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瞻转身,一脚将沈棠宁藏在书案底下的一摞书踢散。 覆盖在书上的纱布掉了,里面除了兵书便是四书五经,大部分是已经誊写好的,封皮书页崭新,内容一模一样,有些则是旧书原本,书页泛黄老旧。 沈棠宁呆住。 这些书藏在书案底下,她只有在屋里没人,以及有锦书和韶音的时候才会打开抄书,谢瞻他才来了几回,怎么会知道她把书藏在了这里! 谢瞻刚进屋的时候就打量过一遍她的房间,她书案上摆着兵书,书案底下又藏了这么一大摞用厚纱布盖住的书,很难不吸引他的注意。 而这些书的内容大部分又一模一样,沈棠宁一个深闺中的弱女子,她为何要誊写这么多一模一样的书? 契国的枢密院设有专属的谍报机构,是以京都城中不乏有一些契人安插的细作。 前段时间顺天府就抓获了一个东契人的细作。那细作也是一名弱女子,周国人,却从小在东契长大,长大后被指派到京都城,谎称自己是某某人家失散多年的女儿,被父母嫁给一名高官之子,颇受夫婿宠爱。 家中的小妾为了夫主的宠爱与她争风吃醋,因她不知大部分周人小时候都会唱的睡前小调儿,将她这位主母写信偷偷举报到顺天府。 顺天府尹和她那夫君恰巧有旧,没放心上,只将此事告知了她的夫君。 那男子回家后从此细心观察他的妻子,果然越看越觉得他这妻子古怪,终于有一次在她的匣子里搜查到了与契人私通的信件,男子大吃一惊,赶紧大义灭亲将她交到了顺天府。 那女子的下场后来可想而知,男子的父亲仅仅被降职处罚。 毕竟在本朝,私通契人可是要诛灭九族的大罪,谢瞻厉声说道:“沈氏,现在跟我说实话,或许我还会对你从轻处置!倘若你胆敢有任何隐瞒,被我知道你私下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就算你腹中的孩子是我的种,我也断然不会包庇你!” 两人发生肌肤之亲的那一日,事后谢瞻也曾怀疑沈棠宁是故意算计他,因他平日里也喝酒,却从未有一次如那日般失控。 后来听说她已有婚约,私下去查她一无所获,他便再未提过此事。 算计他的或许另有其人,无非是朝堂上那几个素来与他不合的政敌,沈棠宁只是刚巧撞上了而已。 但若是沈棠宁胆敢通敌叛国……他这辈子最恨契人,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就算她肚子里有他的孩子,一尸两命,他也一样杀了以泄心头之恨! 谢瞻看她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一样,沈棠宁白着脸道:“谢世子,我不是有意瞒你的,你先别生气,我说实话。” 她顿了一下。 “兵书的确是我爹爹的,书也是我抄的,我抄书是……是为了卖钱,没有别的原因。” “卖什么?” 她越说声音越低,谢瞻走近一步,这一次听清了。 “卖钱,因为我,缺钱。” 终于说出了那句话。头顶上像是压了千斤重般的石头,每一个字都压得沈棠宁抬不起来头。 她竭力克制着才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平静地道:“卖书可以赚钱,我多抄一本,便能得三两银子的钱,世子若是不信,可以去查,我若有任何隐瞒,随世子你如何处置。” 沈棠宁从小练习琴棋书画,尤擅丹青和小楷,她的字娟秀漂亮,书生们都很喜欢买她誊写的书,寄卖到书肆一本能得三四两银子。 这三四两银子能给温氏换一副更好的药方吃,让温氏的病好得更快,能在冬夜的时候屋里也能用上银丝炭,不至于一到晚上母女两人便被冻得瑟瑟发抖,只能缩在被窝里相互抱着取暖。 在世家清流的眼中,钱是阿堵物,因他们根本就不缺钱,不会明白缺钱的痛苦。 让一个大家闺秀告诉别人,她抄书是为了换钱,告诉他自己的日子过得有多么窘迫,为了换得几两银子的蝇头小利便放下身段出卖双手。 尤其眼前的这个一直以来都瞧不起她的男人。 沈棠宁有自己的自尊心,她说不出口。 叔母郭氏待她好,是表面的好,是外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好,她身上穿着华贵的衣服,戴着精美的首饰,回到家中却要尽力节衣缩食,每日为了生存窘迫不堪,因为足量上好的炭火都被她拿着分给了自己的儿女。 谢瞻面色冷峻,冷冷地看着沈棠宁。 沈家的情况他是知道的,爵位三代则止,沈弘谦本人又没什么出息,喜欢巴结权贵,家里没钱,还得供养这个开销甚大的侄女。 而眼前的这个女子,为了几件漂亮的衣服首饰,不光压榨自己妹妹的嫁妆,竟还抛头露面抄书换钱。 简直贪慕虚荣到令人匪夷所思。 是了,沈家小门小户,她为了嫁进谢家甚至不惜自毁清誉,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女子还有什么羞耻心可言? “贪慕虚荣。”他口中慢慢地吐出四个字。 沈棠宁怔怔地抬起头,谢瞻眼神里透出来的轻蔑和鄙夷简直如刀刃一般刺痛着她的心。 沈棠宁脸颊滚烫,身体却如坠冰窟。 她感觉自己好像没有穿衣服,在谢瞻面前无处遁形。 他怎么可以,又用那种眼神来看她…… 丢下那四个字后,谢瞻便让安成进来,把她所有的兵书和手抄书都抱了出去。 …… “每回他过来,准没好事,他一百年也不要再过来才好!” 谢瞻离开后,锦书和韶音才从外面急忙进来,两人扶着沈棠宁坐下,韶音啐道。 锦书观察着她的脸色,担心地说:“姑娘,你脸色这么差,需不需要我去把曹大夫请过来?” 曹大夫是镇国公府的府医。 “我没事,”沈棠宁拉住锦书的手,勉强笑了笑,“没事……就是有些累,你们把我扶到床上吧。” …… 夜凉如水。 安成把书搬到谢瞻的书房,询问他这些书该如何处置。 谢瞻捡起一本书打开。 “三军之众,可使必受敌而无败者,奇正是也……” 泛黄的纸张上,女子的字体柔美秀润,古朴舒展,看得出来很是下过一番苦功夫雕琢。 书也都是好书,有些甚至在市面上都已经绝版,遍寻不到。 可惜字不如人。 谢瞻把书扔了回去,兴致索然。 “收起来吧。” - 沈棠宁从三年前开始抄书卖,闲快的时候一个月能抄八.九本,谢瞻没收了沈棠宁的书,沈棠宁便只能和锦书韶音做些香囊手帕卖了。 谢家每月给她三十两银子的月例,加上王氏和诸位婶婶赏给她的首饰礼物,刨除不好变卖了的,粗略算了算共计两三百两,这些银子估摸着只能在京都外围卖座很小的一进宅子,母女两人住是够了。 至于父亲离世前给她留下的嫁妆,郭氏陪嫁了三百两,本朝律法规定,陪嫁是出嫁女的奁产,和离后亦记在出嫁女的账目上,但郭氏的陪嫁大多是铺子田庄,契书都在她自己手里攥着。 想要靠着孤儿寡母从郭氏手里要回这些奁产,难于登天。 沈棠宁不抱希望。 郭氏不会允许她与谢瞻和离,哪怕把她送到谢家的祖庙里做姑子,为今之计她只能先寄希望于温氏能先搬出沈家,日后自己再尽快做脱身的打算。 今日天气晴朗,无一丝云翳。 沈棠宁坐在廊下晒着太阳,袖中捧着暖炉,对着日光绣小绷。 她身上穿着厚厚的粉缎细绸夹袄,大冬天这样厚的衣服依旧可以看出姣好的身段,半点不像个有了身孕的妇人。 一缕秀发落在她的耳侧,她伸手轻轻地挽到耳后,琼鼻挺翘,雪肤朱唇,长长的睫毛宛如蝴蝶羽翼般细密浓长。 她眉眼低垂,神情专注,侧颜秀美清丽地就像一卷仕女图。 谢嘉妤喃喃道:“她长得可真好看。” 蝶香痴痴地附和,“是啊是啊,就跟那灯画上的人似的!” 主仆两人站在寻春小榭的院门外看着沈棠宁呆立了半响,这时忽有一阵寒风吹来,两人忍不住瑟瑟打了几个寒战,口中叫冷不迭。 谢嘉妤搓着手突然回过神来,扭头骂道:“我呸,你个好赖不分的臭丫头,好看什么你就说好看!” 蝶香赶忙避开,嘀咕道:“明明是姑娘你先说的……”
第13章 沈棠宁把匣子里的衣服抱出来。 是一件天青色的绣葱绿柿蒂纹妆花褙子,褙子的面料柔软轻薄,里面夹着细细的棉花,这料子的经纬纹路编织细密,因此很抗风,穿上既不显厚重还保暖。 谢嘉妤十分喜欢这件褙子,光出去做客便穿了两三回,未婚夫卫桓也夸她穿这件衣服更显娇俏,谁知昨日吃饭时一不小心在胸口的衣襟处蹭上了油污。 锦衣华服谢嘉妤自是不缺,只是谢家家风并不崇尚奢靡,是以她从小也并不像其他豪门贵女一般有穿一件丢一件的习惯。 谢嘉妤的大丫鬟蝶香就想到了上次沈棠宁来送的那匹妆花缎,后来她听说这匹妆花缎是沈棠宁亲自洗干净的,便将此事告诉了谢嘉妤。 “姑娘可以请世子夫人帮忙洗干净衣服。” 谢嘉妤冷眼旁观,心想沈棠宁这次如果还推三阻四,那心里必定是藏了奸,不然她每回在母亲面前装出一副温柔小意谄媚讨好的模样,怎么可能连个小忙都不肯帮她。 没想到她刚开口,沈棠宁便答应了下来 “自然可以,姑娘若有急用,我想明日就可以来拿。” “这么快?”谢嘉妤疑惑,“你确定衣服能干?” 沈棠宁一笑,“屋里烧着地龙,挂在屋里晾晒一晚,很快就能干了。” 说完,她把褙子小心地叠好收进了匣子里,吩咐锦书去准备清洗的物什。 谢嘉妤看见桌上还放着她没绣完的小绷,拿来过来回翻看了好几眼,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香囊?这花样还怪新鲜的。” “是香囊,上面的花样叫做金丝柳叶,姑娘若是喜欢,我也可以给姑娘做一个。” 谢嘉妤凤眼一转,“那你给我也做一个,我就要你这个花样!” 沈棠宁柔声应下。 谢嘉妤不说话,她便低头沉默地继续绣着小绷,察觉到谢嘉妤似乎一直在盯着她,她抬眸嫣然一笑,“四姑娘还有事?” “没,没了。” 谢嘉妤脸不禁一红,移开视线。近看沈棠宁更好看了,尤其是那双含情般的杏眸,乌浓清澈,柔似秋水,而且她说话音调细细柔柔,沙糖拌蜜似的酥软,怪不得那些男人都喜欢她。 冯茹来谢嘉妤院子里串门儿,看见她新戴香囊花样和她平日里穿衣打扮的风格不一样,香气闻起来旖旎可爱,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沈棠宁送的,立马笑着奉承道:“世子夫人心思果真精巧,不愧是京都第一美人,定是上回世子警告了她,她不敢欺负阿妤妹妹了,转而来讨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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