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温云掀起婆娑的泪眸,直直对上他的眼,眸光坚毅刚强,充满了宁为玉碎的意味。 她强忍着呜咽声。 “什么劳什子面首情郎,就算皇上愿意屈就做,臣妇也不愿意收。 臣妇处理不了错综复杂的情爱关系,只想过相夫教子的安生日子。” 徐温云转过身,背对着他,瘦弱的肩膀无力耷拉着,好似全然没了生机,即将凋零的花朵,充满透明的破碎感。 “夫君待我恩重如山,处处包容。 当年不仅宽宏大量原谅了我,后来更是从未对此事说嘴过哪怕一次。当年我身中媚*药奇毒没得选…… 现如今,臣妇不能再对不起他。” 李秉稹望着那个清冷疏离的背影,双眸逐渐赤红,满面阴鸷,歉意消散不见,倏忽变得乖戾残虐起来。 “不能对不起他,所以就要选择对不起朕?就算他当年原谅了你,可如今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朕却还是处处妥协,朕莫非就没有在原宥你么?! 凭何你就要对朕视若无睹?” 徐温云此生,从未觉得有哪一刻,犹如现在这般煎熬过。他的声声厉问,就像是千斤重的铁锤砸在胸口,疼痛传到四肢百骸,甚至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眼见他执念如此深重…… 徐温云干脆腾然转身,直接面对着他,眼神狂乱,面色神情也因内心过于痛苦,而显得略微扭曲。 “就凭他是门楣高阔的国公嫡子,却愿低娶,八抬大轿迎我入门做妻。 而你虽贵为天潢贵胄,却隐瞒身份,只让我委曲求全,做连妾室都不如的通房!” “就凭我与他是夫妻。 而你,仅是外男!” 绚烂无比的秋阳,顺着窗橼西斜洒入殿中,暖黄色的光影,划下了道泾渭分明的界线,二人分站两端,仿若再难交融。 身份地位天差地别。 人伦纲常从中阻隔。 往事隐秘其间作梗。 …… “皇上,就算回到四年前再选一次,我也会依旧选择回到容国公府,更莫要说如今四年后,你我各有家室,其中裹挟着过往恩怨,便就更不可能了。 除非我死,否则你我之间,有且只会有一层关系,那便是君臣关系。” 硕大的泪珠颗颗砸落,哪怕是在极力控制情绪,在哽咽噎泣中,她的声线也颤抖到近乎破碎。 话说到此处。 无论什么余情,也该消弥了。 徐温云吸吸酸涩的鼻头,取出巾帕,微微偏身,轻拭去面颊的泪痕,而后端重请了个安,“今日臣妇身子不适,先行回宫,还望皇上勿怪。” 说罢,也不敢再多看李秉稹一眼,捂着绞痛到极致的胸口,快步踏出云玉殿。 殿外廊亭下,远远站了排宫人,大多都是皇帝随身的侍从。 太监总管庄兴,以及化名做宫婢月儿的李悦怡……自然还有阿燕。 耳旁传来殿门开合的吱呀声,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徐温云走了出来,脚底略有些漂浮,面色惨白,双眼红肿。 等得心急如焚的阿燕,立即迎上前去搀扶着她,主仆二人相互支撑着,朝出宫的方向走去。 众人观徐温云脸色,便知二人方才在殿中,必定闹得非常不愉快。 李悦怡眼见父皇迟迟不出来,心中实在担忧,也顾不上宣见,提起裙摆踏上玉阶,翩翩跑入殿中…… 空荡高阔,华美至极的大殿之上,李秉稹兀自落寞僵站着,李悦怡低声唤了声“父皇”,见他没应,便走近他身侧。 只见平日里那么雷厉风行的帝王,现在仿佛失去了灵魂,指尖攥着胸口的位置,面色铁青,唇瓣发白,眉头紧锁,如山般的伟岸身姿,摇摇欲坠…… 李悦怡被唬住了,立即上前将人搀住,瞳孔震动,回首惊惶大喊, “太医!快去唤太医!” * * * 将皇上得罪了个彻底,徐温云心绪激荡一阵,待平复之后,反而有种平静下来的即死感。 只是回到涛竹院,望见辰哥儿撒丫子朝她跑来的瞬间,鼻头酸涩,复又想哭。 辰哥儿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小嘴瘪了瘪, “娘亲方才哭过。 是谁欺负你了么?” 徐温云扯出个笑脸,摇头温声道, “没人欺负我。 不过是风太大,眯了眼睛而已。” 这连日来,她也在为辰哥儿难过。 分明亲生父亲就近在咫尺,偏偏她却要让他们父子分离,不得相见。 皇上现在膝下确是无子,辰哥儿是他唯一的孩子,可那又如何呢? 辰哥儿是个来历不正的孩子,就算与皇上认祖归宗,因着血脉相连不至死路一条,可必然会受她这个生母的牵连,遭至厌弃。 先皇以往就曾有过一个私生子,是醉酒后,意识模糊间,被个宫女寻了空子留的种。 虽说是龙种,可后来又如何了呢? 遭先帝厌弃,被养在外苑,无法读书习字,没有父亲母爱,才活到十三岁就郁郁寡欢而死。 借种求子这事儿一旦被捅漏出来。 不说皇帝心中如何作想,首先太后就头一个不能容忍,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也断然不会允许祁朝有这么一个皇长子。 在这容国公府,有她在旁时时看护着,辰哥儿作为嫡孙,至少这一辈子荣华富贵算是稳了。 可她实在不敢,也不能让辰哥儿,冒那样的风险,入到深宫当中。 好在皇上虽查出她与郑明存已成亲七年的事实,却暂且没将疑心落到孩子身上去。 这方面,徐温云反而不担心。 身患此等不举隐疾,实在太伤男人颜面,所以就连多年来求医问药,郑明存都是藏着掩着的,不是乔装改扮,就是使用各种化名。 且此症是实打实的药石无医,探脉搏的瞬间就能下论断,所以许多大夫,也都只见过郑明存一面。 实在是查无可查。 所以这个秘密…… 如若不出意外,指不定是当真能让她守一辈子,带到地底下去的。 * 自从那日与皇上摊牌之后,徐温云就对入宫产生种抗拒感,原想着是要称病推脱不去的。 可公公郑广松得知她被挑中入宫扎灯后,特来涛竹院慰问称赞过她一番。 再者,其他外命妇们,也都没出什么幺蛾子,都是每日按时入宫点卯,她便也不好显得太过特殊。 且过几日马上就到中秋,也断乎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所以徐温云也还是硬着头皮,每日被抬入宫中一趟。 其实只要皇上不出现,徐温云在云玉宫还是很惬意的。首先是这宫殿华美,日日都有新看头,其次宫婢月儿,实在是非常可爱伶俐。 入宫这么久,徐温云主仆二人,早就与月儿混熟,相处得很自在。 甚至许多时候她都在想,其实依着年龄,她是能勉强做得了月儿母亲的,所以对这个姑娘,她实在多有关爱。 月儿常说些关于皇上的事儿。 今日也不例外。 “皇上病了,病得不轻。 太医说是邪风入体,七情内伤,损伤脾胃,引发了心绞痛。” 徐温云裁纸的指尖微顿,眉尖微不可见蹙了蹙,几息之后又恢复常态,只装聋作哑,混当听不见。 月儿观她神色,好似并不反感,只又唇瓣瓮动,继续说道。 “皇上不遵医嘱,既不喝药,也不好生休息,只硬扛着。今日未用过早膳,就又去上早朝了。” 徐温云取来浆糊,指尖执起木刷,将浆糊刷在细长的竹蓖上,反复且细致。 “奴婢昨日瞧见夫人是哭着出宫的……莫非是皇上惹您生气了么?还是他凶您了,您切莫放在心上,其实皇上他打心底里是很看重夫人的,就连奴婢都是皇上……” 徐温云此时才终于停下手中动作,清泠泠望着月儿,温柔的语气中,带着坚决。 “月儿,今后在我面前,委实可以不必提及皇上。我对他的事儿……其实当真一点都不感兴趣。” * * * 中秋之日。 容国公府的中秋夜宴,阖家都会聚在一起用晚膳,可今年情况有些特殊。 郑明存忙了小半个月,今日上峰才允了三个时辰归家,让他在节时能与亲眷团圆,待用过午膳,便又要回署衙当差。 而徐温云这头,宫中下了御令,让今年扎灯的官眷命妇们,全都要留用在宫中过夜祈福。 所以涛竹院中,便只能将这顿团圆饭放在了中午。 这是继上次在车架内发生争执后,夫妇二人的头次见面。 无论心中芥蒂多深,至少面上都默契揭过不提,只在孩子面前粉饰太平,营造出阖家喜乐的模样。 其实扪心自问,郑明存虽不是个称职的丈夫,可却实实在在是个合格的父亲。 他难得归府,却顾不上休息。 先是检查了辰哥儿近来的功课,而后又陪孩子在庭院中玩儿了好一阵,到了午膳时分,才抱着孩子,坐到了他亲手制作的孩童适用座椅上。 因着上次没能一同出行,辰哥儿至今还心心念念着,“什么时候再去吃仙客汇的螃蟹宴呀?” “再过些时日,父亲忙完这阵儿,你母亲也将宫中事务脱手了,挑个得闲的休沐去,可好?” 辰哥儿开心地点点头, “那便这么说定了。” 其实孩子的成长过程中,有几个这样的瞬间,便也已经足够了吧? 与其让他的真实身世暴露,不知会迎接什么狂风骤雨,那她宁愿辰哥儿就如同现在这般,欢乐和谐长大。 容国公府向来注重年节,此次中秋,府中来了许多族人亲眷,热闹得很,涛竹院这头的午膳用过之后,辰哥儿就上前厅,同堂兄弟们玩耍去了。 郑明存取了几身换洗衣物,就要上署衙继续当差,徐温云照例相送他到府门口。 郑明存挑着眼尾觑她,冷声讥讽, “瞧你这幅鬼样子,日日入宫扎灯,耗得精气神儿都散了,知道的以为是在过中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中元节撞了鬼。 忙完这阵上库房挑几样好的补补,没得让人见了,还以为我容国公府亏着你了。” 徐温云木然点点头,惯常贤妻良母般,轻声回应了句, “入秋后愈发寒冷,郎主晚上安歇时,要注意切莫收冻着凉。” 二人如同正常夫妻般,有来有往说了几句。 眼见郑明存的车架消失在巷道尽头,徐温云折身回府,免不得顶着容国公府嫡长媳的名头,与郑家的各个亲眷应酬一番,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才又带着阿燕入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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