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是刘赤璋的侍女。 她是最容易、最能够将那张画交给刘赤璋的人。 陆扶光一定是全想明白,所以才会说出那句“我都不要了”。 那些黄金、那张盟约,原本都应该是刘赤璋的。 “你好大的胆子。” 瞿玄青匕首出鞘,刀刃直逼花缁颈侧,当即便是一道血痕。 花缁:“青娘子!你到底还是信了她的话!” “她说了你的许多事,若哪一件是假,你说出来,我自然会收了这把刀。” 花缁嗫嚅半晌,却说不出话。 “人的命,十分神奇。我曾亲眼见过,有的人被千刀万剐至白骨森森,也不会断气。从现在开始,我要听你说实话,只要被我听出一句假,我便从你的身上割掉一片肉,你不回答,也是一样。” 说着,瞿玄青刀尖捅进花缁大臂,鲜血喷出,花缁登时一声惨叫,凄厉万分!双首少年想要救她,却伤重得根本无法动弹。 “她说你是刘赤璋的侍女。可为真?” “我……” 花缁切齿大呼,“娘子心中分明已经认定了,我就算再辩,娘子也不会信!” 瞿玄青不言不语,手腕一挥,一块血肉便从花缁的臂上被切下了。 花缁看着那片肉,怔怔片刻,突然倒地抱伤哀嚎,声声刺心裂肝! 但瞿玄青马上就将她拖了起来,淌着血的匕首再次贴到了她惨不忍睹的臂上。 “她说你是刘赤璋的侍女。可为真?” 花缁已在剧痛中涕泗横流,她面色惨白地看着那把还沾着她皮肉的匕首,喉间呵呵,惧不成声。 但当她能开口时,她还是爆裂般地喊出了:“不是!我不是刘赤璋的侍女!我从来、从来没有见过刘赤璋!” 又是一片肉。 在花缁哑声的嘶喊中,瞿玄青甩了甩匕首上的血肉。 “这些对我没用。” 她冷冷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只靠看、就能看得出来。” 她再一次将匕首放在了花缁的伤口上,看着她那张痛到满是汗珠的脸:“她说你是刘赤璋的侍女。可为真?” 花缁昏昏沉沉,垂睑想要闭目,但眼皮刚动,就听到瞿玄青说道:“三。” 她毛骨悚然,眼皮瞬间抬了起来。 “二。” 她想起来了,瞿玄青说了,不回答,也一样。 “一。” “是!!!!!” 花缁拼尽了力气,将肺腑里的气全喊了出来。 见瞿玄青的匕首停下,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可无论吸进了多少气,她都觉得,自己是空的。 那个秘密早已占满了她的身体。 从说出“是”的那一刻起,她的身体里,就什么都不剩了。 “是。我是。” 空荡荡的,游魂一般,她的眼泪无声地流着。 “我是赤璋长公主的婢女。” —— 花缁。 花缁。 她被这样叫了二十年,可她自己知道,她不是花缁。 她本来姓裘,没名字。 因是第二个出生的,就被叫作二娘,成日“二娘”来、“二娘”去地被使唤。 一家七八口人,全靠一块地养活,便是最最风调雨顺的丰收年,她也只能极偶尔得吃上一顿饱饭,更多的时候,她都在饿肚子,瘦得浑身只剩一把骨头。可即使是这样的日子,到了荒年,也还是过不下去,他们就把她卖了。 怕她闹,是阿娘还是大母,总归是她们两个中的一个,哄着她,说去了别人家里就能吃饱饭了。 至于阿耶,她只记得他从牙婆手中接过那袋粮食的手。 后来,她就成了籍贯奴,被卖去饲蚕。 别人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打她、骂她,怎么都成,只要能让她吃饱。 可她好像就是天生命不好,什么活都做不久,采桑、缥丝、捣练,她一次又一次地被卖,不停、不停地干活,直到她跟花缁一起被卖进了一栋宅子做粗使。
第180章 180 即使总是在一起干活,可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和花缁两人都没有说过句话。 她们第一次说话,是花缁逃跑、被她发现的时候。花缁怕她告发,便悄悄同她讲了她的遭遇。 时隔这么多年,她竟然还能清晰地记得那个晚上,记得花缁同她说每一话时的样子。 她同她说起她在逃命中被人贩子盯上迷晕,说起她被伪造了身契,说起她父亲如何嘱托她一定要将那份证据呈给巡察使,说那份证据对滏阳的百姓如何重要。 花缁似乎以为,只要说出那些,就能打动她,让她替她隐瞒。 但她当时装聋作哑由着花缁离开,并不是出于对花缁的恻隐,和什么百姓、大义也没有关系,她只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的,扶光郡主说错了,她并没有跟花缁一起逃,她只是装作没有看到花缁逃跑而已。 但很快,刚跑出宅子的花缁就被抓了回来。 因为还有第三个人发现了花缁要逃。 那个人不仅告发了花缁,还把她替花缁隐瞒的事也说了。于是,她也被捆了起来,也被当成了逃跑的奴隶,和花缁一样受尽毒打、额上刺字。 她好冤枉啊。 可她那个时候,连喊冤都不会。主家要打她,那她当然就得受着。被毒打完,遍体鳞伤,两个人血肉淋漓地被丢进了猪圈旁的柴房。 当天傍晚,花缁就不行了。临死前,她把她埋罪证的地方告诉了她,还说,那里面放着一块她的家传玉佩。 花缁求她,等巡察使得知真相、她的父母一家被放出来,就请她将那块玉佩交给她的父母,替她道一声女儿不孝、不能再在他们身边侍奉陪伴了。 花缁断气后没过多久,有仆役进来拾掇柴火,发现了花缁的尸体,连忙跑出去报信。 虽然是奴隶,但打死人这种事传出去到底不好听,死人放在宅子里也晦气,主家听说了此事,便叫人趁着天黑将尸体裹个席子丢出去。 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她想起了小时候邻居家阿姊用来吓唬她的把戏。她拣了石块夹在腋下,静静地躺在了花缁的尸体旁边,又在来人探她鼻息时屏住了全部的气。 然后,她便也被当做死尸,被裹着草席拉出去丢了。 月没参横,她从四下枯骨成堆的乱葬岗爬起来,踩着满地的腐肉,跌跌跄跄走了出去,用了一天一夜,一步一步走到了花缁交代给她的地方,挖出了花缁埋在里面的东西。 她没什么别的念头,就是想要先把玉佩卖了,换成钱再说。 到如今她也想不通,自己那个时候怎么就做出了“装死”的决定。 她可能是看到了花缁的死,觉得以主家的残虐,如果再待下去,她早晚也会被打死。 但她也好像什么都没想,只是突然疯了。 因为她疯了,所以才会在那个晚上遇到了疯子,不由分说拿着刀就要杀她。 她后来才知道,那个疯子是县令的手下,他认出了玉佩,把她当成了花缁,所以要将她灭口。 但那个时候,她什么也想不到,只是拚命地逃啊逃啊。 摔倒了,逃不动了,要被杀了。 她不再动了,静静等死,但那把一直逼在她身后的短障刀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转过头,一柄弯刀正从那疯子的喉咙上划过。接着,血狂喷出来,溅进了她的眼睛,她看的一切都变成了血红色。 血红色的罗裙。 血红色的弯刀。 血红色的圆月。 还有比那轮圆月更加明亮的、小娘子的、血红色的双眸。 “你就是花缁对不对?没事了,你别怕。如今县中毒害已清,你可以不用再逃了。” 她就是在听完了这句话后,全身脱力地昏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巡察使已经用从她身上拿走的证据、给县令定了罪。而花缁的全家,都死在牢中了。 几名看起来比天女还要华贵的小娘子围着她、尊敬地称着她“花小娘子”,给她沐浴,为她上药,还在问过她饿不饿后、给她端来了对那时的她来说只有神仙才能吃到的珍馐美馔。 她们告诉她,她们是长公主的侍婢,而长公主,就是救了她的人。 长公主? 她知道公主很尊贵,但又想像不出到底有多尊贵。 她曾在街上看到县令坐轿出行,周围的百姓全俯首贴地地跪着、屏声息气。在她看来,那已经是如天般高的尊贵人了。 恍恍惚惚地、醉了似的沉溺在食物里,吃完了一顿饭,她在侍婢们的劝说下躺回了床榻,在那片散着安神香气的罗衾锦褥中越陷越深,睡了过去。 睡醒了,再用药,再吃饭。 然后再睡去,再睡醒。 终而复始,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她听到长公主要来见她时,她才意识到,她一直没能说出自己不是花缁。 她应该说的。 可在见到长公主后,她还是没说。 她没说自己是花缁,也没说自己不是花缁,只是默默地听长公主用“花小娘子”叫着她,听她向她说那份罪证如何重要,说那县令马上就会被问斩,说花家大义、要给他们厚葬。 太久了。 她没有否认已经太久了。 久到她已经没办法再将真话说出来了。 长公主离开后,后怕向她涌来。她这时才想到,她不可能就此成为花缁,就算花缁的家人全死了,在这座花缁长大的滏阳,也肯定有人认识花缁,她只要一露面,就会被戳穿。 对县里县令稍微跪得晚了些,都要被荆条抽、被常行杖打,她可是对公主说了谎,岂不是要被剪断指、剪断脚! 她慌极了、怕极了!终日躲着以泪洗面,说自己额上被刺了字,不想露脸、不想见人! 长公主没有勉强,还让人给她送来了许多顶帷帽。她在屋中时时戴着,怕到连觉都不敢睡,生怕一醒来就大祸临头。 但是,她没被发现。 她戴着帷帽去观了斩首、葬了亲人,直到坐着长公主的马车离开滏阳,她都没有没发现! 后来她想,也对,这些贵人眼高于顶,哪里真的会在意谁是花缁。她们不过是要个善待、厚待忠臣的名儿。 但即使这样想,她也还是怕。 刚到东都的那几年,她总是不停地做噩梦,梦到自己的真实身份被发现,接着便是心脏狂跳、浑身麻痹着惊醒。 她对长公主的惧怕愈发得强烈。 怕到只是想起长公主,骨头都会开始打颤。 即使她已经是花缁了。即使原来的那个裘二娘已经死在了滏阳的那间柴房、尸肉也许早就被野狗鹫鸟分食。可她仍然不敢待在长公主的身边。 所以,刚到东都时,她就又用自己额上的刺字、小心翼翼地求长公主说她不想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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