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别的马车都走了,再错过这一驾,她们有没有命回到谢府都说不准。 命当然比面子重要。 车帘内传出无情的语调:“我已与谢宥和离,跟谢家更没什么关系了,怎么能算自家人呢。” 童大娘的脸面不值钱,说道:“求求看在旧年情分上……” 崔妩又掀开了帘子, 好奇道:“旧年有什么情分?”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提点什么,云氏待她确实只是表面和善,实则从不肯予一丝关怀好处。 “既然你提起旧年情分, 马车没有, 板车倒是有,只是没有马, 谢大夫人要不要?”崔妩问的是童大娘, 看向的却是云氏。 这话跟直接打云氏耳光有什么差别。 “求公主救救我们吧。” 童大娘还在求,云氏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大夫人, 您就服个软吧。” 世上没有婆母给息妇服软的道理,就算她是公主又怎么样! 童大娘真想扯着她跪下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最后,云氏找到了说法:“你一个享受国朝供养的公主,要是见死不救,让我一个官妇死在 路边,莫说我们谢家也不会放过你,就是告到官家面前,你也不占理!” 崔妩撑脸看着她,恨不明白,为什么原先在庵堂对着“尼姑”能百般讨饶,到自己面前就硬气起来了? 她从前到底是有多好欺负。 “放心,大夫人要是冻死在路边,什么口信都递不出去,公主府会帮您收拾干净,送回府上去,咱们往后绝不会再扯上关系的,走吧。” 车帘落下,无人再理会她们,步辇重新往前走,琉璃灯的光慢慢从二人身上撤去,将她们重新抛入无边的黑暗里, “不要!” 云氏终于撑不住了,跌撞着往前面追去。 她是一品诰命夫人,绝不要死在路边,她要享够了老太君的尊荣,百年之后带着光耀死在儿孙环绕之间! “求公主救我们一程。” 侍卫拦着不让云氏靠近,她就扶着侍卫的大刀喊。 反正都让崔妩看见了,若不上去,白白死在这荒野里,这脸不就白丢了。 何况马车里有个男人,她倒要看看,当着她的面,崔妩能不要脸到什么程度,若她敢对自己不敬,云氏只要还活着,有的是机会去官家面前好好状告此人! 步辇当真停了,崔妩露出一张俏脸:“谢大夫人非要坐我这步辇?” “求公主救我等一命。” “那就请吧。” 到底是坐上了步辇,只是童大娘身份不够又衣衫脏破,只能裹了件宫女的褂子坐在外边。 步辇中,崔妩坐在正面足以供一人横卧的主座上,苏绸面的迎枕堆满了宽座供她倚靠。 云氏则坐在她对面角落,像是伺候的宫女待的地方。 此情此景,真和在谢家时的情况颠倒了过来,好像云氏才是那个刚入门,在婆母面前唯唯诺诺的息妇。 崔妩所乘的马车叫七步宝辇,如一幢金屋,大得正中能摆下一口错金暖炉,四角全丝为流苏,装饰奇花异叶,精巧华丽。 她刚从宴上归来,装扮得神女一般,花树冠坠珠轻摇,火蚕棉裁就的云衣斓衫光软绝伦,绣着山河万象的裙摆自膝上垂落,宛如星河聚成的瀑布流泻,整个人望之不可攀折,和破烂单衣的云氏是云泥之别。 云氏想把僵硬的手伸去暖炉那舒展一会儿,又忍不住看向主座,她生下来就从未如此局促。 崔妩正和身边男子轻声细语,并未注意她。 可只是这样,就已经足够云氏难受,五脏像在铁板上煎,既想指责又怕被赶下去,处处不自在,乘这步辇竟不比北风好受几分。 “还未问,大夫人在山里出来什么事,护卫呢?” 崔妩终于看了过来。 “并没有什么事,只是去莲云寺路上碰到西郊马场的马惊了,和护卫失散,跌落山沟,都是意外而已。”云氏含糊过去。 她很关心的样子:“怎么把衣裳都跌没了,这可不是小事。可惜我这儿没有多余的衣裳,大夫人坐近些,可别冷着了。” “不必,我坐这儿就好。” 她担心脸上没擦干净的黑灰,和火燎气让崔妩察觉。 “官吏娘子出事,这是如何都是得查的,既然是西郊马场出大事,本宫立刻派人去问罪,一定给大夫人要个公道!” 查清楚,再闹得尽人皆知? 云氏才不上她的当。 “不劳公主费心,谢家不是没人了,我们自己会处置。” 崔妩笑笑不说话,晋丑问道:“这位是——” 崔妩与他引荐:“谢家大夫人。” “原来如此,久仰。” “久仰?” 晋丑疑惑,他说错了吗? “何时听说我的,是不是早就与她有来往了?”云氏憋着的气到这儿再忍不住,她揪着字眼,得把局面抢回来。 晋丑看向崔妩,这要他怎么答? 自己确实早和她有往来了? 崔妩晃悠着袖子上的宝石,很有些事不关己的悠闲。 那就随他说了,晋丑拱手有礼道:“在下确与公主相识,不过是寻常往来。” 寻常往来为何会共乘步辇,要是她崔妩还是当初那个身份,没和她儿子和离,她敢这样招摇过市吗? 人死了才出现,还好意思说是寻常往来。 二人一定不清白! 云氏自认占理,加之憋了一肚子的气,早想占个上风,便脱口指责道:“我儿子才走了多久,你就迫不及待找男人,还是说先前就有!崔妩,你到底长没长心肝!为什么就不能安分守己,非得败坏我儿子的清誉!” 晋丑道:“在下还未娶妻,大夫人可不要污蔑在下的清白。” 方定妩的清白留给她自己担心。 可那人也满不在乎,摆摆手道:“本公主现在是自由身,嫁娶由人,往后就是招一府面首也与您不相干,大夫人要是在乎,嘴巴就严一点,谢宥的清誉不就好好的,不过在此之前……” 崔妩眼神“还是先管管您自己吧,这模样谁看了不会以为您是在山里寻了野汉呢?” “你——!” 她怎么敢这么编排婆母的清白!云氏憋得满脸通红:“你疯了敢这么说我!” “我竟不知你是陛下还是娘娘,对本公主横加污蔑还不准还嘴?” “我……” 云氏挨上她冰冷的眼睛,终于意识到——崔氏的身份已经彻底变了。 她是公主,再也不是低眉顺眼,对自己事事听从的息妇,云氏该把她当成其他皇家公主一样敬畏,甚至因为她的生母和弟弟,要拿出更大的敬畏来。 可在崔妩面前长久的骄傲让她低不下头,云氏扭身想把自己藏在角落里,嘟囔着:“拜高踩低,该你一世福薄。” “说到拜高踩低,谁能比此刻的谢大夫人更有体悟呢,要不本公主将你今日的事说出去,让大夫人也体会一下后半辈子福薄的滋味?” “你、你不要以权势压人……” 崔妩很是纳罕:“不以权势压人那我当这个公主做什么?” 云氏张了张口,想不到她会这么不要脸地承认。 崔妩下一句更诛心:“谢氏,本公主称你一句‘夫人’,是不是给你脸了?” 彻底不客气的态度让云氏脖子一缩。 暖炉刚把僵硬的四肢烤暖,回想这一日经历,她不能再被赶下去了。 这境况逼得云氏不得不服软:“是……臣妇冒犯……” “你冒犯了谁?” 说出一句话,之后也容易多了:“臣妇冒犯了公主,求卫阳公主恕罪,不要将今夜的事说出去,确实什么事都没发生,我……我以后不会……从前种种是臣妇不对,往后臣妇会认清身份,再不以公主的婆母自居。” 听到这句,崔妩眉毛一扬,也没应她。 云氏能跟她低头,看来今晚的苦头吃够了。 崔妩不打算学佛家“放下执念,万般自在”,说什么大度原谅的话,她们往后互不相干就是最好的结果。 晋丑刚从边地回来,就看了这么一出好戏,也看出崔妩从前在谢家的日子不顺心。 “过去两年就是你要的好日子?婆媳生怨,夫妻离散,我看还不如当个老姑娘呢。” 崔妩叹了一口气:“要是早知道阿爹阿娘弟弟这么有本事,我干等着就好,还嫁什么人啊……” 不过要是不做谢家妇,她也许一辈子也见不到在深宫里的荣太后,当不了这个公主,现在该跟方镇山在江南造反了。 后面的路,云氏已经一句话都不敢说,只藏着脸在那擦眼泪,盼着时间快点过去,让她家去。 才进了城门,云氏和童大娘就被赶下去了。 回去的路上,云氏嘱咐心腹童大娘,谁都不准把这件事说出去,连谢溥都不让知道! 童大娘一边将模样打理体面,一边应是。 云氏道:“待会儿你去角门让张大开门,然后支走他,偷偷带我进去。” 童大娘悄悄办了。 二人回到青霭堂,收拾梳洗过,云氏将身上的伤上了药才敢去存寿堂那边看谢溥。 因为找不到云氏,府上已经闹了一遭,云氏解释自己被马群冲散之后,马车跑出去好远翻沟里去了,从沟里爬出来才搭了过路农户的牛车回来,只是没来的知会还在那边搜寻的护卫。 谢溥还在卧病,也无法操心太多。 被折腾这一遭,云氏什么 心气都没有了,躲在家里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出门。 至于尼姑庵那边,云氏也不敢报官,暗中遣护卫去看过,尼姑庵已经空了,估计是怕谢家寻仇,全都跑了 另一边。 将旧日的仇报了,崔妩心情大好,要不是谢宥死了,她才不放过那个老太婆。 心底大度地将与谢家的仇怨一笔勾销之后,崔妩继续在季梁城招摇过市。 可很快,一个更让崔妩意想不到的人也出现了。 这日崔妩在金明池上看水戏,高高的水秋千上穿着彩衣的人纷飞如蝶又没入水中,园子里的花匠捧来几盆鹅黄牡丹给她赏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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