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千叮咛万嘱咐,倒真让徐温云心生出些感动。 她在京中倒也有娘家人,可她比弟妹们年长几岁,从来都不能,也不敢在他们面前流露出半分软弱,现下倒好,有人打心底里开始操心起她的事情来。 徐温云难得收起顽笑神情,垂下乌羽般纤长的眼睫,正色道,“好,我都知道了。” 何宁眼见她应了,这才放下心来, “趁现在还离得近,今后多带辰哥儿过来玩几趟,保不齐今后我们家毅哥儿,还能沾沾辰哥儿这个皇子的光呢。 罢了,家中布置灵堂,主持丧仪……总需要人在旁看着打理,我这就回去了。” 说罢这番话,何宁母子二人,就跨过后院相连的小门,穿过条羊肠仄巷,回容国公府去了。 徐温云亲自将人送到后院,回来就望见辰哥儿一脸闷闷不乐,正耷拉着脑袋,在踢地上的小石子。 徐温云蹲下身,轻揉孩子后脑勺, “怎么了,谁让辰哥儿不开心了?” 一墙相隔而已,隔壁郑家发生的事,到底没能瞒住辰哥儿。孩子心思纯净,听说了之后很难过,现面对最亲近的母亲,终于小嘴一瘪,啪嗒啪嗒流下了小金豆子。 “祖父祖母昨日才好好的。 今儿怎得就去世了?” 徐温云没法与孩子解释,只得将孩子抱在怀中,轻抚背部已示安慰,“六叔母方才说了,是突发暴疾,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辰哥儿莫要太过伤心。” 可怎能不伤心呢。 孩子虽然还小,却不代表完全不明事理。这短短一天之内,父母和离,搬家另住,父亲调任离京,祖父祖母身亡……单单拎出一件来,都是一个幼童难以迈过去的坎儿。 辰哥儿哭得更凶,小身板在徐温云怀中一抽一抽,哽咽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毅哥儿穿着身白衣,说这叫披麻戴孝,可分明我也是祖父的孙儿,为何我就不用穿白衣,不用披麻戴孝呢?” 这个身份认知上的差异,是辰哥儿认祖归宗必须所经历的过程,徐温云现在一时半会儿的,和孩子也说不太清楚。 她暗衬了衬,先是抬手给孩子擦了擦泪,而后掐了朵石缝中的小白花,别在了孩子的衣襟上。 “你顾念着祖父的养育恩情是应该的,可戴孝在乎的并不是形式,你若想要尽心,戴朵小白花也是一样的。” 辰哥儿啜泣着问, “母亲,今后你会改嫁,再给我另找一个父亲么?” 徐温云抿唇,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许是会的。” 辰哥儿也不知道为何,哭着的小脸一僵,心有所感问了句, “那,那会是昨日那个穿紫袍的伯伯么?” 徐温云怔愣一瞬,抚顺着孩子薄背的手掌微滞,颇有些纳罕道, “辰哥儿怎会忽然这么问?” 辰哥儿倒也没有其他想头,只是忽然想起,望见昨日二人站在一起那幕,隐隐觉得有些般配罢了。 他吸吸哭得通红的鼻头,并未回答母亲的问题,而是追问了句, “反正要重新多个父亲,我只是觉得,那个伯伯生得俊俏,长得威武罢了。怎得?母亲难道不喜欢他么?” 徐温云笑笑,亲了亲孩子哭红了的面颊,轻描淡写道了句, “嗯,不喜欢。” 院外。 那个将将由皇宫赶回来,正欲入院的李秉稹,听得这句后,面色一僵,脚下的步子顿停。
第八十三章 “嗯, 不喜欢。” 随着这句话…… 一股羞愤与急恼,在院外男人的胸口震荡着,微勾的唇角瞬间沉下, 眉眼骤紧。 那道微微向上凸起的院门门槛,分明抬脚就能跨过,现却好似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男人撤回腿,直直扭身,朝来时的方向回宫去了。 院内。 绿叶茵茵下。 母子二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徐温云说罢那句不喜欢,就掏出袖中巾帕, 细细擦拭着孩子脸上的泪痕。 辰哥儿听了母亲的回答, 面上略带了些疑惑,噙着汪汪的泪眼, 歪着头问,“母亲为何不喜欢那个伯伯?” 徐温云被问得有些哭笑不得, “……你这孩子,昨个儿还抱着你父亲脖子不撒手, 好嘛,他一调任离京, 就上赶着让母亲去给你找新爹爹,这变脸变得,未免也忒快了些。” 经由母亲这么一说, 辰哥儿心里确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他也觉得这样好似有些对不起郑明存。 可又隐约觉得自己没有错。 生活连番的变故, 虽说多少让辰哥儿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 却不妨碍他对未来充满无尽向往。 而他现在最最期待和好奇的, 就是母亲会再嫁个什么样的男人。 所以只嘟囔着解释, “儿子听宇哥儿说, 他娘亲晌午和离回的家,下午就有郎君想要做他新爹爹了哩……” “所以母亲只是觉得太快了,而并非不喜欢那个伯伯,是么?” 喜不喜欢李秉稹? 这个问题,好像只有孩子才会关心。 事发到现在,所有人都觉得她不仅并未受此事牵连,还做了皇帝的女人,是飞上枝头做凤凰,撞上大运了。 但以现在的处境来看,她哪里算得上是什么凤凰,最多是只被关在金丝笼中的囚雀而已。 比起这样,她倒宁愿去做自由自在的走地鸡。 所以她确实不喜欢李秉稹。 更确切的说,是不喜欢没有自主选择权的情况下,被视为李秉稹的所有物。而事态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她压根没得选。 她并未直接回答辰哥儿的问题。而是笑眼弯弯,抬手揉了揉孩子的后脑勺,“……现在万事都先紧着辰哥儿,辰哥儿喜欢就好。” 现在抛开她的个人感情不谈,徐温云觉得首先要做的,是要让辰哥儿慢慢与亲生父亲熟悉起来,适应他皇子的身份。 好在目前看起来,辰哥儿对李秉稹的印象还不错,她再在旁推波助澜,估计也就水到渠成了。 又将孩子搂在怀中哄了哄,眼见他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了些,徐温云这才将他安心交给乳母,让她带着孩子上书房去了。 眼见快到晌午用膳时分。 徐温云估摸着李秉稹快回别苑,便扭身去了后厨,亲手做出了那道湘南辣椒小炒肉出来。 可她等啊等,等啊等。 一直等了整整小半个时辰,直到菜凉了,也没能等到了李秉稹回来。 后来徐温云打发阿燕去问门房,才得知皇上早些时候回来过一趟,后来不知为何,打了个转身又走了。 下人们以为二人见过,便没有特意禀报。 不过是桩小事,徐温云并未放在心上。好在辰哥儿现在的年龄还吃不得辣,他的膳食是单独准备的,早早就在乳母的照料下吃过了。 徐温云命人将凉透了的饭菜,端下去热了热,将就着吃了几口,眼见孩子在好好练字,就又回去躺在贵妃椅上眯着了。 另头。 容国公府一系列的变动,很快就在京中的勋贵中传开,落脚在歪柳巷的徐家,也在隔天得知了消息。 徐绍因公滞留在翰林院中,暂时脱不开身,可徐温珍心中担忧姐姐的处境,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养病,由病榻上挣扎了起来,唤了车架就往永安街赶。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容国公府门前挂着的白幡,以及隐隐传入耳中的哀乐与哭声。 徐温珍只觉脑中嗡然一震,也顾不上其他,直接往比邻而居的院落中赶。 门房显而易见是个新来的,不晓得徐温珍的身份,将其好一顿盘问,看过名贴后,才将人放了进去。 陌生的院落,陌生的仆婢……徐温珍心中愈发忐忑,直到远远望见阿燕迎了出来,将她接进了间正厅中。 徐温云望见姐姐的瞬间,就惶惶然流下两道清泪来。 “阿姐信上所言,是真的么?” 徐温珍本就还发着热,淡白着的小脸,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气愤,微微涨红,孱弱瘦薄地迎着秋风而来,让人望之心怜。 徐温云便知事情捅出后,会引起弟妹担心,所以早些时候就将事情来龙去脉,全都写在信上告知了二人。 此时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心疼得迎上前去,关切探了探她面颊,“……你这发热还严重着呢,怎得还来了?” “就该让这热症烧死我。 我很不该活着的,若早知姐姐会为了我,在郑家遭受了如此大的屈辱,当初我就该病死在衡州。” 徐温珍哭得更严重了,硕大的眼泪颗颗砸落在地。得知真相的瞬间,她才后知后觉回过味来,为何当初住在容国公府时,就觉他们夫妇面和心不和。 她委实自责至极,若非因为她这娘胎中带着的弱症,姐姐便不会忍辱偷生这么多年。 “……我不就是个拖油瓶么?姐姐此生,便就是被我拖累了的。” 徐温云听不得这些,面色瞬间黑沉下来,端出长姐之姿道,“不准混说。你若再这么想,我今后就真当没有你这个妹妹。” 徐温珍发热之下,头脑有些昏昏沉沉,在徐温云主仆的搀扶下,轻坐在官帽椅上。 她悲伤难以自抑,哭得抽抽嗒嗒,有些停不下来,哽咽道。 “我是认真的。绍弟还有功名可以傍身,而我又有什么可以倚仗的呢?就算病养好了又如何,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个负累。 无论是以前的郑家,还是今后的皇上,都可以用我拿捏姐姐,难道就因姐姐心善,就活该这么被拿捏着,憋屈过完下半辈子么?” 徐温云闻言,心头涌上些酸涩,嘴上却道,“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 “我怎么就憋屈了? 莫说以往郑家从未短过我吃穿,就说现在,现在皇上留有旧情,待我委实不错。你瞧这精雕玉砌的豪宅住着,院中仆婢随我驱使,出入自由……旁人梦寐以求,都过不上我这样的好日子呢。” 可没名没份的,又岂能称得上是好日子?徐温珍不听姐姐糊弄,只觉悲从中来。 “……珍儿只为姐姐觉得委屈。 姐姐可知,那郑明存对外是如何说的么?” 提起这个,阿燕倒也上外头打探了通,回来说给徐温云听了。 或许是皇上提前授意过,不能有污徐温云清白,所以郑明存并未对外交代借种求子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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