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说着,她的眼睛却又忍不住似的看向了烤着古楼子的大锅。因被蹲伏在侧的于管家挡住了很多视线,她甚至都翘首站了起来,跟只看到眼前吊着条小鱼的小翠鸟差不了多少。 少年也跟着起身,看着她:“那你想吃吗?” 小娘子闻了闻胡饼的酥香,垂下眼睛,声音又小又软:“……想。” 可她说完,又一副担心地抬了抬眼睛,看向小郎君:“可是,脚不会烂掉吗?” 少年想了想,将掉落在她帷帽上的槐角串珠拿下来:“我们不吃牛头,脚应当就不会烂。” 背对着槐树的阿柿,看到他手中的槐角,顿时好奇般地转身向树回望,却差点撞到了慢了两人半拍、正撑着腿慢悠往起站的于管家。 小娘子急急转回去,砰地就栽进了伸手护着她的陆小郎君的怀里。 手心贴着少年精瘦有力的腰,小郡主伸手向后抬了抬帷帽,自然极了地踮起脚尖,靠在他雪白的颈间嗅了嗅,唇瓣几乎擦着他襕袍圆领内的锁骨,耳语般地用回了她在宝泉县那片桂花林中清脆的声音:“陆小郎君,你可真好闻!” ——你身上没有沾到那股难闻的桂花味,我最喜欢你身上的味道了! 这样的似曾相识。 少年的心停了一下。 随后,它更加有力地泵动起来,将热烫的血冲进他的四肢百脉,冲尽了留在他骨骸中的最后一丝悲凉,让他被阿柿呼吸碰触到的皮肤都烫了起来。 “啊啊啊!” 于管家亮嗓子似的叫出了声,嘴边的鲶鱼须子抖得老快,“过得这样快,已经到该吃晡食的时辰了!” 他笑容可掬,急急将世子从这个游蜂浪蝶的小娘子手中救出来:“既说起了古楼子,我们便就到卖它的那间食肆用饭!” 于是,没多久,三人就吃了起来。 阿柿吃得格外秀气,很小口很小口,跟她在金川和宝泉时都不一样。 “原来是这个味道。” 吃完了一口羊肉后,小娘子慢慢饮了清水。 等口中的食物都咽了下去,她亟不可待地轻言细语告诉少年:“服侍我穿衣的一个侍婢,曾带着朝食到我的屋里,背着我偷吃,却掉了一块。我悄悄捡起来吃了,和这个很像。” 她说得十分自在,就像是在同平平常常地跟别人分享曾经发生过的有趣的小事,似乎一点也不觉得那并不正常。 旁边,于管家听得瞳仁都已经放大了,可陆小郎君却只是专注地听,然后安静地食而不语。 于是,阿柿便开始挑食。 她响响地嚼了一粒味道浓重的椒,接着便“呜”地露出了满脸的不喜欢,像是只吃了一颗有毒生豆子、抖着不停摇尾翅的小雀鸟,连着喝了好几小口的水:“这个味道好奇怪,我吃不惯。” 说完,小娘子看着胡饼,一副“虽然很想要继续吃、但又害怕吃到椒”的可怜样子,好一会儿没敢动它。 陆云门看了看她,取过了她的木箸,仔细地将古楼子里的并不算多的那几粒椒挑了出来,放进了自己的小碟。 然后,他把没有椒了的胡饼还给阿柿,低头将挑出来的椒自己吃了。 于管家看着重新开心吃起胡饼的阿柿,心更悬起了,可此时又不好多说,只能使劲灌了口碗中的汤水,将鲠在嗓子眼里的胡饼送咽下去。 但没过多久,阿柿又看中了陆小郎君夹起的那段很清爽的醋芹。 她软着腰肢,俯身过去,一口就咬住了少年的箸尖,边将他的醋芹吃到嘴中,边眸子流转着旖旎的动人水光、直直地勾着小郎君的眼睛,令少年执箸的银雪指尖缓缓地彻底停在了那里。 而旁边,虽然没看到小娘子的眼睛,于管家却还是被唬得当即掷了手中木箸! “不得体!不得体!” 老人连忙摆着两只手,匆匆地重新向店家要了副干净的新木箸。 “我不嫌弃陆小郎君。” 阿柿转过脸,眼神就变得又清白又无辜了。 她同于管家说:“我愿意跟他同箸而食。” 于管家一顿,紧接连喘气的呼哧声变大了。 三两口将碗中的食物吃完,他马上就找了个借口、牵着系在雄鸡脚上的细绳跑了出去,一看就是去确认她的身份去了。 许久后,小郡主看了眼旁边终于将木箸放下的小郎君,差点就愉快地将小尖牙晃了出来。 本来,她也有想过究竟要不要用钱九娘子的身份。 毕竟,那就意味她不可能让陆云门全身而退了。 可陆云门真的很过分。 他什么都不要,饭蔬饮水,廉静无欲,没有任何索取地纵容她。 不因她是谁、不因她有什么、不因她能给他什么、只唯独喜欢她,跟这个世间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这简直都让她没了办法。 她想要他。 所以一定要弄到手。 至于手段是不是卑劣,当得知真相后、会不会又惹得小郎君生气委屈,那就等到时候再说。先让她在这段日子藉着钱九娘的身份,把他完全变成自己的东西。 是以,刚刚走出食肆,阿柿就睁大着她的圆眼睛,拉住了小郎君的手。 “我走不动了……” 就算满脸都是央求,她的样子却还是乖得不像话。 但少年却慢慢将手抽了出来:“前面可以赁骡子……” 小娘子看着自己落了空的手,想再去抓:“可是我……” 但话还没说完,她就被少年阻止地握住了手腕。 陆小郎君正在反省。 在宝泉县时,阿柿说她重生、说前世的两人已有过肌肤之亲,这让他在面对她的亲近时总是不知如何是好,因而有许多孟浪行径。发现了她在说谎以后,他更是错上加错,做得很不好。 所以这次,他一定要迁善改过,对她更加珍重,不能再那样轻浮地对她了。 可小郡主怎么会罢休? 他可是一直对他百依百顺,这会竟不让她碰他的手! “我真的好累。陆小郎君不能抱我吗?” 她说话轻缓软侬,却似是有着不自觉的天真媚意。 “您救下我的那日,亲手将我抱到马上,还一直将我抱到了宅子里。” “那日,是我无礼。” 皎如日星的小郎君垂首向她道歉。 “急着想带你回王宅寻医,一时失了对你的尊重。” 谁要他道歉啊。 小郡主眨眨眼。 真是固执。 心可以在现在全给她,但身体却不行。 在宝泉县时,她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在勾住他的手时、不立刻被这位三清四白的高洁小郎君轻轻推开。 本以为失去过她一次,一切的规矩应该都已经溃不成军,没想到,冰肌雪肠的小郎君还在固守着他的礼,甚至守得比以前还要严了。 可既然她想要,那就一定都得是她的。 她已经把他拉进了凡间七情的泥沼,接下来,她就要看到他那双黑玛瑙般一尘不到的漂亮眼睛被一点点染上最是红尘的欲念,看他那颗冰壶玉尺般的心在坚贞守礼与沦陷情~欲的痛苦中挣扎。 这比太多的事情都要有趣多了!
第76章 76 “那我要怎么回去?” 小娘子似乎完全不理解小郎君的道歉。 见小郎君不肯抱她,她便满眼都是在为此时的事担忧了。 等陆云门真的从前面赁回了一匹骡子,她说什么都不肯过去。 “以前,我只在画里见过骡子,从没骑过……” 她说着,看向面前这匹正低头在地上啃着石板间缝杂草、吃得齿间全是唾液的歪嘴骡子,小心地将脚又往回缩了缩,软软的声音犯愁极了:“我不会骑……” 她刚说完,骡子应时地狂尥了下蹶子,小娘子当即“呜”地躲到了旁边的屋柱子后,圆圆的黑眼睛十分可怜地看着小郎君:“我不敢一个人上去,你把我抱上去,好不好?” 陆云门也在看着她。 他知道她不会害怕骑骡。 便是比骡子高壮了不知多少的野性烈马,他也亲眼见过她御过,乘风一跃,灿若流霞,骑术极佳。 可想到那时她如风一样、仿佛随时都会奔得不见踪迹的身影,那种留不住她的不安又浮上了陆云门的心头。 要是他不能让她如意欢喜,她会不会就不肯跟他回去了? 少年的心一瞬便被惶恐攥紧。 “我三日后便要启程前往范阳了。” 他走到阿柿面前。 “你会跟我走吗?” 他想要对她爱重,可他也想要留下她。 他果然,还是无法再次看着她不见。 翛然超脱的云中白鹤,自愿将长足迈向了人间贪念的泥潭。 “我想要带你走,我想要你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如果你跟我走……” 从未因自己贪欲而向他人索取的少年,说得极其艰难,可他又实在太想要她的一个允诺。 就算知道她说的也许不是实话,他还是强烈的想要听到,哪怕只是看到她的一下点头。 “如果你跟我走,我就答应你。我能给你的,我都会给你。” 阿柿静静看着他。 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可她不能就这样对他点头。 她才不准陆云门对她的要求提这种条件。 小郡主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您要我跟您走?” 听了这些话,那只专为塌上侍奉而被豢养的笼中玩物、天真又娇媚的钱九娘子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她认真地跟少年说:“陆小郎君,您救了我,给我治病,我很感激您。所以,我一直很努力地约束自己,不想给您添麻烦。可是,您说想要带我走……” 她慢慢地、郑重地告诉他,就像是想要打消他的念头一样:“我是很贵重的,不能吃苦,要被很精心、很无微不至地照料才行,一定要非富即贵、并且很宠爱我的人家才能养得活。” 不等少年出声,阿柿又开口道:“我本来是要嫁给裴群牧司使的父亲。那是门很好很好的亲事,我期待了好久。但送嫁那天,我不过走出去透透气,就被人掳走了。那人对我很不好,所以我逃了出来。我想回家,想快点嫁过去、得到裴郎君的宠爱。” “裴群牧司使?” “是。” “裴家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 漂亮的少年专注地看着她,几乎想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说给她:“我能给你更多。” “可是,那样的话,你就不能让我自己上骡子呀。” 小娘子看起来并不是很相信他能把自己养好。 她想了想,试一试般地教他,“你应该亲自把我抱到骡子上,扶着我,让我坐稳。” 少年从没有在阿柿清醒且无事时抱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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