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又抖出一纸朱批:“你看看呢?” 李万年放下手里的药,接过那张纸来,只扫了几眼,立即失声。 “将军,万万不可啊。圣上这不刚刚叮嘱过,万事待他与朝中定夺,不可轻举妄动,将军这一去,就是……” “就是违抗圣令,”他笑得狡黠,“我知道,所以我没打算回来。” 手中的纸飘零若枯叶,医者再度拿起药瓶与敷贴,双手却颤抖得不成样子。 “将军,”他轻声问着,“将军何不小心为上,且迁就一些,等此战之后,我们……” 沈溯伸出手,把他的话抵回唇间。 “阿年,我从军二十余载不必说,如今的形势,连你也看得出来吧。敌军大王亲帅出征,势在必得,我们的军令却全凭千里之外的皇帝做主,抛去圣上是否有将才,更抛去不亲临战场能否明断指挥,就单是路途遥远军令迟缓一项,也拖着我们。这样下去,士气不足,调度不灵,根本没有赢的可能。倘若丢了丹阳山,下一步就是西南失守,那就是大动荡了。别说你我,乱世里谁有的选呢?况且我沈家世守西南,不能在我手上砸了,愧对祖宗。不如就趁现在这个机会,我去会会他们的王。若能同归于尽自然是好,不能的话,也挫挫他们锐气。” “可是……”李万年哽住了。 “我知道,”沈溯翻了个身,侧着看他,“你想说,不如想个办法脱身,和你回隐仙谷,对吗?阿年,这么多年,你从醴都跟我到西南,又从西南救我到秦华,再随我出征而来,从来都唤我将军。我做了一世将军,守不住自己的家国,反而在自己关外弃甲而逃,成何体统?你也不会想看到那样的沈将军吧?” 他放下了手中的药瓶,闭上眼睛,默默地点了点头。 “再说,”他掀开甲胄,抬了抬残疾的腿,被伤口扯动带来的疼痛激得龇牙咧嘴,“与你隐居世外的日子好虽好,但我只想当它大梦一场。你心里也知道,我不属于你的桃源,这里,烽烟沙场,马背刀光,才是我的归宿。这副躯壳,我待得够久了,久到有些倦了。当然,阿年,谢谢你,随我一路跋涉,有你在身边,能死在马背上,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不过我到底是辜负了你,我死后,不想入京中的将军陵,你随便编个理由,把我的尸骨带回隐仙谷安葬吧。你善事做尽,想必该有天年之寿,我眠于泉下,待你百年后,一同安枕。隐仙谷下雪时,就算我与你同白首。” 李万年睁开了眼,神色凄然: “我明白了,你还要我做什么?” 一阵大笑,自从受伤以来,沈溯从未如此开怀。 笑罢,他一手贴上李万年的脸,深切地望着他,半晌才开口。 “阿年,程俭出发前,我就料到他们会被围,我与他约定过,以你的琴声为号,若听得你抚琴,我们就可里应外合,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明夜,你在山上亭中,最后为我奏上一曲,好吗?” ---- 今天到下周一都在意呆旅游,存稿设置了定时发送,我晚上回酒店检查没发的话再补发&看留言~耽搁的话不好意思啦! ps感谢在逃咸鱼犯的投喂!!!
第186章 番外:梦关河(下) 是夜,李万年抱着琴,登上山中小亭。庭中只设一案,军中更不可能给他找出什么香来焚。 他把琴搁在案上,对夜静坐。 此夜无月无星,亭前青松,几近没在了焦墨样的暗里。 一个时辰前,沈溯披甲上马,他替他绑好缚带,把他固定在马上,又替他擦拭过长枪,整理过帽上红缨,想要如常叮嘱他些什么,嗫喏无声。 反倒是他俯下身,在他耳边说: “我偷偷拿了你平素系在琴穗上的那个小金狮子。”说罢,偷笑一声,又道: “阿年,我想听你唱那阙《诉衷情》。” 旁里跑出一个青头小兵,胡须都还没长齐,粗粗行了个礼,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声音抖抖索索。 “将军,到时辰了。” “好,”沈将军横枪而立,“不许掌灯,保持安静,隐蔽前行。” 说罢,一甩鞭子,催动战马。 青衣的医者抱琴而立,目送着那抹殷红淹进漫漫长夜。 耳畔留下一句他的叹息: “报国志了,唯忧卿卿。” 他长叹一声,向山上攀去。 此刻,他定定地盯着浓黑中的一个点,那是沈将军所去的方向。他无所谓这帷幕一般的冥冥暮色,心知定有一道目光,与自己的交汇。 无需确认,他们曾这样遥相对望太多次。 那里燃起了一星萤火,疏忽即逝。 他了然,双手搭上琴,轮指抚弦,长吟长叹。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 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 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 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何需言传,我已意会,他边吟边在心中默道,沈将军,愿你留名史册,愿你死得其所。 琴声如瀑,泻一川慷慨胸怀。 远方喊声次第,战火突燃,翻飞赤星,在这无光的夜里,骇人刺眼。 他没有抬眼,兀自拨着琴弦,唱着这阙自己谱出的曲。 先前那毛头小子骑马而来,连滚带爬地给他行了个礼: “李大夫,火熄了。” 他没有理他,直到一曲终了。 “啊,火熄了。”他答道。 一滴泪弹在弦上,漾出最后一个音阶。 “走吧。”他抱起琴,对小兵说,“我们去给沈将军收尸。” 小兵抽抽噎噎,双手交替着抹脸,擦了眼泪又多了鼻涕。 “李大夫,我们将军,说不定还有救,他遣我来找你时,还活着。” “敌军如何?”他走在前面,琴穗拍在肩上,比平日里轻了一些。 “大败!大败!”说到这里,小兵又激动了起来,“我看得真真的,沈将军一枪就戳到了那个什么王的心窝里。” “哦。”他没再言语,只是加紧了步伐。 硝烟迷眼,发梢都覆上尘霾。他一人,一琴,青衣被战火的余光映成暖色。 那个叫程俭的副将也向他行礼,跟在他身后。 “李大夫,”他嗓音沉痛,“我大概搜了一遍,实在是尸体太多,且都被火烧过,所有,辨不出哪个是将军……” 他直直走向层叠的焦黑尸堆,不曾为任何一具停留。直到瞳中闪过一撇金弧。 掰开一只被大火燎得蜷曲的手,掌心有一团东西,一角闪着光。 他拿出来,擦掉炭灰,真金何尝怕火,小小的金狮子配,依旧熠熠生辉。 “找到了,”他对身后的人说,“你们把将军的红缨和战甲收了吧,尸身由我收葬,你权当不知,就说烧没了。” 程副将连声应着。毕竟这位大夫与将军往来甚密,他这样做,必是将军所托,他自从军以来,都是沈将军提拔,自然不敢怠慢分毫。 …… 明年,李万年随西南军班师回朝,与副将程俭面圣述职。 西南军大胜,圣上既往不咎,免了沈溯抗旨之罪,依旧准入葬将军陵。可惜战场残酷,西南军未能寻回大将军的尸身,只能以他的红缨长枪,立衣冠冢。 因将军终身未娶,父母年老,幼弟未及弱冠,皆不能举灵送丧,圣上特允随将军征战多年的军医李万年入沈氏族谱为义兄,改姓沈替将军周全丧仪。 沈万年看着纸钱化灰,听着耳边或真或假的哭声,对着衣冠冢叩首。 心里安宁,因为知道,此人的尸骨安然睡在揽月阁后的山上。 此后数十年,他也会躺在那里,看着他悬壶济世,看着他成就一方桃源,看着他从壮年到暮年,到耄耋老人,鸡皮鹤发。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可是人间雪,如何淋到黄泉路?终是南柯弹指,黄粱不归。 不上山时,沈万年很少想到沈溯。 除了那位女子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用已经有些凉下去的手捏着他的小臂,苦苦哀求他给这个没落家族最后留存的血脉一个名字时。 他在自己的髭须中看到了浓烈的白。 耳边又想起那句幽幽的叹息。 唯忧卿卿,唯忧卿卿。 沈将军,我老了,沈卿卿长大了。 ---- 《诉衷情·当年万里觅封侯》陆游。 看着爱人以身赴死,未必不是一种深情。
第187章 番外:鸣玉响 静王见过王妃,很多面,不止是在梦里。 初见时,他还是老皇帝最宠爱的儿子,这份宠爱不局限于一个太子的头衔,还有深切的期待带来的压力。 不过他不在乎这些压力,因为无论文章、射猎或是兵法,整个京城,未必有第二人能出其右。 他好像生来就属于王座,又恰好生于王室,有养有教,有资有德。 天之骄子,不过如是。 初见是在宫中的马场,那一年,十二岁的江潆被她的姨母、彼时的皇后召进宫中教养,进京的第一日恰逢花朝,皇后娘娘携宫中妃嫔至行宫赏花祭祀,这个新来的小姑娘就被暂时引到宫中,由小太监领着游玩。 她不是头一回进宫了,不会为威严的宫墙楼厦震慑,也对花园中的色彩斑斓兴致缺缺,自己轻车熟路绕到马场,挑了一匹新贡来的胭脂马跃上去,好不喜爱。 小太监忙着拦她,哪里拦得住?只能点头哈腰又求又告,左一句小娘娘右一句小祖宗,还是被好马轻盈跃出的身姿带了好大一个踉跄,顾上扶头巾,就顾不上手里,拂尘跌出去,沾了一大片黑泥。 马上的姑娘绕了一圈,再掠过他身边时,屈腿蹲上马鞍,缰绳在胳膊上绕几弯,横身探出来,捞起了泥里的拂尘,再一扬手,鞭花挽成一个结,泥点和拂尘一起落在小太监手里。 胭脂马上的姑娘也一身胭脂色,背后一把长剑,红缨穗和她的笑声一样炽烈。 同一日,太子访政回朝,接风宴后,被同僚簇拥着从侧门入宫,一踏进宫门,就踩碎了一地笑声,一抬头,恰碰上那番耀武扬威般的炫技。 “好身法啊,”身边一个少年率先叹到,“不知是谁家姑娘。” 姑娘自顾自回头去了,只给他们留下一个背影,剑与骨一般挺拔。 另一人接了话:“兄长不知道?那是江大将军的家的小姐,皇后娘娘的甥女,此番召进宫,就是给太子殿下……” 声音渐弱,那人瞄一眼太子脸色无恙,才接着说: “就是想配给太子殿下,未来母仪天下的嘛。” 太子收回眼光,不做声,任他们说。 “这样,那江家那个大将军的名号怎么办?” “江大人膝下都是女儿,长女入宫怕也不会给次女,不过家里都出皇后了,还在乎一个将军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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