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自然有此兴致。” 说罢,她一挥手,示意门边侍立的小太监扶起了沈万年。 “好生送老人家出宫,赏银两。” 沈万年谢着恩退出了大殿,珠帘归稳,翠帐停平,这一方宫殿,又沉寂了下去。 皇后依旧保持着端坐的姿势,微微凝眉,望着角落里的某个饰品摆件出神。 婢女端上一碗黑汤: “娘娘,该吃药了。” 见她怅然,又低声劝道: “娘娘已经尽力指点了,是这位老人家不懂事,娘娘别挂怀了,本来就病着,凤体要紧啊。” “哪里就是不懂呢,”她轻轻叹着,接过那碗来,转念却又停了动作,“诵雪,今日宸贵妃请的是哪位医官?” “似乎是那位姓马的。” “昨日就是她当值,今日怎么又是,”她低头一瞬,抬高了声音,“裁霜,你去医馆再要一份药来重新煎,这份碰洒了。” 说罢,她一挥手,把药液尽数泼到地上。 外间里叫裁霜的婢女立马放下手上的活计,匆匆跑来行了一礼,收了碗去。 “去看看医馆的日程,今日本该是谁当值。” 低眉抬头间,这句吩咐落到了她头上。 不出一刻,她又捧着一碗药汤回来了,恭敬地呈上来。 “娘娘,今日原是许医官当值,说是身体不适,与马医官换了班。” 皇后接过碗,神情漠然。 另一边宫里,皇帝也捧着一碗补汤,斜靠在椅子上,一个年纪长些的太监垂手弯腰侍奉一旁。 “那老头走了?”他一口口喝着,随意地问。 “先去了皇后娘娘宫里谢恩,皇后娘娘也给赏了银子,这会应该已经出宫了。” “他倒知道礼数。” “是是是。” “皇后可与他说了什么?” “只说了些天气家常,娘娘体恤,叮嘱老人家保重身体。” “嗯,”他一口喝完剩余的汤,把碗搁回桌上,“她是皇后,周全礼数也是该做的。没说什么别的就行,明日你找个稳妥的人,到他府上接来觐见。” 太监应着,收了碗下去了。 皇后宫里的小太监生怕沈万年磕着碰着,一路搀扶,一直送到皇宫侧门门口,送上了车。 马车挂着宫中的小旗,一路无人查问,径直送他到了自己在醴都的宅邸。 这宅子空置了好些年,一打开门,尘土喧嚣。 他毫不在意,径直步入穿廊,转进一间屋子。 这一进来,明显不同了。空气中不再有尘土的逼压,袖边拂过的案几柜架也新被擦过。 呼得一声,一簇小小的火苗燃了起来,随后被一只手引到了一盏灯上。 小灯又被托着,在室内旋转,扩出一片亮堂。 许纤站在屋里,把最初的小灯吹熄了。 离开隐仙谷许久,她还是一身青色衣衫,全身上下只一支素银簪别在脑后。 “您还是来了。”她半是叹息,半是无奈。 “我必然是要来的。”沈万年坐到窗边,打开了窗。 今夜月明星稀,这一扇窗兜进来的月光,竟可与烛火媲美。 许纤与他相对而坐,沏上一壶茶。 “不必劝了,”沈万年率先开了口,打断了她将说未说的话,“倒是你,该做的事都做了么?” 许纤的嘴角向下扯着: “原也没打算劝,您知道的,您的决定我向来没有异议。只是想问,此事是否有把握就此止息,圣上真的不会再怀疑么?” “这个我有把握,”他自己给自己斟上,“对了,皇后娘娘倒有意思……我想,说不定她也会帮忙,劝说圣上不再追究。” “皇后?”许纤眉间的沟壑更深了几分,“皇后娘娘身体不好,辖制后宫已经费尽心力,前朝之事一概不问,虽然与皇上伉俪情深,可能也没法扭转圣意,更何况她也与隐仙谷没有往来,怎会相助?” 沈万年笑着摇了摇头。 许纤知道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于是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包。 “这是我按着沈叙寄来的那个方子抓的药。” 随即又掏出一个小瓶,透明的琉璃瓶中盛着小小一抔土,栽着一片叶,无根无芽,仅一片叶立在土中。 沈万年接过来,握在手中细看。 “这就是血魂草?” “是的,”许纤的脸上挂着嫌恶,“不会错的,与沈叙给的资料上写的一模一样,宫中栽植得少,只能偷得一片叶,否则太显眼了些。而且也如沈叙所说,这邪物离了宫中的土壤,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枯死,我几番尝试,才能用这种方法把它带出来。” “可惜了,若能偷得更多,解卿卿的毒就有一半把握了。”沈万年叹道。 许纤也叹:“我听说了,卿卿的毒,只要有希望就是好事,只是这草,实在不知是用什么秘术灌溉养活,想带回隐仙谷难于登天。” “尽力就行,他们的事自然由他们自己努力去。” “他们?”许纤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称呼,但没有得到回答,因为沈万年又一次换了话题。 “明日果真会如你所说那样么?” “是,医馆的大医师年事已高,一直是挂名领饷,从来不见的,此番召您进宫,他也被皇上请回来了。估计就是备着,我们若说是您自己染了血魂散之毒,只有这位大医师才能辨别脉象,一验真假。” 沈万年点了点头。 “只是……”许纤犹豫了一下,继续说,“血魂散只有毒发时才显于脉象,明日又是十六,用沈叙的方子应该也能伪造成中毒不深的样子,那位大医师虽然一辈子供职宫中医馆,只怕对血魂散的研究了解远没有沈叙深,蒙混过关不成问题。我不明白的是,您为何执意要我备下这副毒药?” 她说着,又掏出一个小纸包,这回是用鲜艳的红纸折成的。 沈万年伸手去,从她攥得紧紧的手指里把它抢了过来。 “皇上不会明着赐死我,”他说,“一来死在宫里或者死得太蹊跷难免惹人口舌,为了显示宽厚仁孝,说不准还得赏我。但是只要这个秘密被任何他不放心的人知晓,只要这个人还活着,他就必定寝食难安。对帝王之术来说,秘密就是绝对的秘密,只有捏在手心逃不走的棋子和埋在地下说不出话的死人,才可以信任。与其让他费尽心机给我安排一个死法,死后再给一份无用之极的所谓哀荣,我情愿自己给自己找个好去处,不必他烦心,也别让这宫里的脏事扰了我的清净。” 许纤默然,惟剩饮茶。 茶壶空了,她正想添水,沈万年推拒道: “夜深了,你该回去了。” “我……”她一时找不到再留的理由,却也硬着头皮,“我想再陪您一会。” “你我相识二十余年,不在这一会。你早些进宫,别误了时辰惹人生疑。” 许纤更加无话,只得应了,跪下最后为这位于她恩重如山的老人叩了头,随后依依不舍地向外走去。 “许纤,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把我的遗骨带回揽月阁,沈卿卿会告诉你葬在哪里。” 这是门关上之前,许纤得到的最后一句吩咐。 ---- 不是不补请假的内容啦qaq这几章字数都比较多这样!对了对了!平安夜快乐(*´I`*)
第104章 红玉砌穷牢 次日申时,沈万年又一次坐上了宫廷旗帜的小车,来迎接的小太监依稀是昨晚那个,亦步亦趋跟在车旁。 白日的醴都比夜里更加繁华,道路两边尽是店铺摊贩,行人往来间,是不是有披甲的卫士,拿着棍棒梭巡,偶尔拦下一人或一辆车来查验。 唯独不碰这一辆,经过时,还得低头行礼。 只是车速也被这熙熙攘攘的大街拖得缓慢,小太监步速说不上快,却也能保持在车窗侧。 “奴曾在栖梧宫侍奉皇后娘娘,”他双眼看着地面,走得毕恭毕敬,只有嘴里发着声,也不管车里人是否在听,“今日也是奉命前来,娘娘不放心您。昨夜娘娘的叮嘱,您可听进去了?” “是劝我这回入宫事有蹊跷,我已禀明了,也对娘娘的仁爱感激不尽。” “您明了就是,娘娘还托我问一句话,宫里的医官,有医术好的可用之人吗?” “娘娘也太小心了。依我看,娘娘慧眼,可用之人她不会错过的。” 此后一路无话,一进了宫门,那小太监就无影无踪了,换了另一个沉默不语的跟着,一直跟到了内廷。 皇帝选在内廷设宴款待,体现的是十足的重视。 还有威慑。 一到酉时,大家便各自坐定了,上首自然是皇帝,依旧是玄色朝服,冕旒垂着,看不清面庞。右边稍次些的地方设了一款薄帘,依稀只能看到后头的人影,不过从跪在侧旁服侍的婢女来看,是皇后出席,隔着纱帘,以示内外有别。 沈万年与另一位老翁相对而坐,刚一开席,皇帝就首先寒暄道: “朕从前在父皇膝下时早已见过沈卿,不想如今还能一聚,沈卿实在高寿啊。” 沈万年站起又跪下,礼数周到。 “这位是我们宫内医馆的首席,梁大夫。也是侍奉多年了,想必沈卿与他更聊得来些,朕就也把他请来了。皇后这一病也病了年余,最近不知怎的又重了些,近两日才看着气色好些。稍候你二位一同替她诊断诊断,也是切磋切磋,可好?” 两位老叟又一同行了礼,满口应下。 酒一上来,自然就是相互祝酒道贺,话些闲事,又兼着劝菜劝饮,无需多话。 直至酒过三巡,菜肴已经撤去,这才曲径通幽,奔着主题了。 “三月前,朕的长兄游历时,曾与沈卿有一面之缘,可惜当日错过了,回来与朕闲话,朕才起了心思。不过,据说当日沈卿在拜访一位侍奉过父皇的医官,不知是探访故友,还是身体有什么不适啊?” 沈万年放下酒盅,礼数依旧,然后才缓缓答道: “老朽不敢欺瞒陛下,只是这个中缘由,说来恐怕陛下要嫌老朽有些糊涂了……” “这倒让朕感兴趣了,你且如实道来。” 沈万年知道,玉珠下的目光,此刻正紧紧锁在自己的身上。 “一入不惑之年,老朽便时觉身上疼痛。一开始只以为是年轻时奔波太过,又在西南住得久,那边阴湿,恐怕是风湿入体,年岁已高,也是合理,因而没有留意。可是后来愈发老迈,疼痛愈发明显,且只在每月十六日夜里发作,一日不多,一日不少,一时不迟,一时不早。老朽虽学浅技拙,到底也治了一辈子病,从未见过如此蹊跷之症,于是心存疑虑,私下里问了一位故交,他也不知,只说从前在宫中似乎对类似的事有所耳闻,指点老朽去寻前朝的医官问问究竟。可惜那位老医官亦隐居多年,辗转许久才打听得住处,所以三个月前才得动身拜访。”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41 首页 上一页 64 65 66 67 68 6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