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当真会死,有阿燕这个垫背的在,黄泉路上至少也能热闹几分吧? 玩笑归玩笑,入宫并非是件小事。 眼见前方引路的宫婢来了,二人迅速屏气凝神,一脸肃然,先后踏入宫门之中。 眼前这个宫婢年龄好似不大,瞧着十一二岁的样子,相貌却很清雅端惠,接着她们两个的瞬间,就笑眼弯弯的,瞧着亲人极了,声音也软糯好听。 “娘子见安。 我乃在此期间您的使唤宫婢,唤为月儿,在宫中如若有任何需要,您同我说便是。” 在徐温云想象中,入宫之后等着她的应该是各种刑具,高低也得整几个面色凶恶的老嬷嬷,朝她身上狠狠扎上几针。 哪知来的是个可爱少女。 “入宫的夫人们,都被钦天监批过命数,分散在宫中各个殿宇中染织扎灯。 娘子被分在云玉殿,这便随奴婢来吧。” 提起云玉殿,徐温云倒是有所耳闻。就是那座自郑明存入工部后,整整忙活操持了三年,近来才完全竣工的新殿。 耳闻是一回事儿。 可站在殿前亲眼所见,才是它是如何富丽堂皇,说是祁朝所有顶尖建造工艺集大成者都不为过,内殿中也都装饰着的各种华贵之物。 徐温云乃是容国公府嫡长媳,并非等闲没见过世面的无知妇人,就连她都看得瞠目结舌,入殿之后,觉得脚下的那寸地都烫脚。 阿燕更是在瞧见云玉殿的瞬间,张开的嘴就未合上过。 偏偏月儿还将她引至云玉殿的主座处,那张由整块绿翡挖空而造,镶嵌了五颜六色珠宝,上头垫着一根杂质都没有的白狐皮草旁。 月儿抬手指着那张宝座。 弯着笑眼,甜声爽脆道, “呐,这便是钦天监依着娘子命格,特点出来命定之处。” 钦天监监正最擅紫薇星斗之术,在官眷中也颇有声望,阿燕不疑有他,立即凑上前,在徐温云耳旁叹了句。 “这宫,这殿,这座,这椅…… 夫人,您这命数也忒好了吧?” ? 若当真有这么好的运道,又岂会被郑明存拿捏到今日? 徐温云自己现在也是一头雾水。 她压根就不相信什么命数之说,可眼前那座旁,堆叠着用于扎灯的浮云纸,长条形的竹蓖,裁纸小刀,笔墨纸砚…… 她没有办法,只能忐忑不安地坐上去,根据月儿的温声指示,斯条慢理地扎彩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期间除了月儿端来各式各样的瓜果点心,眼睛晶亮着问着她宫外的事物以外……没有任何她想象中的苛责与搓磨。 一下午,整整两个时辰。 竟就这么轻巧过去了? 直到徐温云全须全尾站在宫门外时,她都有些不敢相信,就连阿燕都在一旁感叹… “天底下再没有比夫人这活计更轻松的了。裁裁纸,写写画画,浆糊糊个灯……做两刻钟,还能休三刻钟,身旁还有人嘘寒问暖,端茶递水,跟在家玩儿似得。” 阿燕在宫中规规矩矩,怂若鹌鹑,踏出宫门就开始得瑟起来,佯装伸长了脖子四处望。 “夫人之前说陆客卿就在宫中,还做了皇上?奴婢原想着碰见了还能叙叙旧,搁哪儿呢,搁哪儿呢,陆客卿他人搁哪儿呢?” 。 徐温云实在没能忍住,斜乜了她一眼,心中却也不禁打上了个大大的问号……对啊,陆煜竟没出现为难她? 不仅是这天没出现。 接下来整整两天,也未出现。 直到第三日。 就在徐温云精神松懈下来,放松警惕,与月儿在云玉宫道别,正要出宫回容国公府时……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湛蓝天空下,一眼望不见头宫巷尽头,红墙黄瓦下,由道转弯处,惊现了道明黄色的身影。 他并未着龙袍。 而是穿了件寻常的锦袍,里松外紧,格外合身,明黄色的缎面上精心绣了沧海龙腾的图案,袖角袍边被穿巷风吹得鼓胀膨起,踏着夕阳缓缓而来…… 五官浓烈,清贵非凡。 气概如山,稳重而深沉。 连续好几日过去,对于陆煜是皇帝这个既定事实,徐温云已从开始的惶惶不可终日,到现在已经消化吸收得差不多。 反正大不了就是个死罢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徐温云有种格外荒诞的坦然,趁着人还未走近,甚至还有心思扭头对阿燕调侃,“呐,你不是要寻陆客卿叙旧,这不,他人来了。” 阿燕抬眼望去,面色惨白,瘫身跌坐在廊道中,一时缓不过气来。 冗长的宫巷两端,容貌登对的男女,彼此站在首尾两端,时隔四年,期间隔山隔海,分属两个不同世界,各有经历。 男人昂首阔步走近。 女娘娥娜翩跹向前。 山路十八道曲折婉转之后,又重新汇集在了一处。 望着那张俊郎无双的面容越凑越近,徐温云忽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不知为何,鼻头微酸,有些想哭。 “臣妇见过皇上。 皇上万安。” 李秉稹亦有些心绪翻涌。 他知那日她必是被吓狠了,所以极力忍耐着没有现身,给了她几日缓冲时间。 人虽未到,但不妨碍她这几日在云玉宫的一切举动,都经由悦儿传到了他耳中,现下再见,她面上虽还有些不安,人却尚算得上镇定。 这妮子谎话连篇,诓骗过他许多。 其实若不是那张假户籍在其中作梗,后来又岂会有郑明存什么事,早在三年前,她就已经入宫伴在他身边了。 想到这些隐瞒与隔阂,李秉稹到底还有些生气,再加上身份使然,他也压根无法做到当一切没有发生过,心平气和说话。 只压下心中在意。 言语中略带讽刺,就像是淬了冰。 “一日夫妻百恩,郑夫人又何必这般生分呢? 今后见了朕,无需多礼。” 单这句话,就让徐温云心揪成了一团,好似在被烈火油烹。 不是不明白皇上或对她还有几分念想,否则那日自尽时候,他又岂会阻拦。可就是这残余的情意,让她委实坐立难安。 要么就将她一剑杀了。 要么抛却过往,不再有任何干系。 可这好似都不在陆煜计划当中。 他偏就要这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偶尔猫挠似得抓缠一下,这又是在闹哪出? 他莫非就当真爱她爱到难以自抑么?有多爱? 能爱到得知借种求子真相后,依旧能够宽宥原谅她么? 这么可能? 想当年,他也就只给了她个通房的名分而已啊,现在不够就是报复心起,将她当个玩意儿玩耍逗弄罢了。 等再没了半分心思,也就是她引颈待戮之时。 现在提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 不过就是在羞辱罢了。 “今非昔比。 君臣礼数不可乱,臣妇不敢造次。” 李秉稹将她的不安都看在眼里,沉寂的眸中,泛出晦暗不明的幽幽光波。 他此番来,并不是让二人关系更加雪上加霜的。 垂下凤眼,看了眼她腰间裙摆,清凌凌问了句。 “论请安的礼数,你倒是全得很。 可没了步禁,裙摆乱飞,就不觉得失礼了么?” 提到步禁…… 自从那块玉玦碎了之后,徐温云一时也没心思挂上新的,现穿堂风过,确裙摆肆意翻腾纷飞。 徐温云只当他是在责难,面上流露出些难堪神情,正想要致歉,却见他由身后伸出手掌,向下展开…… 银白色的绸线挂在他骨节分明的指尖,那枚已破碎的玉玦,悬落而下,在半空中悠悠荡荡。 “既是随身带了多年的物件,又岂能随意破裂丢弃?碎玉确难全,可朕还是命人尽力修复,做成了金镶玉的款式。” 宫匠手艺精湛,将玉玦碎裂的两端以纯金镶嵌,雕刻上并蒂双莲的花样。 让那枚原本平平无奇的玉玦,重新焕发出新的生机色彩。 徐温云瞳孔微扩,只觉心跳越来越快,不由顿然抬眸望去,眼见他走近,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 耳旁传来声“别动”。 她忽就僵直了身子,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九五至尊,如四年在箭场上那般,俯身屈膝蹲在她身前,指尖灵活绕过丝线,将那枚玉玦,复又重新挂在了她腰间。 “今后不得将此物随意丢弃,损毁。 此乃谕令,不得违逆。” 徐温云大脑懵然一瞬,浑身动弹不得,望着眼前神色郑重且认真的男人,袖下指尖都在轻微颤抖。依着身份,她应该要推拒的,可这幕实在让她太过触动,以至于喉头哽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李秉稹站在她身前,忽就望见前方宫巷转弯处,出现了个着了绯色官袍,腰间银极花带銙的官员身影。 眼底一哂,唇角微扬,讥嘲笑笑。 而后,抬手伸向袖中,翻寻出那根她欲要用来自裁,却被他阻止掉落的钗镮,当着那男人的面,递向徐温云。 带了些意味不明,暧昧不清…… 低声细语道。 “……郑夫人。 你这钗,落朕那儿了。”
第五十九章 自徐温云面圣出宫那日起, 郑明存就开始变得很忙,职上出了岔子,当夜就被工部调了回去处理。 接连四五日都忙得头脚倒悬, 压根没时间回府,晚上也是在职署草草安歇。 今日终于得了几分空闲,恰巧在宫中当差,又得知妻子连日来在云玉宫扎灯,便想着去尽尽丈夫义务,关切慰问一番, 顺便让她回家给他送几身换洗衣物到署衙去。 他对宫中甚为熟悉, 几乎是掐准了妻子归府时间去的,谁知才穿过道宫廊, 转弯就望见了还钗这幕。 冗长幽深的宫巷,静悄悄的, 只有穿巷而过的呼啸风声,四周一个宫人也无。 只那个杀伐果决的英武帝王, 与他温婉贤良的貌美妻子,相对而立。 眼见皇上直勾勾看着他的娇妻, 低声哑语道。 “……郑夫人。 你这钗,落朕那儿了。” 妻子脸上神情慌乱至极,既是敬又是畏, 伸出指尖颤巍巍接过发簪,低声回应, “臣妇谢过皇上。” 而后, 皇上俐落转身离去。 阿燕由廊间快步行至妻子身侧, 贴耳示意,她这时才顿然朝他所在的位置望来…… 眸光震动, 面色惨白,面上神情愈发惊惧。 徐温云这才猛然意识到,郑明存方才就在身后,此时无法,只得攥着手里的那根钗,硬着头皮迎上前去,“郎主。”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5 首页 上一页 98 99 100 101 102 10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