赖着,只能跟着枫红离去。 所幸经过廊庑时能从窗户看到书房,若是运气好,还能多看谢三郎君几眼,聊慰心怀。 崔雁朝屋中看去。 谢宥确实在书房之中。 他背后屏风上勾绘着雪满南山,冷月高悬,屏风前的人该是清风明月,埋首书卷之中,事实却不是如此。 谢宥并未看书习字,反而软玉温香在怀。 他低头在崔妩唇上碾过,两个人勾颈环腰,衣袖纠缠在一起,不知道靠得有多近,厮磨之间无限缱绻,天地之间仿佛只余他们二人。 崔雁到底是未出阁的娘子,先是羞得眼神一避,而后反应过来,眼睛都红了。 — 谢宥一直知道窗户开着,只是从这个角度看不到经过的人,更因崔妩在怀,让他不能抬首。 彼时她方进屋,谢宥知道来的是谁,便并未抬头。 人影掠过书页,朝他靠近,只听得“哎哟——”一声,不知什么绊了崔妩,她跌了下来,正好坐在自己怀中。 崔妩“的惊魂未定”,说道:“官人对不住,妾突然绊了一跤。” 嘴上说着对不住,人却不起来。 谢宥道:“无……” 唇便被堵住了。 这是做什么? 诧异归诧异,但崔妩身上独有的一阵冷香笼了上来,唇瓣温软,气息惑人,他先软了心肠,并未将人推开。 见官人没有训斥,崔妩把手也圈了上来,勾着他脖颈痴缠。 谢宥愿意怜惜崔氏,但是此刻门窗未关,又在书房,此举极为不端。 崔妩几次感受到腰肢被掐紧,官人想把自己拉开,可只是分开寸许,她探身又欺了上去,反倒惹得若即若离,气息紊乱。 “官人……”她声音软得要滴下水。 罢了,待会儿再训斥她。 那窗……大抵无人经过,不会被看到。 谢宥一臂箍紧了崔妩的纤腰,大手扣上她的后颈,叫两唇再不能分离。 崔妩微微睁眼,揪紧他的衣襟,官人亲得太重了。 不知亲了多久,啧啧水声烘热了耳廓,怀中崔氏从未如此情动似火,谢宥几乎有就地成事的冲动。 “官人,这是书房……” 崔妩被他覆住,知道怕了,抬手撑住他胸膛。 她晕红了脸,呵气若兰,熟软红唇瓣抿出一丝疼来,谢宥的脸悬在眼前,他也不怎么样,眼神红黯,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你怎么了?”他的气息很烫,喷洒在锁骨上,崔妩缩起了肩膀,偏头说道:“没事,兴之所至……而已。” 谢宥细细打量着她,崔氏说这话时,眼底无端闪过一丝清冷寡情,与他相吻痴缠模样判若两人。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妾不打扰官人了。”她翻身爬离了禅椅,理了理团髻和衣裙。 谢宥有些莫名,想说点什么,崔妩已经离开走到窗边去了。 窗外,离开藻园的崔雁还在往这边看。 二人对视上,崔妩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气、死、你。” 崔雁看懂了她的口型,嚯地攥紧了拳头。 她要崔妩死! — 一炷香后,崔妩出书房时,守在门口的元瀚不知何时躲到了廊下垂帷之外去了。 “娘子。”去送崔雁的枫红回来了。 崔妩忍着疼,将颈边的衣领拉高了寸许,微凉的绸帕贴着面颊,问道:“如何?” “出了藻园,就让春柔送出去了。” “好。” 春柔既然喜欢编瞎话,那就多编一点好了,能把崔雁哄住最好。 等回到了内卧,妙青才低声说道:“娘子,丁婆子死也就死了,每日切一根手指放在崔氏枕边,会不会引起她怀疑?” 她口中的丁婆子,当然就是崔信娘死掉那个心腹。 崔妩勾起唇:“当然不会。” 又不是她派人潜入崔氏的屋子,怎么查都查不到她身上来。 她阿娘死得太惨了,丁婆子这个雇凶杀人的跑不了,还有幕后主谋,她更不会放过。 单死是不能够的,她要慢慢折磨崔信娘,让她睁眼看着亲人离散,病痛缠身,再下去跟她阿娘认错。 “对了,当初带过来的嫁妆你再好好查一查,还有这一年崔家送过来的东西,别有错漏。” 她得弄清楚崔雁和她娘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是。” “徐度香呢?” “有消息了,听闻走余杭到季梁一路漕运的工头说,在济宁见到有身背画箱的年轻男子,形容和娘子说的一样,大概就是他,如今快到京城了。” “可知道什么时候到?” “就这一两日。” “我得见他一面。” “娘子……这恐怕不妥吧。” “不妥也得妥。” 若是等他在季梁城到处打听自己,那时候才是晚了。 — 藻园外 春柔在前为崔雁引路,不时能听到啜泣声,一回头就见崔家大娘子眼睛红红的。 “娘子怎么了?” “没事,只是风迷了眼睛。” 崔雁想到崔妩那得意的样子,更止不住眼泪掉下。 崔妩真不要脸,她怎么敢青天白日的就与男人痴缠。 可是……被谢郎君抱在 怀里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是她。 崔雁的心几乎要被妒火焚化了,“你们藻园……” 春柔停住了脚步,听她继续说。 “青天白日的主君和娘子就能厮混在一起吗?”说完,泪珠又滚了下来。 原来是被娘子气哭了。 春柔从三郎君下她脸那日,就恨上了崔妩,她就喜欢同仇敌忾的人,春柔讨厌崔妩,现在遇到了同样讨厌的人,自然要交心一番。 她知道云氏更喜欢这位崔大娘子,若是她能做藻园的主母,定要比崔妩更好拿捏。 自己提前示好,讨了未来主母的欢喜,没准到时候就先人一步了。 “娘子不必再难过,藻园里的娘子一向就是个尖酸刻薄的性子,你哭反倒让她得意了,以她的出身,没些手段怎么园子里,让这么多人都听她的呢。” 崔雁不知道春柔就是藻园里的下人,听她说完,更觉得自己可怜。 “我是大夫人的亲信,自然比别个清楚,”春柔搭上她的手,低声把这几天到处传的事跟她说: “大房的王娘子偷人出事了,点明藻园里那位知道这件事,现在还不知道得怎么着呢,强撑着体面罢了,到时候上了公堂,满城的人盯着,她讨不到半分好处,要是一个不慎被问出来,那就更没法收场了。” 一回生二回熟,春柔三两句就添油加醋,把话说明白了。 “你说什么?”崔雁忘了哭,“这是真的吗?” 春柔信誓旦旦:“千真万确,她怕是摘不干净,” “那谢家为什么不将她收押起来?”还任崔妩趾高气扬的? “还不是三郎君护着,谢家到底讲道理,要拿个证据才能动正头大娘子不是,奴婢是青霭堂大夫人身边伺候的,大夫人就是这个意思。” 原来是青霭堂大夫人的亲信,那消息应是不会有假。 崔雁揣着这个消息,七上八下地回崔家去了。
第012章 故人 回到崔家,崔雁扑在崔信娘怀里,又是哭了一场。 “若是阿娘肯帮我,又怎么会让崔妩捷足先登。”一想到崔妩的作为,崔雁压抑不住哭声。 崔信娘卧在床上,低声安慰女儿。 因为丁婆子的死,崔信娘连月里精神头都不好,干瘦的脸上颧骨更见高耸,唇薄得如同一片竹叶,没有半分开怀喜庆。 原本只是人死了,又死在外头,给点银子打发掉,这件事也就过去了,可崔信娘第二日醒来,枕边就摆了一根血淋淋的断指。 她的尖叫声震落了院子里梧桐树的叶子。 崔信娘认得这根手指头,大拇指上有一道疤,是幼时丁婆子给她削梨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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