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明存眸光骤紧,脸色阴冷得吓人,太阳穴旁的青筋,猛然跳动一下,眸光沉沉觑着那根钗环。 落在他这个做丈夫的眼中…… 这事儿就显得尤为蹊跷了。 须知发簪这东西,轻易是不会掉落的。 尤其徐温云是个谨慎之人,那日面圣无论是衣裳还是首饰,必然是错乱不了半分,且贵妇觐见,宫规礼仪约束着,请安的动作弧度都不会太大,所以断不至于碰撞到头顶的发簪。 可它偏偏就掉了。 还碰巧掉落在了养心殿中。 而更为吊诡的是。 寻常大臣或者命妇,如若落失物件,大多会由内务府旁查清楚之后,寻到失主,再由内监交还。 可这根钗,却是由日理万机,近来忙于盐税改革事宜,用膳都抽不出身的皇上,亲自交还到了妻子手上? 这诸多不合理处,全都汇聚在一起……使得郑明存当下就疑窦丛生,他有心要盘问个清楚,可皇宫重地,眼线众多,此等场合下,他当下终究没说什么。 只借口送人回府的路上,待车架过了护城河的石板桥,他才终于没能按捺住,攥紧了拳头,充满了讽刺与挤兑,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了句。 “要不还得是夫人有魅力有手段呢? 不仅连借种求子,此等比登天还难的事儿都能办成功,现下还勾得素来不近女色的陛下,都亲自还钗,对你这般格外与众不同。 得妻如此,实乃我郑明存之幸啊。” 这阴阳怪气的话语落入耳中。 徐温云立时心中不爽了起来。 只那日面圣后,她就独自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无法与外人诉说,心中积压着的惊惶与忐忑,压根就寻不到个出口。 可谁知入宫应对完喜怒无常的皇帝,调转过头来,因为区区一根钗,还要在郑明存面前吃挂落。 且这人竟还有脸提借种求子之事? 想要以此来对她肆意羞辱? 徐温云心头的怨愤,终于也有些绷不住了,玉面上挂了层寒霜,狠咬着唇壁,眸光中亦有些疯魔的猩红。 “可不就是郎主之幸么? 若非娶了我,郎主现在只怕还苦于膝下没有血脉,兀自为无法继承爵位而苦恼着,哪里来得今日步步高升,备受赞誉,家庭圆满的好日子?” 此言语刁钻狠辣至极。 好似毒蛇突出三角吐信。 郑明存实在没能想到,他向来温柔顺从的妻子,竟会说出这样的话语来。 登时被激得气血翻涌,瞳孔剧烈震动,扭过身攥住她的衣领,将其狠狠撞在车壁上。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如今竟敢在爷面前叫嚣,莫非以为我当真不敢杀你? 如今爵位到手,孩子也已经生了,我今后大可直接做个缅怀亡妻,永不再娶的鳏夫!” 徐温云的后脑勺猛然撞在车壁上,传来“嘭”得一声闷响,眼看着那张扭曲的面容,猛然怼近在了眼前,她压根顾不上疼,只下意识别过头,心中泛起阵阵反感与恶心。 可却没有半分退让,望向他的眸光,充满怨恨与不忿,好似淬了毒般。 “呵,杀了我? 我若死了,谁给你应对日日要塞小妾的詹氏,谁给你打理后院,谁成全你爱妻如命的美名,谁顶着诰命夫人的头衔,为你没落的荣国公府入宫争荣宠? 我弟弟羽翼已丰,若查出我受你戕害许久,连命都折在你手上,必是拼着一身功名不要,也势必要将整个容国公府给我陪葬!” 郑明存闻言,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着,气极反笑。 “呵,我说你底气怎得这么足。 原是仗着有了个状元弟弟,翅膀硬了,不甘受控了啊……” 徐温云咬牙,奋力将他推开,而后平复气息,气定神闲整整被他揪出皱褶的衣领。 “辰哥儿如今唤你声父亲,所以你我实属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就算为了孩子着想,我也断不会生出什么二心,所以郎主委实不必因着皇上还我根钗,就如此耿耿于怀。 你我夫妇二人,就守着这个共同的秘密,裹缠攀扯着,闭着眼将这日子过下去,至死方休吧!” 说罢。 此时车架顿停,俨然已是到了容国公府门口,徐温云也再顾不上其他,直接起身,撩起厚重的车帷,踩着踏凳朝府门中走去…… 郑明存望着那个决然而去的背影,神情复杂中又带了丝哀愤,心绪久久不平。 以往徐温云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做小伏低,谨小慎微的,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可今日不过挨了几句训,竟就做出这般张牙舞爪的姿态来?还说出如此决绝的话语,当真打量他不敢将她如何么? 其实郑明存气归气,可打心底里,也知道妻子绝不可能当真与皇上有私。 毕竟徐温云是个从来都不会节外生枝的性子,又胆小如鼠,哪里会有胆子去主动勾诱那位主儿?而皇上冷血残暴,那么多秀女都看不上,断然不会有可能单单留情个臣妻。 罢了。 女娘终究是在乎名节的,方才权当是他较真,说话没轻没重攀污了她,才引得她反应这么大,不过就是场意外而已,今后不提此事便是。 难得抽空接她回府,半句温言软语也没有,还遭了这么一通刺。 真是晦气! 。 另头。 徐温云不管不顾宣泄了通,哪里还顾得上郑明存怎么想,直接一脸愠色回了涛竹院。 原以为依着郑明存凡事不肯屈就的脾气,自是要揪着此事不放,寻个以下犯上的由头,狠狠责罚她一顿的。 谁知在主房中等了半天,竟没有等来他的发难,等来的是阿燕。 阿燕踏入主房报信。 脸上没什么血色,唇瓣瓮动着。 “主君命小厮收拾了几件衣裳,又匆匆赶回衙署当差去。 现在看来,他好似未察觉出蹊跷,也没认出的当今皇上,就是当年箭场上的陆客卿。” 徐温云咬着后槽牙,心中窝火道, “就算认出来又如何? ……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阿燕也是方才知道,原来主子那日并没有同她说笑,心间余震现在也未曾消散。 听了主子现下的这句话,她眼中闪烁着不确定的光芒,神色也有些尴尬,端得那副蝇营狗苟的模样,虚声弱气争辩道。 “……夫人,可奴婢还不想死。 且方才奴婢瞧着,皇上显然还对您留有余情呢,既如此,您不妨试着与他坦白,指不定他念在您有苦衷的份上,就能绕了您呢?” “那是个连襁褓中的亲侄儿都不放过的阎王。 若只我一个便也罢了,可我还有辰哥儿,我委实不敢拿孩子的性命,去赌冷血帝王的那一分真心。” 徐温云唇角微颤,胸口好似压着千斤重物,她鸦羽般纤长的眼睫清颤,望向眼前这个与她相知相伴的知心婢女。 “阿燕,你走吧。 此事迟早都会露馅,我给你备上足足的盘缠,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阿燕憋憋嘴角,不禁觉得悲从中来,眼眶中留下两 行清泪来,上前就箍住徐温云细软的腰肢,哽咽道。 “夫人,您说咱怎么就这么倒霉催,借谁的种不好,偏偏借到皇帝老子头上去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奴婢又能跑去哪儿,您不如把那盘缠,去给奴婢换口上好的棺木吧,奴婢要杉木的。” 徐温云也搂着她,主仆二人哭做一团。 “杉木的怎么行?我给你买最好的紫檀木,可保尸身万年不朽的那种,今后就葬在我身边,就算到了地府也有伴儿。” 阿燕闻言,忽得又浑身一僵,似又想到什么,由她怀中抬起头来,泪眼婆娑道。 “夫人,咱犯的可是欺君大罪,是要受五马分尸,凌迟刮肉之刑……到最后指不定就是摊碎肉,连具全尸都留不下,还用得上棺椁么?呜呜呜……” 徐温云想想,觉得好像也是这个道理,脸上流露出丝愕然,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只觉此乃塌天大祸,齐齐哭嚎得愈发大声。 * * * 皇宫。 临华宫。 那几个外命妇已奉命入宫,在宫中各处已经扎了好几日的灯,眼见在此期间,丽妃颇有些寝食难安,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 婢女含桃不禁道。 “娘娘,不如咱们去给那郑夫人使使拌子?突发恶疾也好,行动不便也罢,总而言之,让她无法入宫,无法在陛下面前显眼?” 因着这桩事儿,姜姣丽实在是有些着急上火,萎靡了几天,也确实生过歹心,可想清楚里头的厉害关系后,却又蜷缩起手脚来。 现下,她也只冷觑了含桃一眼。 “你是猪脑子? 她死了让皇上念念不忘,现下活着已为人妇,皇上都昏头涨脑,要对其巧取豪夺,正看护得心肝宝贝肉一般…… 你现在她头上动土,是嫌活得太长,想早些去地府报道么?” 含桃遭了这番训,只抿了抿唇, “那莫非咱们就这么束手无策么?” 不然还能怎么办? 姜姣丽是想要荣华富贵,也有攀高登云的心思,可前提是须得又命活着。 自亲眼瞧见皇上对那人的执念后,姜姣丽便再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触及李秉稹的逆鳞。 且她如今也转了念想。 识时务者为俊杰。 现如若从中作梗,只会让皇上对她心生厌恶。 既如此,她何不转换心态,去做那个在中间撮合之人呢?如此一来,说不定还能换来皇上对她的另眼相待。 这偌大的后宫,今后总不可能只有她一人的,皇上总会再纳嫔妃,所以姜姣丽从未想过独占皇上,之前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想要占个先机罢了。 既如此。 比起外头那些身家清白的世家贵女,那徐温云这个已经生育过的臣妻,总会好对付百倍。 “……大不了。 就是两女伺一夫罢了。” * * * 又是三日过去。 因着有前车之鉴,这次新上任的龙鳞影卫首领,当差不敢大意,虽说时间用得久了些,可终究还是大老远由衡州,查出了些许端倪。 李秉稹瞧了几眼呈上来的供词,眼周骤紧,眸底显了几分冷意,唇角勾出几分讥诮来。 “这事儿…… 倒是愈发有意思了。” 另头。 云玉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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