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 昌宁帝做了决断。 之后朝臣启奏的事皆无关紧要,昌宁帝竖耳听了听,准备拍板下朝。 宋致从朝臣中站了出来:“陛下,今玄关侯与赤夏大战取胜,有愈战愈勇之势。臣听闻玄关侯世子颇有才能,武艺更是与容将军同出一脉,正好云都城军无人教导,可请世子来都一展才能。” 玄关侯是北边玄关州的侯爵,掌四万兵马,称玄甲军,随玄关侯镇守北疆,与赤夏对战节节战胜,才减轻了她南下的压力。 不过为帝王者,不怕别的,就怕一个功高盖主。 此前昌宁帝并未将此放在心上,北晋需要一些能抵挡外敌的能将,却不妨宋致冷不丁地提起这事。 昌宁帝与宋致对上眼,看清他眼中的威胁,手指捏住明黄绣龙的袍边。 宋致垂袖抱着笏板,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他知道昌宁帝没得选。 昌宁帝咬着牙说道:“宋爱卿说得极是,定风已经及冠,是该进云都瞧瞧,这事就交给宋卿操办,不日请他进京即可。” 目的达到,宋致很愉快接旨:“臣领命。” *** 在宫门口,又见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宁海和,容清樾朝他点了点头,抬脚转身往伍阳阁走去。 昌宁帝今日罕见地不曾批阅奏折,站在伍阳阁廊下逗弄一只被拔了舌的鹦鹉。 容清樾拱手奏安:“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昌宁帝让宁海和将拔舌鹦鹉提了下去,负手进里间,容清樾跟了进去,侍从们熟稔地低头小碎步向外退出去,空大的屋子只剩两个人。 “你与谢无呦在殿上一唱一和地提起孔家来,是查到了什么线索?”昌宁帝问。 “还没有查到什么实质的东西。”容清樾说,“大理寺的卷宗对当年事只草草记录了几笔,且相关官员,臣让闻人啸暗中查访,皆已亡故,很难追踪到什么。不过卷宗中记载,孔家还留有兄妹二人,但在孔家出事前就已失踪,至今不知去向,若是能寻到,或许能有一些信息。” 但希望渺茫,毕竟瓷俑之战时,孔氏兄妹一个七岁,一个四岁,记不住什么东西。 昌宁帝长叹一声,低声喃道:“需尽快了啊,这世道撑不住太久了。” “……” 容清樾低着头,她说不出什么保证的话。 宋致是两朝臣,先帝在时虽不是丞相但也举足轻重。先帝性子柔弱,压不住以丞相穆国髯及门生宋致一党,以致先帝手中并无实权。在前朝,皇帝只是给前朝丞相穆国髯颁旨的工具。 穆国髯年事甚高安享晚年后,他的一切被宋致接手。 昌宁帝作为中宫嫡子,自幼时起便装作懦弱好掌控,被穆国髯挑中,宋致也看重他好拿捏,才顺利被宋致推着登上太子宝座,一步一步登上皇位。 他登上皇位后,手中实权在先帝时就未夺回,没多久便步了先帝的后尘,昌宁三年不得不提拔宋致为丞相,生活起居、官员任用一应要征求宋致同意。 昌宁帝用了十几年尽心谋略,才收复一些皇权,能在宋致面前有些许决定权。 可宋致不会那么轻易接受权利从自己手中分走,他总能做出一些事来,让昌宁帝知道从他手里夺权的代价。 好在宋致任由国力孱弱好夺权,却并没有想要让北晋亡国的心思。边境最为危急时妥协放权,愿意让容清樾等人收复边境。 然放任这十四年的壮大边疆军士已是最大妥协,当边境之危解决,宋致便准备开始收权。他不会放任有威胁他的东西出现,譬如萧陵被迫进云都为质就是例子。 而其他能威胁他的东西在这十几年间,都已被提前清理,她想要找到有用的东西扳倒宋致,无异于大海捞针。 “罢了。”昌宁帝收了外露的情绪,柔和地看着女儿,“质子的事情,你想清楚了?他给不了你任何帮助。” “我不需要,我做的事都只是北晋的事,成也好败也好,与他是无关的。”容清樾目光坚定,“我让他跟在身边,只是看他和世人一样,如漂萍沉浮。我一人之力弱小,救得了一人便救一人。” “他是敌国质子。”昌宁帝向她阐述一个事实,“你不能保证他用计待在你身边没有别的目的?万一是为了谋害你,万一是为了探听情报。你愿救他,不代表他会就此感恩不会害你。” “请陛下相信臣的能力。”容清樾说,“他有异心,臣不会留他性命。” *** 折道去永孝殿看了看太后,给她老人家看了看自己已经将养好的手,又去珍淑妃宫里用过午膳,回府里正是日头正盛的时候。 照旧是孔氏守在门外,今日菡萏的位置换了人,梁郝和子厦在那儿候着。 容清樾下马问:“府里来了什么人?” 梁郝上前牵马往后门走去,孔氏过来解释说:“永宜殿下来了,在前厅等您呢。” 永宜是大公主的封号。 容清樾点头,绕过前厅回寝殿换了常服,才到前厅见容依音。 “小啾。” 容依音见她,步履款款迎了出来,脚下急走却并不影响仪态,头上步摇只轻微晃动。 “阿姐。”容清樾福了福身。 容依音过来牵住她:“怎么回来得这样慢,叫我好等。” 容清樾闻言说:“还有些要事与陛下相谈,耽搁了。” 她并未提珍淑妃病了,前去探望的事。 容依音爱操心,总是希望她能与皇后重归于好,毕竟亲生的血缘,她少在阿姐面前提珍淑妃,才能让她少一些伤心。 “我方才去见了那位质子。” 容清樾点头应‘嗯’。 “这质子长得确实貌美,那眉眼似画,我都有一瞬看呆了。”容依音突然挑眉看她,不过神情中并没有妹妹突然有看中的男人而高兴,“我听说你今日上朝,向父皇提出要他做面首。你不会……喜欢上这个质子了吧?” “阿姐你惯会延伸思绪。”容清樾无奈,说,“我之前不是给了他一个承诺?这次虽非有意失信,但他此次之罪的确因我疏忽,现在愧疚难当罢了。” “不喜欢就好。”容依音知道她,要真喜欢不会对她说假,替她分析道:“他即便是南启质子,终究是个面首,万一你以后要孩子,也不能是面首的,否则孩子身份卑贱,以后是要被人笑话的。” 怎么就扯到要孩子上了? “阿姐——” 容依音抬手打断她:“你要是真喜欢他也没事,大不了往后有了身孕,去父留子,再把孩子记在你未来驸马的名下也可。” “……” “阿姐,我只是找个容易点的名头,将人留在公主府看着罢了。”容清樾头痛地安抚住姐姐,“要是让他做我的府官,会被人怀疑有卖国之嫌。” “这样啊——”就在容清樾以为容依音能理解时,“可在你府里,日日相见,总会日久生情。不管不管,要是真出现感情了,你就按阿姐说的做就是了。” “阿姐!” “好了好了。这回辞官,是真的吧?”容依音见她急的脸红耳赤,快要跺脚了,止了话题,换了今日要问的主要事。 容清樾想着,总算问到她的正点了,诚恳点头:“自然是真的。” “你啊!”容依音喜笑颜开,像小时候一样拍拍她脑袋,“这次既然做回晋昭公主了,就别再想着回边陲,日后安安稳稳找个人陪着你,渡了往后余生。日日生活在刀剑下,刀剑无眼,你不怕死,可你要想我们会怕你死在他处,再见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我们会担心。” “我知道了,阿姐放心。” 容依音最是了解她,越是说得诚恳,越是虚。 每一个知道,每一个放心里都带着七八分的虚假。她的心思比谁都深,做的事不是她这样养在深宫的公主能懂。 最好的是现在她是真的辞了官,在短时间里不会再前往边关。她们这些真正挂心的人能有几日安心的日子。 容依音上了回家的马车。 前厅的桌上留了一袋她清晨遣人去珍馐坊买的芙蓉玉清糕,她小时候最喜吃这个。
第19章 拾玖 书房的位置是整个公主府位置最好,前后左右皆未遮挡,白日里光亮最为充足。 容清樾以手托腮,脑袋放空很久,才想起来一些忘了未做的事。 “质子今日如何?” 菡萏端茶进来,放下茶盏后答道。“宋太医午后去瞧过,质子身体已无大碍,今日已能用些软饭了。” “让嬷嬷送的东西,送了吗?” 菡萏踟蹰一下,没有及时回答,她的眼睛望过来才说:“质子说不是您亲自送去的,他不收。” 容清樾揉了揉眉心,穿过长廊朝西厢房走去,路上见到梁郝推坐在轮椅上的茗生出来走走。 茗生见到她,就想到她食言的事,又想到他们精心谋划的事被轻易看破,少年面上藏不住情绪,撇嘴冷哼将脸扭到一边,不想也不敢看她。 容清樾懒于与心智未熟的少年置气,与他错身而过,径自去西厢房的院子。 李绪醒后经过几日调养,有了些许力气,两个侍从搀着也能从房里出来,坐在西厢房院里老槐树下。 侍从见她,行礼:“殿下。” 李绪听见,手指动了动,不曾站起身。 容清樾抬手让侍从退下,走到李绪面前,伸出手,放开,东西落在李绪手中。 那是什么,李绪知道。 清晨孔氏已给他送过,他没有接受。 那是一条青纱,轻盈,松弛,是梵南城那条青布所不能比拟的贵重。 他眼前的那条青布,第一日被带入六公主府时就被容玲儿扯下扔去火盆中烧了。容铃儿很好奇他的眼睛,可惜有容玲儿在时,李绪从未睁开眼。 他听见容清樾说: “李绪,我为我不曾信守诺言向你道歉。” 李绪眼睑低垂,遮盖住浅灰色的眸子,他无神的眼看不出情绪,他说:“将军……现在该叫殿下了。殿下不必愧疚,我在六公主府受难,是殿下及时赶到,保下我,我才能活下来。殿下并未食言,殿下不必向我道歉。” “你能这般想很好。不过此次意外实乃我的过错,作为补偿,我可以给你一个向我提要求的机会,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不违背纲常伦理,不伤无辜人命,我都会为你做到,可好?” 她的语气实在诚恳,但李绪不敢应,软软说:“我只是小小质子,如何能向殿下提要求?” “的确,从身份而言你没有资格。”容清樾顺着说,“但是我亲口允的,你可以提,不提亏的也不是我。这青纱是新做的,不像青布会磨损你的皮肤,此物是见证,当你想好,拿着这青纱亦直接同我说。” 李绪愣了一愣,随后咧嘴呼出一口气,她这是在表明她不吃他降低身位显弱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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