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作自受,这样也好。 “闹了这一场,早该休息了,去睡吧。” 下人进来打扫屋子,谢宥将她牵走。 夫妻俩睡到了东厢去,再不管之后的事。 — 谢府闹了一夜不得安宁,与琼楼对望的会仙楼上,却有人正是春风得意。 崔珌与徐度香正举盏对酌:“愚兄恭贺徐贤弟考入画院。” “更要多谢崔兄提点帮忙!”徐度香终于算在季梁城站定脚跟,神情也从容许多,总算少了些漂泊无定之感。 他又敬了一杯:“小弟也要恭贺崔兄成了六大王的老师,将来门生得意、仕途畅达。” 崔珌如今大好,行走已与常人无异,官家因飞仙散一事,对贵妃恩宠日盛,采纳了她的进言,并未让崔珌去万年县任职,而是派为赵琰的老师。 “贤弟客气了。”崔珌又喝了一盏。 二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正是面酣耳热之时。 前来上菜的年轻娘子见两位郎君喝得玉山倾倒,一位温润如玉、一位似傅粉何郎,忍不住调侃:“这才几盏就醉了,是夜色醉人,还是咱们楼里的酒酿得太好了?” 徐度香不善与女子调笑,往栏杆外张望。 崔珌自诩风流,夸赞道:“若非得娘子手酿,这酒何以如此醉人?” 娘子笑得银铃一般:“这酒可不是奴家酿的。” “那就是因为娘子端上来,才格外香醇。” 一句话逗得她笑个不住,笑完了按着心口道:“若是官人下次来,一定让官人喝上奴家酿的酒。” “却之不恭。” 略说了几句年轻娘子就离去了,没一会儿又送来两杯姜蜜水,只说是请的。 崔珌见徐度香局促成这样,也信了崔妩所说的,和他无半分逾矩。 他调侃道:“贤弟年岁也小了,怎地也不着急终身大事,你父母已故,若有钟情,为兄可替你说媒?” 徐度香心道要说年纪,崔珌不是比自己年长吗,为何还不娶妻? “小弟心中、心中始终记挂着……”徐度香吞吞吐吐,见崔珌面无异色,试探着问:“二娘子发生了那样的事,如今在谢家的日子如何了?” 一想到崔妩,徐度香就止不住意动,如今他已经入了画院,虽不说大富大贵,至少能给她安稳的日子,而且自己……也不嫌弃她不能生孩子。 他心里始终记挂着这件事,就是崔珌要打他,他也要问。 说起此事,崔珌笑意渐淡,放下了酒盏,“她前阵子正好归家,我问起此事,她说自己过得很好。” “一切都好……”徐度香喃喃念叨。 “但我看憔悴了许多,怕是并不如她口中所说,”崔珌信口哄骗他,“高门之内,就是不出错,平日所受委屈也颇多,苦楚更难对外人讲,何况她如今这副样子……” “谢家三郎难道没有护着她吗?” 崔珌冷笑了一声:“怕是知道阿妩身子不好那一刻就变了,连去江南都不肯带着我妹妹,谢宥对她还剩几分真心? 把她一个人留下谢家,无依无靠,舅姑妯娌之间的暗亏怎么可能少吃,等他回来,怕是被啃得就剩一具尸骨了。” 徐度香急得身子都要探过桌子:“您是二娘子的阿兄,难道就什么都做不了吗?” “谢家既然不心疼我妹妹,我自然要找机会提和离,接她回家,想来谢家也想早日摆脱她,另娶能为谢宥延续香火之人。” 徐度香心脏急跳:“那崔兄可否……” 崔珌放下酒盏,眼底锋芒半露:“不过,这件事与你何干?” 酒壮人胆,徐度香将旧事重提:“二娘子与谢家和离之后,望崔兄将她许配与我,我一定好好待她……” 崔珌不想听:“你当我是什么人,她所托非人,已是伤身伤心,哪里还会随意将她再许配出去!” 徐度香真以为自己进个画院,就算本事了? 在这座季梁城,他什么也不是。 “不、不是随意,我同二娘子是两情相悦,崔兄你也知道我的为人,我会一辈子都对二娘子好。” 崔珌冷哼一声:“当初是两情相悦,如今可不是!” 徐度香格外笃定:“崔兄,二娘子她一定是愿意的!” “你怎知道?” “我就是知道!” 崔珌看着面前这个空有皮囊的蠢材,难得一颗忠贞赤子之心,不怪当初阿妩能看得上他。 若崔珌真是位好哥哥,怕是真愿意将妹妹许配给他,就算徐度香一辈子是个废物,有自己撑着,也不会让妹妹委屈吃苦。 不过他要真是好哥哥,也不会刻意留着徐度香,去毁掉阿妩如今的姻缘了。 “好啊,你真有此心,就让她亲口同我说,只要妹妹愿意,不管你是什么人,就是乞丐我也将她嫁予你。” “那……崔兄打算何时与谢家提起和离之事?” “不用几日谢宥就要南下,我想在当日同谢宥提起此事,让他有一年的时间考虑此事,到时我妹妹必定伤心,还请你一定要……跟她表明心意,以安她心。” “我、我一定会的。” 徐度香一颗心怦怦跳动。 果然是老天爷可怜他,让他考进画院,又等到妩儿和离,虽有遗憾,但日子终于苦尽甘来了。 崔珌举杯喝酒,只是眼睛仍看着暗自欣喜的徐度香,锋芒尽隐。 — 谢宥还有两日就要离京,他不再去度支司,只是每日仍被官家召进宫议事。 回来就待在藻园里,对着崔妩亦步亦趋,就连她喂鱼,谢宥都得过来尝尝鱼食的咸淡。 “荣贵妃有过女儿?”谢宥跟她闲聊起。 鱼食引来的鱼儿争食,水面一下热闹了起来。 崔妩又撒了一点下去,池中滚得像开水一样。 “是啊,应该是娘娘被带回季梁之前生的,不过真奇怪,照娘娘的岁数,那女儿出生时怕是最多一二岁,怎么就看得出来和我一个内宅妇人长得像呢,” “这倒不奇怪,就说你见过的程令史一家,三岁小孩长得也一眼能看出像他爹爹。” 谢宥难得说起别人的闲话,崔妩也想起了那一家子,简直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细缝眼睛、招风耳,还有牛一样厚的嘴唇。 “那家小孩在外都不用自报家门,别人一看就问,‘你是不是程令史家的啊?’” 崔妩被抖得直笑,嗔怪地撞了他一下:“你什么时候那么爱编排人了?” 谢宥也觉得自己离谱了,低头笑了笑,不再说话。 一则秘闻,聊过便过了,并未引起他的注意。 但这么一点相伴的时间,还是有人要来分走。 元瀚在院外道:“郎君,有客。” 来客不是别人,正是今世书法大家薛鸩。 薛鸩一来,就拖着谢宥往外走,崔妩从斗窗看到夫君被人拉着,问道:“官人这是要去什么地方,今日不回来吃饭吗?” 薛鸩替谢宥答了:“弟妹,舒原今晚不回来了。” 一边拖着谢宥,他一边得意道:“终于等到你想喝酒的时候了,我家中的藏酒可不少,都带去了昌祥酒坊,算是给你下江南饯行!” 谢宥蹙眉:“谁告诉你我想喝酒?” “幽巷的阮娘子说的啊,你不是与她相熟?”薛鸩嘿嘿一笑。 他不曾与什么阮娘子相熟,谢宥只记得跟谢宏曾去过一个园子,在里边听到雅妓提起这件事,却不记得名字和脸。 谢宥回去就想起来,自己唯一提及的一次,是在度支司饮宴之时。 彼时他们去的丰乐楼,那里以自酿美酒闻名,谢宥兴起寻一味酒,将丰乐楼现酿的几种酒都尝了一点。 “舒原不是从不饮酒吗?”是身旁的员外郎朱溪 桥问的。 他侧目看去,此人如何知道他从不饮酒? 谢宥也不忌讳告诉他:“想寻一种味道。” 当时朱溪桥甚是热心:“什么样的味道?在下自诩酒林豪杰,所识的酒也不少。” “我也不知道。” 谢宥并未说谎,朱溪桥也只能作罢,还感叹一句他是个怪人。 如今细想来,一开始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他。 后来,谢宥升任度支司使之后,就查出了朱溪桥是太子的人。 只不过,那位阮娘子到底是朱溪桥的相好,还是太子赵琨的人,谢宥原本并不确定,现在薛鸩出现,谢宥已经没有怀疑了。 薛鸩一贯是太子党,这个关头出现,看来赵琨早想拉拢他,又或者要托他办什么事。 谢宥心里有了思量,说道:“我并不与什么阮娘子相熟,既然薛兄要为我饯行,舒原恭敬不如从命。” 薛鸩大掌拍他背:“就是,管那么多干什么,今天不醉不休,走!” “娘子,郎君出门了,今夜不在家中用饭。” 崔妩朝月洞门看去,人都不见了。 她手指在窗棂上敲了敲,嘱咐妙青:“你追上去说,要是官人喝醉了,回来告知我,我去接他。” 翻上马背的薛鸩一听,调侃道:“舒原你娘子何时成了个‘胭脂虎’,难道还怕我把你带到哪个花娘怀里不成?” 谢宥笑道:“让薛兄见笑了。” _ 薛鸩是昌祥酒坊的贵客,他行书天下第一,门匾上的“昌祥酒坊”四个字正是他的手笔,踏进店门,四面墙上都是薛鸩的墨宝。 盖因有此风雅,此处汇聚文人墨客,春闱之时更是汇聚天下举子,在美酒催发下,针砭时弊,侃侃而谈。 二人在薛鸩常居的“松雪间”落座,此间三面围着雕花窗槅,一面对着庭中山水,绿荫婆娑,小桥流水别是一份幽静雅致。 薛鸩确实是下了血本,酒坛大大小小堆满了松雪间,让人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今日要是没有你想喝的,”薛鸩拍拍胸脯,“我再不酿酒了!” 谢宥摇头道:“喝完这些酒,我怕是会醉到后日,连城门都不必出了。” “怕什么,醉了你娘子回来接你的,咱们今夜要不醉不归!” 一个个酒坛子被拍开,酒香很快溢开,飘散了一整个屋子。 二人并未豪饮,自有沽酒娘子将坛中酒盛入杯中,薛鸩则对谢宥说起朝中局势,登州到扬州一地的风貌。 谢宥只是听着,并未多言。 酒过三巡,谢宥垂目看着盏中清洌酒液,将盘桓在心的疑问问出:“若薛兄求得外任,嫂子可会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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