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她指着侧面的椅子对我说,“谷主今天出谷义诊去了,你就跟着我罢。一会他们引了人进来,我先诊脉,你留心听我如何说,如何问,自己再切一遍,别想太多,和书上的先对应起来。脉书你可都背过?有没有上手切过脉?经络又如何?” 我如实回答:“脉书刚背完,只粗略感受过……内经也都学过,但针灸推拿还没学到。” 她摸了摸我的头:“已经学得很快了。沈叙也对你太严了点。” 哦那何止是严格啊,我瘪了瘪嘴:“我还以为能来做阿纤姐的徒弟呢,谁知道谷主大手一挥,就让我去山上找沈叙……” 她闻言浅浅笑起来:“怎么,沈叙这什么不好吗?” “那倒不是……”我掏出软酥分给她,“阿纤姐,你认得沈叙吗?” 她虽然还笑着,眉头却带上了一丝阴霾:“那自然是认识的。” 哎?故事!一定有故事! 不过任凭我怎么打探,也没捕到一丝风,捉到一片影。阿纤姐无论如何只是说,沈叙来时她已经随谷主在隐仙谷行医很久了,所以认得。旁的一问三不知,我本想问问沈叙来时是什么情况,又担心阿纤姐不知他身体情况,说漏了嘴让他难过,就也没问。 活得久的人果然故事多。我想着。和阿纤姐分着吃了酥,又送了她香囊,她欣喜地夸了我绣工越发进步了,欢喜地收进袖里。随后看诊的人就由门外弟子们引了进来,我们也随即进入工作。 中午放了简单的饭菜,竟然还有午休。阿纤姐这里的生活节奏和沈叙那里比起来简直是养老模式。不过这个诊所本来也是谷主的,好像养老模式才是正常的。 我放下自己涂涂改改的笔记,趴在桌子上看窗外。 这个诊所在隐仙谷谷内比较高的一处坡上,为的是来求医问药的人能很快找到。谷主在的时候就由谷主坐诊,不在的时候就是阿纤姐。我小时也来过几次,不过都在后院里玩耍,偶尔进来找他们玩,也没太多记忆了。不过一早来看,这里的病人大多是普通的缓征,来这里抓药看诊,或者长病轻症,来隐仙谷养病。沈叙那边多是疑难杂症,还有不少重伤急诊,甚至还有不少中毒遇害,怨不得他的口碑那么两极化了。世人大多小病缓病,一帖帖药吃下去,自然不知急症上身也可能需要医生动刀见血的,都是误解罢了。 不过这绝不是说谷主这里工作轻松,虽然只是短短半天,我亦收获不小。阿纤姐诊脉问得极细,许多病症还未显现,就已经被她慧眼识得,这样一来,只需浅表几副药,就能杜绝一场大病的可能。这其中包含的技巧和经验,都是再给我二十年也未必修得的。 别说到那个境界了,我恹恹地一下下翻着手边的笔记,脉书上的字句写得如诗如画,身临其境一般,真的上手依然是眼前一黑。什么浮沉,什么虚实,什么迟数,什么如珠走盘,什么散如杨花,珠在哪,花又在哪?该走的是我,该散的也是我吧。 古人笔记云,心中了了,指下难明。可见从学入用从来艰难,古今相同。
第20章 阿纤姐重新换了一炉香,看我趴在桌上不动,主动建议道: “你去外面走走吧?还有小半个时辰才开诊呢。” 她又走过来用食指戳戳我的脸:“才第一天而已,摸不出来太正常了。当初谷主教我把脉,我把着谷主的手摸了好久,脉都没找到,怀疑他是不是还魂来的,没有脉搏。” 我们一起笑过,我才想起一件大事,赶紧跑出门来。 在账房的偏侧,我终于找到了埋头计算的小欣。她看我跑着来有些愕然,随后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拉了我出门。 我们随便找了一颗树下坐下,隐仙谷里的树都是山谷中原本就存在的,只在中心河谷地区砍伐一些建起民居或者辟成药田。树荫如巨大的伞盖,把阳光遮了个严严实实。 我掏出另一份软酥和给她的定制款香囊:“生辰礼物!” 她接过去的时候有些犹豫,但无疑也是高兴的。 “卿卿,”她笑得迟疑,“真难为你记得。” 我靠着她坐下:“当然记得呀,从前每个生日都给你做软酥来着。是你运气好,生在夏末。这多半是今年最后一批甜桃了,再想吃到这么好吃的酥,就得明年入夏啦。” “嗯。”她点点头。 “还有这个香囊,我想着你之后要出谷,还是想给你做点随身带得上的东西,免得你把我忘啦。” 我递过去,她的手反复摩挲着绣面。 “对不起啊卿卿。”她突然说。 “没事没事。”我赶紧宽慰她,“你看我每天在山上忙成这样,你在不在谷里有什么要紧,以后记得回来看我就是了。” 她的眼睫忽闪忽闪,突然笑了。 “好啊,我一定找机会来看你。” 回到诊室,又是一下午云里雾里,待到阳光斜时,我感觉自己的精力都快被抽干了。 阿纤姐只是笑着打趣我,又说要送我上山。 我带着她绕了小路从溪边上去,一路说着笑着。蓦然想到,上次走这里,还是拜师的那天,前路都是未知,如今再走,已知道山上的屋里,有沈叙,有脉案药录,有园里各色草药,有咕嘟冒泡的罐子,还有我已经熟悉得像家一样的一切日常。 来时路竟不知不觉走成了归途。 阿纤姐在正门口停下,让我先进去告诉沈叙她有事找他。 好在沈叙和往常一样歪在桌前,应该是刚去沐浴过,头发微湿,垫着绢布搭在肩上。他推给我一盏茶,听我说阿纤姐有话想和他讲,他的脸色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只是随便抓了条发带扎起湿发坐直了起来。 “沈叙,你要不要再……准备下?”我看着他空荡的下身窝在椅子里,小心地问。 “不用。”他很平淡,“让她进来吧。”话毕又看了看我,“你出汗了,去泉里洗干净,衣服也要换干净的。” 我喝了一口茶汤,温得刚好。给阿纤姐开了门,也去更衣了。 阳光斜下时,沈叙看了一眼窗外,估计着时间。 他自己向来不泡茶,至多一次多打些冷水分到一整天时间里喝。对待工作他向来不在乎往来麻烦和皮肉之痛,对待自己他却总是努力避免着一切身体上的不便,也不全为怕累,还有一层微妙的逃避,好像只要少做几次让他觉得耻辱的动作,就能多一段时间沉浸在让他忘却一切的世界里。 不过今时今日倒也不同了起来。他架上小炉,又从后院打来新水。 学习辛苦,回来喝口热茶也是应该的。他想。 透过揽月阁的窗他能看到沈卿卿带着许纤走进来。略有些诧异,不过许纤也是沈万年身边重要的人,对沈卿卿更是关注有加,送她上山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他想道,沈卿卿在自己面前从来勤勤恳恳做着事,自己安排的事她从来没有拒绝的,累了困了也是歇一歇继续做。如今见她与许纤有说有笑而来,脸上的笑里带着撒娇余下的憨嗔,与在自己面前时不时还要端起眉头替他担忧的样子大不相同,到底也还是十六岁的孩子,原不该有那么多操心的。 心里吃味。他摘下手套,手指靠了靠茶盏,温得正好。 还好泡了茶。他想。 当沈卿卿告诉他许纤带话而来时,这些莫名的心思就都收起来了。 故人造访,未必是好消息。先把小孩子支开比较好,不要偷听大人讲话。
第21章 许纤走进揽月阁的时候有些恍惚。这不是她第一次来,却是第一在这里见沈叙,上次来时,这里还是谷主沈万年一处空置的园子。如今园里的药草欣欣郁郁,是被仔细打理过的。进入大堂,一切却好像都是旧时模样。沈叙在桌侧坐得端正,浓眉,明目,一点青痣,一道不声不色的疤痕。物还相同,人已不同。昔时被痛楚折磨得阴郁沉沉的小少年如今已值青年,平静地坐在对面,如果不是半人高的身影昭告着重伤的痕迹永远存在,从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过往,沉敛,却包裹着锐气。 相对沉默了一下,两个常带着笑的人各自沉着脸。 “坐吧。”他颔首点了点一张椅子。“没法起来迎接,失礼了。” “我说完就走。”许纤说,“今天得到的消息,有好机会。谷主还没回来,我只能先来给你打个招呼。下山就准备出发了,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也许不回来。我没什么要交代的,只是希望你对卿卿的事上点心。” “沈卿卿在我这里挺好的。”沈叙回道,“我知无不言,她学得认真。” 许纤咬了一下嘴角:“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个。” “我在乎。”沈叙淡淡答道,“她的方方面面,我都比你,比沈万年以为的在乎得多。” 这是实话,沈叙心说,只是这实话只能说给旁人听。 沉默泛滥。 “是什么机会?”沈叙打破僵住的气氛问道,“沈万年说过,这只是计划的其中一个。你不是非去不可。” “后宫放了一批医女官出宫,说是学术不精,医不好皇后娘娘的病。如今正在醴都左右寻新人。谷里在醴都的诊所很隐蔽,没有挂过隐仙谷的牌子,而是一直挂着我的名,我赶过去,多半能入宫做女官。”许纤靠在窗旁。 “你知道,布线去宫里只是为了保险万全,未必一定要的。”沈叙随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树林那头,应该是药王殿。 “我知道。用不上最好,大不了待两年再回隐仙谷就是了。”她的语气并不轻松,“我倒希望用不上我。” “无论如何,宫里危险。”沈叙应着。 “沈叙。”许纤转过身来,逆光里看不清神情,“先前宣王一事,是由你这里来的消息。你我都清楚,皇上已经在铲除与他不睦的兄弟手足,这几年来,苛政层层,如今终于落到了自家兄弟头上。秦州太守能拿到血魂散,他必然与皇上脱不了干系。隐仙谷在秦州境内,纵然避世已久,又岂知世外桃源并非大梦一场?如今虽说只是一些小动作,但未雨绸缪才是上计。不主动布局,他年不慎做了天家棋子,你应该比我明白,这一谷覆灭不过天子一念之间。” 沈叙没有搭话。 “我记得,”她继续说,“在宫里埋下我们的人,是你向沈万年建议的,怎么如今也是你犹豫了?” “我并非指你,我的本意只是为了保险,送去两个门徒,替他们谋个稳定生计,顺便替我们探听着而已。”沈叙解释道。 “机会不等人。现在只有我,也必须是我。”许纤答道。 沈叙挪到她眼前:“许纤,你真的想好了?” 许纤低下眼,四目相对:“沈叙,我与你始终不同,我或许理解不了你,也没有兴趣。但希望你懂,当初是谷主把我从被屠的村里带来隐仙谷养大,这数十年,隐仙谷就是我的故乡。世事跌宕,我也要尽我一身之力,保得一谷安宁。更不用说,谷主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在儿女上亦没有缘分,沈卿卿是我拉扯长大的孩子,我对她虽没有寻常人家母女样亲近,但我心里也是极疼爱她的。谷主把她交给你,肯定有他的考虑,我再不理解,现在也只能指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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