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姑的盘算也落了空。 那时候枫红就觉得,自家娘子没有选错人,三郎君虽性子冷淡些,万事不过心,但也不会苛待娘子,往后二人定是能相伴长久的。 屋内。 人都出去了,谢宥将崔妩的脸扭出来。 睡梦中的人汗湿了额发,因方才的动作,崔妩脸上沾满了他的血,鲜红的指印按在了面颊上,模样凄艳破碎。 崔妩还在咬着。 这一口下了十足的狠劲儿,姝丽的五官都攒在了一起,像发狠的狼崽子。 这样大的力气。 谢宥危檐一样的两道眉攒起,想知道是什么事让他的娘子如此难过。 他没有强硬掰开崔妩下颌,屋中没了下人,多了一声声低沉冷静的“阿妩”。 崔妩耗尽了力气,含糊急切地喊着什么,才松了口,而后猛地坐起身,睁开了眼。 崔妩跪立了一会儿,茫然四顾,不见仇人,又颓然坐了下来。 潮湿的睫毛抬起,眸中泛着盈盈水汽,眼睛嵌在苍白疲惫的眼窝里,眼珠和湿冷的发丝黑得与雪肤分明,下半张脸还糊着谢宥的血,让崔妩看起来凄厉艳美。 这样的长相不为世家所喜,轻易就要被称作祸水,云氏更加不喜。 “怎么了?”谢宥问道。 崔妩还没有从梦中回神,起伏的胸口带着肩膀细颤。 良久,她才认出人来,“官人?” 这一声喊得教人心碎。 谢宥眸光剧颤一下,应了一声,“嗯,被梦魇住了?” 崔妩紧紧掐住了自己手腕,还未回答,先扫见了谢宥手上的伤口。 两排渗血的齿印在他修长漂亮的手上,格外刺眼,想到梦中之事,崔妩忙给谢宥赔礼:“对不住,官人,妾,是妾睡糊涂了。” 她是无心的,谢宥怎么会在意,只问:“梦见了什么?” 崔妩低下眼神,随口扯了一个谎话:“梦见小时候了,阿兄将妾最爱的珠花,画的画…… 都扔进水了,妾生气,就咬了过去。” 什么人能在梦里跟人置气啊,谢宥实在无奈。 怪不得她与自己的兄长不亲厚,原来是这样。 “官人疼不疼?等我一会儿。” 崔妩还挂心这夫君的伤口,也不愿他在自己的梦上深究,离开去翻找止血散。 “不急,去洗把脸吧,待会再上药。” 崔妩听话去了,被自己的样子吓了一跳,忍不住回头看官人,他垂着带血的手,又扭头看账本去了。 官人对她比想象之中更为宽容。 崔妩仔细将泪痕和血迹擦干净,才出来给谢宥上药。 看着这么深的伤口,她不免忧愁。 谢宥虽然没有责怪的意思,但这事传出院子,到舅姑耳中去,只怕不好。 崔妩自嫁进了谢家门庭,侍奉舅姑就最是谨小慎微,“孝顺”了一年,才勉强算得了云氏满意。 知道她咬伤了她儿子,定然又要责怪为难。 崔妩唇色有些苍白,紧紧抿出了细微的纹路。 谢宥看在眼里,道:“这伤不必小题大做,青霭堂那边不用去说。” 这一句听着甚是窝心。 “嗯,妾晓得了。” 夫君能明白她做息妇的难处,崔妩已是心满意足了。 毕竟嫁给他,人人都道是她高攀了。 她是崔家三房的女儿,但崔家曾经真正得力的是大房,祖上曾是太师,可惜大爹爹仕途无运,又只得一个独女,便招了一个赘婿刘选,顶了崔家的恩荫在枢密院做令史,没什么突出之处。 大房日渐不行,二房反而出了好笋。 崔妩的兄长崔珌去岁高中状元,成了当世文魁,若没有这件事,谢崔两家的婚事更加难成,最后这亲事还是谢宥的父亲,当朝宰辅大相公拍板。 可惜崔珌赴任海州通判的路上出了意外,不良于行,前途看来是尽断了。 崔妩还特意回崔家探望。 那时崔珌深受打击,变得颓唐易怒,不复清隽秀雅的君子风标,甚至形状疯魔,竟突然将她抱住,说要她和离,回崔家陪他。 回来之后,崔妩绝口未和谢宥提起这件事,也不愿再见崔珌。 说崔妩无情也好,她步步高升,不会让任何人把自己拖下去。
第003章 偷人 “啊……啊秋——!” 上完药,崔妩没忍住,结结实实打了几个喷嚏。 打完她偷觑了谢宥一眼,怕他介怀自己的丑态,今日连番丢丑,真是—— 还没想完,一只微凉的手就先探到额前。 崔妩怔了一下,看向官人,潮湿的眼睛往上抬,更显得楚楚可怜。 谢宥沉吟了一会儿,说道:“着凉了。” 他看向未关的窗户,还在灌着冷风,她就这么睡着,也没披件衣裳,难怪要打喷嚏。 是自己疏忽了。 崔妩撇开视线,额头就着他指节蹭了蹭,“妾没事的。” 这些小动作让她更跟一只小动物一样。 谢宥换掌心贴着她,他的手够大,看起来仍抚着额头,绝不是想往下揉她粉团样的脸。 已经耽搁了太久,谢宥也不多说,“我要先去存寿堂一趟,你收拾好也过去吧。” “妾知道了。” 走到廊庑下,谢宥吩咐道:“让小厨房煮一碗姜汤来给娘子喝。” 枫红应“是”,小碎步跑了出去。 屋里崔妩将沾血的衣裳换下,很快挽好了头发,上了胭脂,姜汤就送了过来。 “娘子,奴婢觉得三郎君对您是真的好,平时瞧着不显山露水的,但事事为娘子考虑……谁家郎君能做到这个份上呀。” 枫红在耳边絮叨个不停,崔妩听着,指尖在发烫的碗沿抚弄。 谢宥是她自己挑选的夫君,这是她费心筹谋来的姻缘,自然是极好的。 崔家二房没有官身,她更不是贤良或才名远播的娘子,怎么可能和谢家谈婚论嫁。 崔妩要嫁高门,就得剑走偏锋。 当初谢宥到杭州做通判,崔妩借着陪兄长远游的名头,刻意从季梁远道追了过去,就是为了从他身上找突破口。 谢宥和崔珌都是当世有名的麒麟之才,一见之下引为知己,得空便相携出游,崔妩只是不声不响跟着,多避在马车之内,未曾逾矩。 一日游临瓶山,遇上了劫道的匪徒,混乱之中崔妩摔下山道,谢宥救她时也一齐滚落下谷底。 在谷底,她故意走脱了鞋子、又落进深潭之中,让谢宥不得不下水将她救上来。 “死里逃生”之后,崔妩即刻又要投水,谢宥与山匪搏杀,又兼滚下山坡,带人凫水,已失了太多体力,一时来不及拉她,只能扑了过来。 两个人浑身衣裳湿透,紧紧叠抱在一起,再也说不明白。 崔妩耳廓赤红,紧闭着眼睛睫毛颤颤,“得谢通判相救,妾身感激不尽,但妾清白不在,实在无颜做崔家的女儿……” 谢宥贴着皮嫩骨软的崔娘子,心神不免浮游,强自沉下心劝道:“这话迂腐,人命关天,比之贞洁更为可贵,你不该为不知所谓之人的几句言辞,如此冲动自毁,有愧上天好生,父母养育……” 三言两语之间,崔妩瞧着真被他劝回来了,泪水涟涟:“通判教训的是,是妾身莽撞了。” 她推了推谢宥的肩膀,两个人这才分开。 崔妩抱膝靠在大石头,湿透的裙摆还长长拖在地上,像是不肯分开。 她脸还红着,轻声细语道:“今日得谢通判相救,来日若得机会,妾身结草衔环也要报答通判的恩情。” 谢宥未被哄住,见她眼中尚有决绝之意,知她只是敷衍自己,等他走了,这位崔娘子说不得还会投水,用命维护住自己的清白名声。 他斟酌了一下,说道:“崔娘子若当真在意清白,谢某到崔家求娶,可能解崔娘子之围?” 鱼儿上钩了—— 崔妩袖下的手捏成拳头,露出为他突然的话而惊诧的神色,推辞道:“妾身无才无德,不堪为配。” 她泪眼蒙眬,将凄切彷徨之意演绎得惟妙惟肖,实则当真害怕谢宥顺着她的话答应下来。 “若崔娘子看得起谢某,谢某愿遣媒人登门。” 虽然没人看见,更是救人心切,但到底是碰到了她的身子,谢宥又将崔珌引为好友,若娶崔娘子为妻能救她,谢宥不会推脱责任。 “只是,请崔娘子等谢某一年。”他道。 崔妩闻言,一年……足以生出许多波折来。 万一谢宥识破了她的诡计,万一他后悔了,万一父母命他娶别家更好的小娘子……崔妩的盘算都要落空。 但崔妩明白,她不能催,不能着急,只能等。 崔妩沉吟半晌,道:“郎君不必为妾身舍了声名……” “你应了,我就娶。”谢宥声如金石。 如此已推辞了两三回,崔妩自觉差不多了,只要将话圆得漂亮:“妾,是愿意的,但……” “剩下的不必再说。”谢宥干脆而果决。 那一日,崔妩被他从谷底抱了上来。 掉下去之前,两人所说不过两句话,再出来,已私订了终身。 裙子滴了一路湿漉漉的水迹,崔妩被他抱着往上走时,一路上脸都红扑扑,指尖都在抖。 在崔珌找来之前,她低声说道:“郎君不必勉强,若此事为难,妾不会怨你。” 谢宥将一枚玉玦放在崔妩掌心,“谢某若失约,如这玉玦,听凭崔娘子处置。” 日光将他的轮廓勾出淡淡的金边,崔妩瞧得迷迷糊糊,将玉玦接下。 上头刻着“舒原”二字,是谢宥的字。 待谢宥离去之后,崔妩抛玩起手中玉玦,感叹这世道,果然好人是最好欺负的,卑鄙这一回,就能得到说不尽的好处,幸好未让别个捷足先登了。 一年之后,谢宥回到季梁,就向官家言明,请旨赐婚。 云氏知道自然不愿意,但正逢恩科,崔珌高中状元,谢宥父亲赏识崔珌,谢宥又在旁进言,才说动了谢宰相,促成了这段姻缘。 崔妩费了那么多的心思,总算嫁进来了,但要站稳脚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样的处境之下,怎么能让春柔之流来坏她的事呢。 不过与其她来下手,惹舅姑不喜,往后塞更多人进来,不如让云氏自己打发掉人才好。 往姜汤里丢了几块 冰,崔妩一口气喝了下去,快步往存寿堂走。 — 到寿安堂时已临近晚饭时分。 主君没有让人传饭,更严令下人走动,平日守着的人都退到了后头厨房和园子里,整个主院比往日更安静。 这是谢家主君住的院子,非大事,崔妩这些女眷不会来存寿堂。 进门前崔妩快速瞥了一眼正堂,谢家主君,也就是谢宥的父亲,今朝的宰辅大相公谢溥坐在上首、大伯、二伯并族中耆老都在,个个面带肃容,明堂气氛沉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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