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走!” 感受到了少年想动,她将身上帔子扯下,死死系在了他的腕上,又将帔子在自己的手中收紧了几圈。 “你为什么才来?在船到东都靠岸前,我绝对不会放开你。你要照料我的一切,要一直看着我、陪着我,我想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若连这些都做不周全,就不必再拿什么姓刘还是姓吴地来做饵,我绝不再信!” 她说着就咬住了他的手臂,如同在发泄戾气一般。 从她身上漫出的药的苦气浓得仿佛狐的九尾,细细密密缠住少年的腰颈四肢,越勒越紧。 “我知道了。” 她的这个样子,只有他能看到。 想到这一点,他就无比满足。 少年静静地垂首,入定般地,一瞬也没有错眼地望着她,“我不会离开,就在这里陪你。“ 折腾着陆云门,小郡主不安稳地时睡时醒,但因病痛而生出的那股邪劲儿倒是消去了不少。 夜最沉时,她完全不想睡了,想到夜末时分他们就该到河东下船,她索性早早地更衣梳妆,要陆云门带她去船头吹风等着。 就在她眼睛能看到的只剩下一点光影时,陆云门护着她出了船舱。船正破浪逆流而行,因此刚一踏上甲板,河东域的寒冽之气便猛地扑来。 随着寒风一起迎来的,是秉烛夜行的隋征。 “外面天冷,郡主怎么出来了?” 看到两人,她略有惊意,说着就欲脱下自己的披风。 待看清郡主身上厚实的大氅,她才停下了指尖。 “我实在目痛难眠,觉得屋中烦闷,就出屋走走。没想到正巧遇到了在船中夜巡的云门兄长,便说着话一起出来了。” 小郡主向隋征答着,说得靥上酒凹圆圆,笑颜极为可爱,“没想到兄长如此博闻强识,连海外仙山事都讲得如见其状,我听得入心忘我,连眼睛都没那么疼了。” 隋征看着小郡主的如花美貌,唇心抿起。 之前还是“世子”,如今却忽然换成了“兄长”,语气也亲近了许多。不是说数年未见、浑然似生人吗? 她跟在汝阳夫人身边,每年同陆云门至少能见过两三回,也没听他讲起什么海外仙山事,这会儿却…… 她暗暗瞥向小郎君,却发现他仍在看着郡主。 “原来如此。” 隋征收回目光,又望向了小郡主。 “我素日觉少,心中又惦记着正给郡主煎的药,便去瞧了瞧,再过片刻就能入口了。既然郡主醒着,不如一会儿趁热将它喝了,总能使疼痛稍减些。” “有劳隋娘子了。” 小郡主的道谢永远是诚意满满。 “若是药好前娘子无事,不如同我们一起去船头看看吧?” 船头风浪更大,一瞬的疾风就将小郡主大氅的领口掀开了。 从走出屋子起,陆扶光的左手就一直牢牢地抓着小郎君的蹀躞带,因大氅毛袖宽且长,又有夜色相掩,隋征始终没能出看出这异样。 但此时,小郡主就只剩下右手能去收紧大氅的领口了。 费费劲劲地,总算用单手把领口拢好,她又向后伸手,想要戴上她大氅的帽子。 但左摸右摸,好像怎么都戴不上。 少年站在一旁,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知道她是在做给自己看。 有外人在旁,应当守着礼节,但眼看她的鼻尖在凌冽的北风中很快冻红,他还是伸手把帽子为她戴上了。 顿了顿,少年又抬起手,重新将她没有系好的大氅系带系了一遍。然后,他便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她脸上因得逞而露出的小酒凹。 “原来有族中兄长爱护,竟能让人这般安心。” 小郡主笑意盈盈,说得认真,“早知道云门兄长这样温和可亲,我一定许多年前就去长安见你。” 看到这些,隋征的神情变了又变,几次想要说话,临开口时又止了声。 可陆扶光却不懂得见好就收。 她垂下手,在腕间金镯滑至掌骨时,无声地卸掉了镶在上面的一颗火珠。 名贵的宝石闪着光落地,顷刻间骨噜着滚远。 “我的珠子!” “我去捡!” 小郡主刚一呼出声,隋征就追着珠子跑去。 只能看出虚影的小郡主趁机踮起脚尖,毫无准头却又快极了地亲了一下小郎君的脸。 少年怔了一瞬,指尖下意识地从被她亲过的地方划过。 他垂眸看去,上面尽是胭脂的丽色。 此时,那唇上的朱红半数都染到了他的脸上,被他指尖抹出的那道红痕仿若破颊斜红,艳得刺眼。 这使得湛然冰玉的少年漂亮得更加不像话。 可惜,这时的小郡主看不见。 但是她马上就敏锐地发现,小郎君动了。 即使被她引了祸,他所做的还是先走到她的面前,把轰向她的寒风全挡住了。 小郡主突然就特别地想笑着抱他一下。 所以,她便伸手抱了上去。 又熟悉,又安心。 陆扶光忍不住将脸往他的怀里埋了埋,鬓边几根赤红的珊瑚石簪子被挤向了她髻上的发冠,发出了轻微的相互碰响。 陆云门知道,不远处的隋征已经捡到了火珠,若她转身,他们两人的依偎之态便会隐瞒不住,应当将陆扶光尽快推开才对。 但几乎是下意识地,少年的手还是护到了她的腰后。 她不想松手,他便不用她松开。 轻易地将她抱起,陆云门带着她矮身避到了隋娘子视线的死角。 这差不多是志洁行芳的小郎君头一回主动做这种鬼头鬼脑之事,可当感受到属于她的暖意开始渗进他的身体时,他仅有的那点不适应也消弭了。 但就在这时,陆扶光却松开了方才抱他抱得紧紧的手,走向了朝她奔来的隋娘子,将皓白手腕抬起:“请隋娘子帮我将珠子放上吧。” 这样近近看,郡主的手真如凝脂一般,莹莹无瑕。 隋征伸出自己的手,看到上面覆着的细茧,忽然觉得慌神。 这一慌,她的指尖便刮到了郡主的手。 她顿时失了措,手指不稳,让珠子又掉了下去。 她连忙弯腰将珠子捡起,抬头时又看了一眼望着这边的陆云门,狠狠地咬了咬唇。 —— 码头处,酡颜已静候多时。 被她从母亲墓边直接“催请”来的章铎正摸着他勒在蹀躞下微微鼓着的小肚腩、冻得瑟瑟发抖,嘴里反覆念叨着“家中屋小、逼仄,迎不得贵客”。 但一见到小郡主的眼睛,他那“医疯子”的毛病就犯了。 这可是他以往从未见到的病症,看得他心痒难耐,相当地想要时时观察、好好研治一番! 因此,当小郡主提及“我如今已然目盲,心中实在不安,可否住到您的府上,万一……也能得您最及时的医治”时,他顿时就把此前备好的托词全抛到了脑后,忙不迭地应下了“好”,还手脚并用地催着他们快上马车,早些开始诊治。 “一会儿,我能跟云门兄长坐一辆马车吗?我们在船上的那局盲棋还没下完。” 边向马车走着,小郡主边问着陆云门。 她邀声朗朗,光明正大,周围的人都能听见。 汝阳夫人的脚步因此慢了些。 她转向扶着她的隋征:“不过一两日,他们竟处得这样好?” 隋征笑道:“郡主和世子都是出身高贵的有才学之人,又是同族兄妹,以前不过是没能见到彼此,如今见了,自然相处得好。” 看看汝阳夫人渐起思虑的神色,隋征轻声求道:“婢从未见过人下盲棋,能跟去、与他们坐同架马车吗?” “这自然好。” 为她这话,汝阳夫人的面容松了松。 “我此前便与你说,要你多和些同龄的郎君娘子相处,不要总困在我这年迈之人的面前。燕郡王世子最不看重家世门第,你很不必为此事自艾……” 隋征默默聆训片刻后,走到了陆云门身旁的小郡主面前,心有忐忑地向她求了共坐马车的恩典。 小郡主却是不见半分犹豫地答应了下来,还一脸欢喜地拉住了她的手:“我喜欢隋娘子身上的药香味,隋娘子愿意陪着我,再好不过了。我如今看不见,隋娘子就做我的眼睛,好不好?” 隋娘子悄悄地眄了眼少年听到这话的反应,随后恭敬地说了“是”。
第139章 139 众人上了马车后,又赶了许久的路,天光透亮时,章铎的家终于近在咫尺。 但越是靠近,众人心中便越觉得蹊跷。 章铎回乡前毕竟是当太医令的,他所住的地方,不说是亭台楼阁,也该是高宅大院。 可随着他们的赶路,四周的人烟愈发稀少,经过的房舍虽说还不到破败的地步,但也都十分小旧,就算望到尽头,也只有一片寒酸的野林。 陆扶光已经完全看不到了,所以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拉着隋征在提问。 踩到河岸边的卵石,她要问:“我现在踩着的是石头吗?什么颜色?上面有花纹吗?” 走到拉车的马面前,听到骏马闷闷的哼气声,她要隋征握着她的手、带她去摸马:“这是什么马?它的鬃毛好短啊。” 等坐进了马车,她又要东摸西摸地问:“这马车厢里长什么样子?” 马车行进后,有鸟落在了马车外,她也一定要弄明白:“外面是何种鸟在叫?是雌鸟还是雄鸟?有多大?” 可隋征时常跟不上她跳动的思绪,天又暗着、看不清晰,最后多数的回答都是陆云门替她说出的。 就连她能让郡主摸到骏马的鬃毛,都是陆云门拉住马绳的功劳。 她觉得,比起她,做了郡主眼睛的,更像是陆云门…… 而对陆扶光而言,到了这会儿,她连因为眼睛剧痛而产生的不愉快也没有了。因为看不到,原本已经有些无趣的世界反而突然变得新奇了起来。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能如此自在,还是因为身边有一个对她有求必应、绝不会让她出现危险、还能耐心答得出她所有问题的陆云门在。 如果不是知道会有他在,她从一开始就不会行这险招。 而他的予取予求也实在助长了小郡主使唤人的气焰。 所以,此时,她竟在下马车后仗着自己眼盲,众目睽睽下徒手抓住了小郎君的袖子:“我们是到章太医令的宅子了吗?这外面是什么样子?什么墙?什么瓦?进门的槛子有多高?” 可这次,少年却没有立即回答。 并不是为了避嫌,而是因为—— 他们的确到了章太医令的宅子前。 墙与瓦也是最寻常的泥墙和泥瓦。 可是,墙上糟糟乱乱地贴着许多血淋淋的朱色符纸,就连大门上,都有贴过朱符、后被撕去的浆糊残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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