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好意思地挤了挤眼睛。 沈叙点了点头: “乐意效劳,但凭王妃安排。” “那位老先生在城中的药铺现下空着,只有他的徒儿一人住,我先打发人去知会一声,你们就暂且住在那里吧,大家求医问药的也熟门熟路。” 沈叙谢过,一时静下。 我怀着一个小小心事,屁股下像垫了什么活物,蠢蠢欲动。 一块糕点递到眼前,王妃看我接了,才问: “还有什么事么?” 我啃了一口酥皮,细细咀嚼一番,才小心翼翼地问出口: “王妃娘娘说……见过我的,嗯,哥哥姐姐?我有点想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 沈叙的目光移了过来,锁在我的脸上。而我被这从未叫过的称呼粘得牙关发紧,再吃不下那糕点了。 王妃则给自己拈了一块,咬下一角,抿着化开,像品味着昔年的甜美故梦。 “我出身于西北江氏,”她悠悠道来,“我家与西南沈氏俱是武将世家,祖上相交甚厚,不过各自驻守边关,相隔极远,难得一见。我年幼时曾随家母回朝入宫觐见,彼时沈大将军早已殉国,他弟弟沈浮大人还在朝中为官,我们暂住沈府,他的一儿一女虽大了我十多岁,待我却和气。我在西北野惯了,不晓得京中女儿家那么多规矩,很不习惯,好在有他们一处,舞枪弄剑地玩着,倒也不无聊。可惜我回西北后没多久,就听说沈氏灭门惨案,实在蹊跷。若说名,他们是一对姐弟,姐姐名沈溪,弟弟叫沈沐。可惜我那时也不过六七岁上,再多的,也实在记不得了。” 迎着她的歉色,我摇了摇头。 两个名字足矣。 许是见到沈叙与静王兄弟相称,我突然也有了莫名的需要,需要两个名字,来稍微感受一下所谓的手足之情。 这是最后两块拼图了,父亲,母亲,阿姐,阿兄,我终于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出了自己的来处,从今往后,只论归途。 那个归途通向的自然是山中小楼,有霭霭药烟,晖晖明月,有潭,有泉,有牵挂之人。 寄居世间,此心可安。 沈叙握了我的五指,是无声地发问,我也还了他一份恰到好处的力,不需言语,十指相扣已是最好的应答。 最后还是花大人把我们送出王府,一如他带我们来,连车架似乎都是同一辆。 这回有了经验,让沈叙坐在窗边缓解不适,我坐在一侧听花大人的叮嘱。 “——还有不少事要做呢,符牌要换新的,旧的我已替你们交了,新的过两日去取。铜钱无需兑换,但银子要去核定称量后打上标记,在静城视力有缺之人众多,只有核定无误的标记银两可以流通。甬道你们已经见过了,城中的路中央过车马,两边各有不同方向的甬道。还有——” 他说我记,一边看着窗外掠过的城市风光。果然路边各自有甬道,与王府中的类似,却并不完全一样,街上的甬道靠街边一侧多有开口,通向每一间商铺,甬道与店家之间竖着样式统一而花样各异的木牌,仔细一敲,是写明刻好的价目,井然有序。有人站着看,有人伸手摸,还有各色人等在甬道上穿行,走着,坐着,或者挪着,与一路而来的景致大有不同,每一步都把新的惊讶种在我心里。 “——这里,”城中的房屋普遍只有一层,且都建得结实,花大人指着一幢显眼的三四层小楼向我强调着,“是城中的书馆,也兼作公办的场所,分管符牌户籍的柳大人也在这里,过上两日你去找他拿新的符牌。对了,此处也有不少王爷和娘娘的藏书,拿了符牌就可借阅,据说也有不少药典方据,我想你们会感兴趣的。” 别说是我,沈叙闻言都额外瞧了它一眼。 再一座类似的小楼出现在眼前,我就有经验了,等着花大人介绍,果不其然,听他说道: “这里叫律监处……差不多相当于中原所称衙门吧,此城人不算多,管事的自然是王爷和娘娘,但也必不能事事亲力亲为,于是分设了不同部门协作。律监处掌各类悖乱纠纷,也负责一切日常事务,不大能一言蔽之,以后自会明白的。” 我只顾着记,沈叙却好像听得新奇,抓住一个我未曾注意的点问道: “王妃娘娘也管事么?” 花大人看了他一眼,金琅琅的瞳中似乎漾起了一些微妙的哂笑: “这里不比中原各地,女儿家多数只能锁在闺中院内,沈兄只需看一眼街上来往便知,城中没有那些多余的分别。若说管事,怕是娘娘比王爷管得还多些。” 我也看了一眼窗外,他说的是。以往途中多只见得妇人家,除非乡野田间,否则与我同龄的女儿家几乎未曾见过,此处却总有一二妙龄女孩,或结伴游玩,或吆喝卖货,甚至有束发带刀的,行于人群之中。 “为何有人带刀呢?”我问道。 “那是巡逻的律监生,”花大人顺着我的目光着眼,“也就是……你们应该叫捕快什么的,反正若在街上遇到麻烦了,尽管找他们便是,都穿官袍,好认得紧。” 确实,那姑娘也是一身灰。 城中的医馆说远也不远,回头还能望见山麓上的松与竹,那是王府所在。 花大人还要回城门去当值,只送到门口就原路返回了。 打开门,药味里混着些许令人丧气的霉味,昏昏沉沉。 我率先走了进去,只见柜案之上,都积了一层灰,窗用厚纸糊得严实,唯一的亮色只有宽大药柜上的金属环,像一个又一个叹息。 “先把东西搁在外面,打扫一下吧。”沈叙挪进来,很是嫌弃地拍着袍子的下摆。 我刚应了,就看见他背后来了一个人影。 只来得及看清是个少年,其他一概不知,因为他逆着光来,对沈叙兜头一拜。 “师父。”他唤道。 ---- 谢谢谢谢只是想稍微要点海星啊啊啊大家太慷慨了【擦汗】
第133章 苦思阑珊楼 沈叙侧过身,躲过了这一拜。 “我不收徒,”几年过去,他还是这句话,“你们娘娘只要我们教你医术,这声师父可担不起。” 那边也不让步,依然躬着身子: “既有教,即为师,弟子不得不拜。” 沈叙掸了掸折起来的袍子下摆上沾上的细尘,挪开身子。 经过我时,回头对他说: “你实在要认个师父,找她吧。” ……我? 他把我疑问的眼神扔在脑后,拿了行李进屋,收拾起来。 于是这一拜的压迫感扔到了我这边。 “师父。”他固执地叫道。 “……我还没到能收徒的时候……”我心虚地解释着。 “师父。” “……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不要这样喊我……” “师父。” “……”我败下阵来,师父就师父吧,先让他起来再说,这临着街呢,已经有一两个过路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一会别人以为他在给我上香。 “你叫什么名字?”我无奈道,“你叫我沈卿卿就行了,不行再加个姐。” 他听我松了口,才直起身子,这叫我看清了,也就十一二岁,黑黄面皮,头发乱糟糟的,末部焦黄,打成一个尾辫,穿了两颗石头权当装饰。 “附子,”他答道,“从前先生说我脸色黑黄,像附子,所以就叫附子。” ……真要这么起名吗?那怎么不叫玄参、芝麻或者桑椹啊? 算了,没叫黑豆已经说明有在用心取了,就这样吧。 “那你也,进来吧,”我还不大习惯招呼人,“这里灰大,要是可以的话,麻烦你也帮着打扫一下吧。” 附子熟门熟路地从门后拖出两把扫帚,这时我才注意到,他也只有一条腿,也并未像静王那样寻什么替代,而是持一把手杖垫在缺侧,走动时用手按着,停时则帮助平衡,竟然是行云流水一般,毫不拖沓。 和沈叙生活得久了,已经习惯他比起常人略显迟缓的动作节奏,来到此城亦是,身体上的不便注定对人有所限制,于是见到他这样敏捷爽利的动作,倒让我生出许多不协调感。 沈叙拿了抹布,自己搬了个椅子爬上去在擦柜台,只是不知道被什么吸引了注意,俯头看着一页纸。 “附子,”显然,他听到了我们的对话,“这是从前那位先生写的么?还有其他的么?” 他挥着手中已经有点泛黄的纸页。 “是的,是先生写的,他写了很多,放的哪里都是,不让我看,说是无用之物。” “若你打扫是看到了,能否收给我看一看?” 附子看了他一眼: “好的,师娘。” 我被一口灰呛得心肝肺肾差点没一起咳出来。 附子的动作快,带得我和沈叙也麻利了不少,大半日下来竟然把一间药铺打扫了个七七八八。 附子说从前那位先生姓胡,是王爷和娘娘请来的老先生,来时就病得厉害,在这里一边吃药一边看病,坚持了五年,最终还是走了。在这五年间,他除了替人看病,只喝喝酒,或者写他那些不让人看的东西。而他长到十多岁,来这里帮忙,顺便学了些医理药性一类。娘娘说胡先生身体不好经不得吵,先指了他一人来,边照顾边学习,待他学成,再找合适的孩子来同他请教,慢慢的就可以在城中多设些医馆了。只可惜胡先生病势突然急重,刚带他入了门就撒手人寰。 也是据他说,胡先生不住这里,另有他处,但如果我们想住这里,也有一间闲舍。真巧这时已是午后,王妃差人送了被褥毯子一类,于是又擦擦洗洗一番功夫,暮色来临之前,连憩息之所也安定下来了。这可大大出乎我的预料,我先还担心今夜里要怎么办呢。 冬夜来得早,人也困得早,不到寻常入睡的时辰,我们都感到倦了。附子说自己寄住人家,就在临街,所以自己回去睡了,沈叙自己铺了床,早早地躺下了。 我还在从头起炭盆,恍惚听得他叫我一声,又很快没了响,疑是听错了,还是不放心,摸到床边去看看。 他眉宇蹙得紧,一看便知是不舒服。 我伸手去贴了贴他的脸,体温没什么异样。 “抱歉,”感受到我的触碰,他没有睁眼,从牙缝里给我挤话,“本来觉得能忍一忍……能替我施针么?” 果然是太累了。 沈叙是仰卧着,但身子努力往前顶,像是要挣脱什么东西的桎梏。 看来是疼得狠了。 卸下衣物,那截甚至有些丑陋的肢体正努力抬头向上昂着,断面上拧着好几条颜色不一的疤痕,它们之间,残余的肌体时不时抽动一下,似乎在向我哭诉。 我只好用手去裹住它,先用指尖的缓力推着筋骨,试图疏散过于猛烈的痛楚带来的盘桓虬绕。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41 首页 上一页 88 89 90 91 92 9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