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反唇相讥:“一条认不清主人,撵也撵不走的狗,狂吠几声就能赖着?” “先捆起来,明早咱们上公堂去论!看你背后的人保不保得住你。” 万一贯搓动手里的骰子:“等等,何必闹上公堂,这既然是赌坊,不如咱们赌一把,谁赢了,这赌坊就归谁。” 他可不能上公堂,要是被上头知道了自己还有一个“东家”,怕是会生疑窦,万一贯不敢打包票自己有绝对的胜算。 离开了这个赌坊,他对太子就再没半点用处,所以他必须在这儿了结这件事。 而且万一贯对这个风吹就能跑,还趾高气扬的婆娘打心底里看不惯。 凭什么自己经营起来的地方,要交到一个女人手里,红口白牙一碰就成她的了。 他非要给她点教训不可。 万一贯坐到了赌桌边。 崔妩刻意犹豫了一会儿。 其实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说要送他上衙门不过是试探罢了,一则看看他的靠山会不会是衙门的人,二则为缓兵之计。 要是他乖乖就范了,真等着上公堂,崔妩就让人杀了他,等着万一贯背后的人露面。 阿宥这两日就要走了,她可没空管这档子事,更不可能在公堂之上露面去争一个赌坊。 “你想赌?好啊,”崔妩甚至抬手指着万一贯,“不过这是我的场子,我坐庄。” “蕈子,上笔墨,把赌约写下来……”崔妩上下打量着万一贯,“加一只手,你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再搭一条腿!” 万一贯脸皮在抽搐,和这个清弱的小娘子隔着帷帽死死对视。 在他的场子,他还能输不成。 崔妩仍旧轻松:“好!蕈子,都记上。” “好嘞——”蕈子搓了搓手,抓了笔奋笔疾书。 这群人想跟娘子赌牌,真是不自量力! 崔妩不但一把算盘拨得出神入化,算牌和出老千的本事更无出其右。 从前他们一群小孩住在破庙里,到处乞讨偷盗讨生活,小小年纪的崔妩就扮成男孩模样,混迹在赌坊之中,偷看那些庄家赌棍出老千,回来也学着他们的样子跟小孩们玩。 晋丑不服气,也跟着她去,要把这一门技艺学到手。 两个人都想当老大,比着赛地精进赌术,童子功可谓深厚。 后来崔妩被方镇山认回,他们一群小孩也被带回了漆云寨,才算说定了崔妩在几人中的老大地位。 蕈子能管定力院的场子,赌术自然精湛,但那也是从这位“祖师爷”这儿学来的。 万一贯这废物,还不够看。 赌约写好,双方按了指印,蕈子还大声念了出来。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听到,这个赌约,赌的不但是这个地方、一只手、一条腿,还有万一贯在这个赌坊的威望。 万一贯憋着一口气 等他念完。 “赌什么?”他甚至大方地让崔妩先挑。 “就这个。”崔妩把擦得黑亮的骨牌丢了出去。 一副新的骨牌被端了上来,很快发到手里,崔妩正待码整齐,结果骨牌太滑,拢在一起的时候崩飞了出去。 有几张翻了出来,崔妩赶紧盖住。 可惜万一贯的眼睛很尖,把那几张牌都记住了。 “许久不赌,手生了,”崔妩面有赧色,“重新发牌吧。” 蕈子瞪大了眼睛,娘子你别搞啊,这可事关你的一只手一条腿啊! “诶,我难得摸一副好牌,没有这样的道理。”万一贯挡住不让。 崔妩深深看了他一眼,皱眉道:“我的牌都被你看到了,这可不公平。” “你不要以为自己是女人,就能在这儿撒泼耍赖,赌约定了,就是上衙门我也不怕你。” 她不说话,像憋了一股气一样,丢出两张骨牌,“斧头。” 这才对嘛……万一贯从容地丢出一对“长三”。 牌在手中一对对减少,又重新添上,两方打得焦灼。 彼此也都在防守,这千胜赌坊处处都不干净。 比如坐在庄家的位置能借一面小镜看到对面的牌,万一贯的亲信怕崔妩发现,抬手挡住了那面镜子,又比如,蕈子每一次发牌都换一个人,还是双方带来的人轮换。 屋里都是出老千的高手,这种情况下,谁都难以作弊。 时间慢慢走过,一个个赌桌边都是倚靠观战的人,大堂里只有骨牌碰撞的声音。 那些平日在外粗鲁、张狂的无赖们此刻规矩得体,他们在等,等着老大和那个衣裙洁白、身姿窈窕的娘子丢出一对对骨牌,然后决定他们的归属。 不错,这场赌局不仅是牵涉这间赌坊,连带着也决定了他们这些人的去留。 所有男人都不愿承认,他们此刻就像货物、像筹码,被推上了赌桌,等待着被哪方全数收下。 偏偏左右他们命数的其中一方,是一个模样柔弱的女子。 不管是否忠于万一贯,谁都不想屈居女子之下。 此刻,他们也屏息等着,等万一贯赢了,然后爆发出盛大的欢呼,再对那女子极尽嘲讽、取笑、说所有下流的话,让她就是隔着帷帽,也藏不住颤抖的身躯,和柔弱的哭腔。 可局势始终错综复杂,像笼罩在眼前的雾一样。 双方有赢有输,似乎谁都不能肯定胜局归属,那位娘子手臂像柔韧的柳条,将骨牌一对对推出去,波澜不惊,好像赌的是别人一只手和一条腿。 从赌局开始,万一贯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他憋着一口气。 “最后一对了,之前已成平局,这一把谁赢了,这赌坊就是谁的。”崔妩好意地重复一次。 是这样没错,不过没关系,万一贯死死抓住手里的梅花,她有一张六点一张三点,他算过牌了,她跑不掉的! “到你出了。” 她没有牌了,一定会出那一对! 万一贯只等着将手上两张牌推出去,压住她最后一手,在欢呼中赢回自己的东西,把这个不自量力的女人砍了手脚赶出去。 “事关你的手脚,我觉得你有点草率了,”崔妩微微一笑,将最后两张推出去,“天牌。” 局势立刻逆转,红六点白六点,是牌九里最大的组合,连同之前的平局都显得可笑了。 有这一对牌,她早打出来就赢了。 万一贯的眼睛陡然睁大,他是听错了还是看错了:“怎……怎么可能!” 怎么是两张六点,她的三点呢? 可无论怎么不信,都改变不了万一贯惨败的事实。 他手中只有一对“梅花”。 崔妩撑着下巴:“你留着手里的梅花,一直在等我的丁三吧?不过可惜我没有,只有一对天牌。” 她一开始就能赢,只是玩弄一下这个蠢货,顺便让他觉得自己赢定了,不会去出老千。 “你……我刚刚看得明明一个是三点!” 她将六点的牌丢出去,以熟悉的动作压住一半,“你说的是这个三点吗?” 万一贯霍地站起阿里,死死盯住那个“三点”。 真是他看错了,还是这个人出了老千,换了牌?不!虽然她挡得很快,但是自己一定不可能看错! 就是她出老千! “这一局不算,你这是使的诡计!”他指着崔妩大喊。 万一贯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 崔妩将牌一推,笑得格外讽刺:“说不能重新发牌的是你,说不算的也是你,怎么,你这赌坊靠耍赖挣钱?我猜你底下那玩意儿一定没个二两吧。” 一句话出口引得满堂哄笑,就是万一贯的亲信也在低头忍。 万一贯涨得脸通红,咬牙道:“你不是许久没有玩过牌了吗?” 崔妩不介意告诉他:“真正的赌局在没发牌之前就开始,连让你看到的牌,也是我挑出来的。” 所谓赌术,不止看换牌的手快,更是玩战术,她崩掉牌那一刻,连掉哪张牌会翻出来都设计好了。 不然对面怎么会一心抓着她的“三点”呢。 当初她和晋丑赌,玩得比现在更脏。 蕈子抱胸得意,他就说嘛,娘子怎么可能出错! 不愧是定姐儿,她这富家娘子没当废,还是他那叱咤风云的老大! 崔妩不想再费口舌:“愿赌服输,蕈子,先把他的手臂砍了。” “是。” 蕈子领了命令颠颠地就要去按住万一贯。 一袭锦衣踏进赌坊,说道:“还请这位娘子手下留情。”
第053章 混战 崔妩往他身后看了一眼, 调侃道:“怎么,阴沟里的老鼠真的来了?” 赵琨只见过崔妩一次,并不记得她的声音。 不过他也刻意隐了面目, 甚至压低了声音,崔妩更认不出他。 一进门就挨骂,让赵琨愣了一下。 他身边的护卫听到有人对太子如此出言不逊,立刻就要拔剑,被赵琨按住。 他开门见山:“听说今日东家来了, 我想来问问,买下这个赌坊要多少银子?” 他跟崔妩说话, 俨然已经不把万一贯当成这赌坊的管事。 本就已经输掉的万一贯面色更加惨淡。 崔妩抱着手臂:“那我这些兄弟呢, 他们去哪儿讨生活?” 赵琨道:“这些弟兄照旧在这儿干活,工钱照结。” 谁料她狡黠一笑:“那你要的就不是赌坊,而是我的人手,那可不便宜,谁都知道他们街头巷尾的消息传闻, 当年一条粮荒的消息, 让满城粮价飞升不下,可以说一条消息可卖千金,这些年你从我的赌坊得了多少消息?银子我可没收到手呢。” 赵琨毫无愧色,仍旧淡定:“那娘子开个价吧。” 其实他也不是非要这个地方不可, 但这些在成日在街头巷尾乱窜的闲汉, 消息有时比皇城司还要灵通。 又兼他是季梁府府尹,有时候破案格外倚赖各种小道消息。 赵琨很久之前就想将地痞汇聚在一起, 以供自己驱使, 却发现这些整日散漫,东游西逛的闲汉实则都有帮派。 整个季梁城被分为了几百个坊, 但地痞闲汉也不是那么好混的,若没个靠山的,在本坊根本待不住,更遑论混口饭吃。 这些地痞不会为别人办事,要想打听得到消息,赵琨必得找到地头蛇合作,或是把地头蛇变成自己的人。 万一贯就是其中一个,他能替代前管事,能把季梁府衙门所载的屋主换了,背后都有赵琨授意。 赵琨也不是没找过定力院,可惜那边是铁板一块,没能成事,才找到了千胜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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