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老人刚刚笑过,此时闭着眼睛,缓缓开口: “最近有什么消息啊?” 沈叙立马沉了语气,笑意却还没褪去。 “许纤来信说,已经在宫里安顿了下来。皇后娘娘的病,有些蹊跷,但不打紧。要我们放心。” 沈万年缓缓回道:“辛苦她了。” 沈叙应着:“是我没有更好的法子。” “哎,”沈万年摆摆手,“保险之策罢了。只但愿我们的寻思都是多余的。” “是,”沈叙说,“另外,有条消息来说,静王先前娶的那位王妃,倒有些蹊跷。” “哦?”沈万年的眼皮动了动。 “具体倒还不清楚,但这位王妃远嫁静城,没有带一个丫头仆妇,只从宫里带走了一个获罪缓刑的太医。我觉得可疑,刚差人去查。” 沈万年赞许地点了点头。 一时静下。 体温从耳畔渗入身体,沈叙的鬓边已经有了一层薄汗。他小心翼翼地松开了一只手。 月亮被轻云遮了起来。他想。 他把手送到嘴边,一抿唇,叼住手套,取了下来。 没有月光,四下笃暗,他的手指在夜色中,看不分明。 指尖颤若蚊蝇,接触到沈卿卿呼出的气息后,心满意足地放下了。 有些萤火微若人息,却燎燎而燃。有些心思昭若明月,却暗暗自熄。 “沈大夫,”持盈走了过来,笑着“那位已经安顿好了,要我帮你把她送回屋吗?” 沈叙默默一刹,侧过头去,答说: “劳驾了。” 持盈揽过沈卿卿,又替她捡起滑落的发簪,绕到中庭里去了。 沈叙抬起头。 月亮又出来了。
第33章 持盈去了两三日,果然又回来了,在廊下盘腿抱着刀小憩。我抱着洗过的衣服手套回来,又抓着称药的小称过去,总觉得她没醒的样子,但来回好几趟后,居然在衣兜里发现了几颗话梅,用纸一颗一颗包起来,印着不知什么地方的铺子的红戳。 我把今日要煎的药按方摆好在地上,按着规矩准备叫沈叙来再替我核一遍。 跑了一遍园子和其他病房都不见,应该是在岳山房里了。我戳了戳持盈,她没反应,这下应该是真睡了。 屏息听听,屋里好像也没什么大动静,只有低声的交谈,想必进去一下也无妨。 我掀开门帘,一脚踏过门槛,随后就愣在了那里。 岳山在榻上,沈叙在榻下,沈叙手里握着他的断臂,那手肘因为一直蜷着,已经固定成一个姿势动弹不得,前臂贴着大臂。此刻,沈叙在用力替他活动着关节。而岳山死咬着牙关,时不时溢出一两声忍痛的呜咽。 “关节不松,以后不仅是疼,不便亦会更多。”沈叙叮嘱病人的语调从来冷淡又慎重。 这时,岳山抬头看到了门口的我。 沈叙也回过头来,我一抽脚,一放手,然而纱帘晃动,还是出卖了我。 “沈卿卿,我写的脉书注,罚抄三遍,明天交来。”沈叙的话从门里追了出来。 ……这倒霉日子…… 好在今天不论是山下还是山上,大家的病症倒都和缓,没出一点岔子。日子渐渐冷了,园子里的事也少了好几倍。我从山下回来,交了脉案,煎上新一天的药,就认命地抄起来。 好在脉书原本不长,沈叙也只在重点位置写了注,倒不会太多。我这好几月来日日抄方,学业怎么样先不谈,写字速度着实突飞猛进。更何况其实沈叙写的这些注,确实切中要害,解了我不少疑惑。 黄昏至时,我已抄了两遍了。晚上还要听沈叙讲书,讲完再留堂最后抄一遍就是了。 我伸个懒腰,走向中庭,去喘口气。 持盈不在,这个时间沈叙多半是去温泉洗浴了。他对揽月阁和他自己都有一套严苛到疯狂的卫生标准,除非实在脱不开身,两日一沐浴是必然的。衣物一有污染就要立刻替换,手套帕子更是常换常洗。持盈一回来就说自己也被这里的药味沾了一身,护镖都被人问是不是生病了刚养好。 相比之下,沈叙的作息可就没那么规律了,我醒来时他基本都醒着,我睡了他肯定还醒着。也不知道他到底哪里有那么多事忙。合理怀疑,他其实不需要睡觉。 漫漫思绪,我靠着廊下的柱子,看云上飘红。 又听得一阵金属声和奇怪的惨叫,我跳起来,朝那个声音奔了过去。 我心说持盈也太憨了些,怎么同一个捕兽夹能踩两次?奔过去一看,却住了我这想责备的口。 弹起来合住的捕兽夹里,一只黑猫正嘶嘶地冲我咧嘴。 虽然它看上去凶得很,但我今天可是手套袖子齐备,小心起见,我又拉起面罩,小心地提着它的后颈查看起来。 显然,它已经没什么力气挣扎了,两个前爪只是虚晃一招就垂了下去。细细看,这猫未到成年大小,通身漆黑,眸子是翠绿色。毛发有些散乱,还有几处露着皮肤。再仔细看看,两条后腿竟都断了。我心中一骇,赶紧带着它跑回大堂。把猫放在地上,翻出沈叙用来擦刀的烈酒,用帕子沾了,清理起来。 猫的叫声一开始凄厉,后来慢慢弱了下去,逐渐有气无力。我着急,本想去喊沈叙,又怕这一来回它就去了,心乱如麻。 猫腿的伤口混着毛发,擦拭了好几遍才看得清,我一边回忆着沈叙的步骤和动作,一边环顾大堂,终于在一个矮柜上找到一把金属小刀。虽然不是沈叙那套骨刃,姑且将就用吧。我学着沈叙,在火上烧了两个来回,那金属的刀身已经着起红色,给刀刃勾了个边,焠进烈酒,有青色的火焰燃起一刹。 但等到举起刀的时候,我又犹豫了。虽然沈叙早已着意让我在吃用的鸡鸭猪肉上练过刀,真的招呼活物,这还是第一回 。 猫已经不叫了,只趴着,哀哀喘着气,一双眼看着我。 我紧紧手,就要下刀。 一把白色骨刃递到了我手里。 沈叙披着的头发还滴答着水,目光坚定。 “沈叙……”我唤他,“你……你来吧。” 他答道:“我在这里看着,你出了差错就我来。” 许是从他的眼神中得到了一丝鼓励,我接过那把骨刃,重新烫过火,擦过酒,俯身继续。 “这是咬伤,”沈叙没戴手套,因此不伸手,只用下巴提示我细看,“咬伤为了防止伤口持续恶化,处理时要再向上舍弃一些。如果骨头没有全断还有希望长上,这种伤情多半是被更大的动物咬的,没必要尝试接上了。” 我抿着嘴点头,心里虽紧张,还好手上不抖。 沈叙又给我递着镊子,帮我烧过了骨针,我为了稳下心神,咬紧了嘴唇。 小猫任我动作,别说挣扎,叫也不叫一声半点,如果不是它张着嘴呼着气,我几乎要急死了。 “缝合用桑白皮,”沈叙低声提示着,“手不稳就换镊子。” 我点点头,换了工具果然手下细致多了。 缝合,包扎,敷药。这一系列动作于我并不熟练,实在是看得多了,手下自然而然的动作快点。但还是时不时停下想一想才敢继续,沈叙时不时指点一二,好在神情大体上还是认可的。 待我动作完成,小猫的眼睛半闭,我再怎么上火,如今也只能看它自己的造化了。我捧起它小小的身体,找了个炉边温度稍高的地方,拣了个蒲团垫上好几层吸水强的帕子,又给它嘴边点几滴水,这就算安顿了下来。 沈叙已经点上了灯,铺开书本,又替我们俩研了一台墨,看样子是要开始讲书了。 我把他的刀具清洗干净还给他。 今日依旧讲前朝的案集。沈叙讲案集总是结合他自己见过的例子,从脉象到用药,从症因到法轨,无一不细致。如果说之前学内经,学杂论,书上晦涩的文字总在我头上汇成一片混沌的阴霾,这些案集的讲解就如同沈叙的骨刃,抽丝剥茧,一丝一缕地解我惑忧。 做徒弟,我是服他的。 讲完诗,督促我背过,他就又埋回了自己的事里。我刚歇一瞬,听到那边蒲团上传来一声微弱的猫叫,赶紧转头去瞧,那边却再没了动静。 我不禁焦急地皱起了眉头。 “不用那么担心。”沈叙埋着头说,“动物不像人,不会有那么多想法,只要一息尚存,就总会凭着本能活下去。” 我总觉得这话里有话,没有回答。 “你今天做得也不错,”他抬头看了看我,又看回书上,“没什么意外的话,明后天就好多了。” 我想了想,鼓起勇气问他:“沈叙,等它养好了,可以留在揽月阁么?” 想起他的卫生强迫症,我赶紧补充道:“就放在中庭,不让它进屋。反正有门,后院那边也不怕它过去。不会弄脏室内的。” 沈叙耸耸肩:“就算你放归,它怕是也活不过几日。你想留下就取个名字养着罢了,只是看好了,别去扑那些鸽子。” 名字……我琢磨一下,就开口说: “既然养在揽月阁,就叫月月吧。” “嗯……”沈叙拖长音调,“这个,你可能不会看,不过这是只小公猫……这个名字好像不大合适。” 啊这样的吗,确实。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好名字,我只得向宠物命名玄学投降。索性长啥样就叫啥,这总没错。 “那就叫阿墨吧。”我一口敲定。名字嘛,搞那么复杂干嘛。搞不好我叫它它也不理呢。 沈叙再次表达了无所谓。 但我却有种小小的雀跃,赶紧道谢。 “谢谢你呀,沈叙。”我笑了起来。 “你救的,怎么谢它都该谢你。”他回道。 我开开心心地摇了摇头。 “别傻乐了,”他淡淡地说,“写你的罚抄,误了明天的事看你怎么办。” 我用鼻子哼了一声,赶紧敛了笑意,认命地蘸了墨。 想了想,又从兜里摸出两颗话梅,剥了纸,自己含一颗,又喂了沈叙一颗。 他看了看我,张嘴任我喂了下去。眼神深深。 是甜的。我想。
第34章 阿墨好得很快,但室内总还是不能留它久待,我有些担心外面太冷不利于伤口愈合。没想到它根本不需要我的担心,自己一能动了,立马冲出房门,到中庭找了个空闲的花盆卧下。持盈看了说搞不好是我们室内的药味太重它待不住,我一边白她一边隐隐担心,给它铺了好些棉花布单保暖,直到又过了半月,眼看它越来越生龙活虎了,我这才放心下来。 沈叙说得很对,动物没那么多心思,只要疼痛减缓,立马上蹿下跳。我怕它伤了人,特地捉来用小剪子剪了指甲,不过大约是多虑了,因为事实证明,这只小猫对任何人都没什么兴趣。不管是我还是持盈,或者来往的其他人去逗它,它都不屑一顾。拿了吃的想要贿赂它摸一摸,它也只会看着,等人放下吃的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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